本作品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欢迎光临书本网。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宁为下堂妻   作者:秋李子   下堂   大明万历四十三年,松江府里华亭县,县衙附近一户人家,正在鞭炮齐鸣,门首张灯结彩,守门的家丁都穿着一新,家里的主人也是喜气洋洋,不停的迎来送往,上门祝贺的客人里面,礼品大都是银锁,红糖等物,看来是贺这家新添了孩子。   看热闹的人啧啧赞叹:“不愧是华亭首富,瞧瞧人家,不过是一个姨奶奶生了儿子,做满月就这么大的排场,比寻常小户人家结婚还热闹几分。”话还没完,就有几个衙役上前来撵看热闹的:“让让,县里老爷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了锣鼓声响,一把蓝伞遮着顶四人轿过来,原来是华亭知县亲自来道贺,这下,有人更奇怪了:“这潘家虽富,不过是商人,怎么本县老爷也来道贺?”旁边有人撇嘴:“你不知道吧?潘家大奶奶是刘家的女儿,她的伯父和徐光启老爷是同年,本县老爷是徐老爷的门生,虽说徐老爷已经去职了,老师的面子总也要卖的。”   听了这番解释,众人连连点头,难怪知县都能下顾,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这边众人在议论纷纷,潘家那头早开了中门把知县老爷迎了进去,一路让到厅上,知县老爷自然是坐了第一个位子,潘家今天请了两个戏班子来,等到知县老爷坐定,领班子的就上前跪下,把戏单呈给知县老爷,知县老爷谦逊几句,点了戏。   角们扮上了,扭扭捏捏的上场唱着,这里自然也开席了,一碗碗的菜端上来,知县是广东人,潘家特意给他上了两碗柔鱼,苦瓜这类,台上是粉墨登场,唱的高兴,台下是你来我往,应酬的和乐。   酒过三巡,今日却除了是满月酒之外,也是潘大爷纳妾之喜,他已经换了衣衫,披了红,新娘也打扮好了出来,两人站成一对,冲着亲戚们拜了几拜,新娘名唤娇儿,是潘大奶奶刘氏的陪嫁丫鬟,潘大爷收用她已经有两年了,这次生了儿子才正了名分,从此后,娇儿就是陈姨娘了。   知县老爷笑的合不拢嘴,却不见潘大奶奶出来受新人的礼,不由对旁边的潘老爷道:“怎么不见世侄女?”这是哪壶不开提那壶,潘老爷脸色变了变,他却是这商场上混老了的,笑道:“老爷,我儿媳身子不好,一直在别院休养。”   潘大奶奶吃醋是人人都知道的,不过女人家谁不呷醋?听了这话,知县老爷点点头,也不再问。   新人出来拜了,新娘却还要进去女客那里拜,丫鬟打起帘子,正要让她进去,却听到传来一阵冷笑:“好啊,这真够热闹的,我还没来恭贺大爷喜的贵子,又得纳宠之喜。”这声音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正好压住了那又要开场的锣鼓,这是个女人声音,还是从外面来的,越发让众人吃惊,女客的轿子都是直接到二门,怎么会有从外面传来呢?   众人都伸长脖子往外面望,见一个青衣素服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生的十分美貌,虽脂粉未施,却越发显的她发墨一般黑,眼似秋水,唇如涂朱,见她走了进来,有那认识的不由暗自奇怪,这潘大奶奶刘氏不是听说在别院休养吗?怎么这副打扮进来了,而且瞧她的面色,也不似个病容。   潘大爷的脸色早就变了,失踪了半年的妻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当日刘氏听的娇儿有孕,大发雷霆,自己当然要说她几句,谁知她竟带了另一个贴身丫鬟,留下一封书,称要出门散心就不见了。   自己也曾派人回刘家问过,刘家说姑娘并没有归宁,这才放出风声,说刘氏有病,在别院休养,刘家几次派人来探望,都被自己搪塞回去了,只是暗自派人在四处寻,连那些招领尸体的地方都派人去查过,刘氏主仆两人竟像鱼入大海一样,找不到半点踪影。   眼看着就拖不过去了,潘大爷还预备着等儿子的满月过了,就带着娇儿去刘家负荆请罪,两家人找,总好过自己一家在这里摸寻,谁知刘氏现在就出现在这里,潘大爷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看着半年没见的妻子,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他在发愣的时候,刘氏已经走到了席前,看见知县老爷,徐氏行礼下去:“老父祖在这里,是最好不过的,省的小妇人还要去县衙。”   这话出口,席上的人更是愣了,刘氏的父亲今日也是座上客,见到女儿从外面走进来,已经气的快要着起火来,本来潘家的头生子不是自己女儿生的,已经让他很生气了,亲家还为了这个孙子大张旗鼓的庆祝,越发让他生气,等到见到女儿,又听到她说这样的话,不由起身喝止:“妇道人家,本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这样打扮在外面招摇,活活丢了徐家的脸。”   刘氏也不恼,对着潘老爷拜了下去:“公爹,媳妇进潘家三年,大爷他心有所属,媳妇一不能拉回他的心,二不能主潘家中馈,更不能耐住夜夜守空房,媳妇今日就自请下堂。”   哐当一声,有东西被摔的声音,刘老爷面前的杯子早不见了,下面伺候的人想上前去拾碎瓷,却怕受了无妄之灾,刘老爷的胡子一根根都抖了起来,指着自己女儿骂道:“从你出生到现在,锦衣玉食,嫁的也是一般的豪富人家,你还哪里有不足,拢不住女婿的心,是你无能,你竟有脸当面说出来,真是气煞我也。”   说着就瘫坐在椅上,用手抚住心口,嘴里还不停的说气煞我也。   堂前   潘大爷的一张脸此时早已是不知什么颜色了,诚然,从他们成亲时开始,自己就知道妻子是出了名的才女,生平最爱就是管夫人那首我侬词,当年新婚时候,还亲自写了,张贴在新房里面。   只是自己身为男子,收用几个丫鬟也是常事,房里既有了那么几个千娇百媚的丫鬟,自然自己妻子这边恩爱也就少了些,也是为男子的常事,自己祖母,母亲不都是这样过来的?谁知她先是留书出走,现在回来,开口就要和离,真是不成体统。   抬眼看一看,此时唱戏的早已停下,自己父亲是抖了手,看面上神情,是恨不得把自己妻子抓过来打她一顿才是,宾客们虽都坐在那里,却都一脸看好戏的神色,自己妻子说完那番话,就站在当中,微抬起下巴,眼看着众人,再没有第二句话了。   看见她这个神情,潘大爷心里又是一阵气恼,当初和刘家结亲,一来是刘家也是一般的豪富,二来听得刘家千金是有名的才女,商人之家,出个才女是难得的事情,自然万人所求,这才放着以贤淑出名的刘家二姑娘没求,求来的是以才出名的刘家三千金,谁知她竟这样对待自己,可恨可恼。现在看来,娶个才女确不如娶个贤惠的女子回来。   只是眼前这个烂摊子要收拾了,潘大爷吸一口气,走到刘氏跟前,深深一揖,叫了妻子的闺名:“如蕴,我知道你是为了娇儿有孕,忽略了你,才一怒走的,只是你我终究是夫妻,她生下孩子来,尊你为大娘,你若喜她了,就留住她,若不喜她了,要卖了她去,也由的你,你怎能因为我要纳妾生子就下堂求去?”   说到后面,潘大爷的声音已经带有些责怪了,刘如蕴动都不动,只是站在那里,潘大爷还当她有所触动,抬头看被小厮扶住的刘老爷,刘老爷刚才被小厮们一通灌开水,揉胸脯,此时已经缓了过来,能听到女婿的说话了,听了这两句,咳嗽一声:“如蕴,这样好的女婿,你还闹什么气?”   刘老爷这样一说,有人站起来笑道:“岳父说的正是,小夫妻难免斗几句嘴,吃几口醋,三姨,姨夫既然恁般当着众人的面求情,你也就软了口,进去罢。”说话的是刘家的二女婿,刘如蕴的二姐夫何举人,他本是个秀才,刘老爷看他是个读书种子,就把自己二女儿许配给他,也许以贤淑出名的刘家二千金确有帮夫运,过门后生了个儿子。   今年何举人又中了举,在老丈人家越发说的上话,隐隐也听说过自己的小姨妹潘大奶奶不似她姐姐,惯是吃醋捻酸,本来就打着要自己妻子常来劝说她的主意,方才听的刘如蕴要下堂求去已是不满,只是当着满堂的长辈也不敢说什么,此时听的岳父这样说,忙起身帮腔。   刘如蕴听了这话,唇角露出一丝笑容,脸微微侧看向何举人:“做姨妹的,还不曾恭喜过姐夫前月又纳新宠,可喜可贺。”何举人却是在妻子怀孕时候,就纳了陪嫁丫鬟为妾,上月又收了一个相好同榜送过来的丫鬟为妾,此时一妻两妾,有子有女,谁不夸他有福气。   听到刘如蕴这句,何举人面上露出自得之色:“确是如此,做男子的,三妻四妾,本是本等。”刘如蕴唇边嘲讽的笑容更大了些:“敢问姐夫,天地生男女,都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三年乳脯,都是一般的长大,为什么男子就能三妻四妾,眠花宿柳,女子就要从一而终,任男子如此,这是何等不公。”   这话一出口,别说潘何两人,就是堂中看热闹的那些人,都瞪大双眼,一副不可思议之态,刘氏转过身子,看向刘老爷:“爹爹,你方才所说,我们姐妹,你都似珍宝一样看待,闺中之时,丫鬟奶娘服侍,绫罗绸缎包裹,寻人教我们读书识字,出阁之时,也是嫁妆齐备,没有一点不到处,好让我们姐妹到别人家去做人家,只是爹爹,你宠女爱女之心,女儿知道,你又怎忍心你当做珍宝一样看待的女儿,在别人家被如此糟践?”   刘老爷听的女儿这几句,心里也有些触动,同为男子,两位女婿纳妾,他也是肯的,只是做父亲的,这样珍宝样看大的女儿,自然是希望他们夫妻和美,一夫一妻,到的白头,也不愿女儿独守空房,以泪沾巾。   想到这里,刘老爷叹了一口气,看向女儿,脸上的神色已经有些和缓:“女儿,身为女子,就要耐了这些,为父的,也不好去管这些。”听了他这句话,刘如蕴知道已经打动了自己爹的心了,上前跪在他面前:“爹爹,女儿知道女儿这样,是为不孝,然爹爹一心爱女,生怕女儿被人看轻,又怎能为了面子事情,由女儿被人家糟践,放任不管?”   话音刚落,潘大爷已经嚷了出来:“岳父,小婿从没糟践过令爱,她在我潘家,从没受过半点委屈。”潘老爷也接口道:“亲家,你我相交多年,我的为人,难道你还不知道,怎是薄待儿媳的人?”   说着又道:“况且我独儿独妇,疼她还来不及,怎肯糟践于她?”刘老爷被潘家这两句说的,也有些心意打转,刘如蕴面上露出冷笑:“大爷,你此时说的好,当日你是怎么对娇儿所说?娇儿又是怎样对我说的,要不要让她出来对对?”   潘大爷听到这里,心落了,还当妻子是真的要下堂求去,此时看来,不过就是不满自己抬举她身边的丫鬟,还大张旗鼓的为孩子办满月,不过就是妇人家的吃醋,理一理衣服,上前对刘如蕴施礼道:“娘子,娇儿她恃宠而骄,得罪了你,为夫的在这里待她陪不是,你若不满,我现时就唤个人牙子来,把她卖了,给你消气,你我是结发的夫妻,那些莺莺燕燕,不过过眼云烟,由它去罢。”   刘如蕴一阵大笑,笑的腰都弯了,这样无礼的举动竟再吓不到众人了,毕竟,她连下堂求去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这样大笑几声,又算的了什么?   刘如蕴笑完,直起身子,定定的看着潘大爷,突然啐了他一口:“呸,还当你是什么有情有意的男子,当日为了娇儿与我翻脸,今日看来,不过也就寻常男子,为了讨我的好,把为你生了孩子的女人说卖就卖,好不寒心。”   潘大爷的一张脸,方才还露出些笑意,此时见刘如蕴陡然变色,那笑意来不及收,别的神情又变不出来,嘴里说出的话和脸上的表情实在不成套:“娘子,留你不让留,卖你不让卖,你要让为夫做什么?”刘如蕴用手紧一紧方才大笑时候,有些要坠的钗子,看都没看潘大爷,话语虽轻飘飘的,却是又泼了潘大爷一盆冷水:“我方才不是说了吗?要下堂求去,你这样的男子,我托身与你,实是玷污了我。”   潘老爷此时已经醒过味来了,吩咐管家们把客人都请了出去,唱戏的也被请下了台,此时堂上,就只剩的刘家父女,潘家父子,还有一两个伺候的管家,何举人本还想留在这里帮帮连襟,也被客气的请了出去。   见只剩下这几个人了,潘老爷才道:“媳妇,你有什么话就说,此时全是家里人了,只是媳妇,也不是我说你,这个世道,总是男子为先,就算你真的看不上我潘家,和离完了,回了刘家,亲家能容你是肯定的,你还有那几个哥哥弟弟,他们能容得了你?下堂妇真好过做我潘家妇吗?媳妇,我知道你是个有名的才女,自你嫁进潘家,我就晓得你看不上我儿子,嫌他庸碌无才,只是媳妇,今日你下堂求去,想来也没有我这样的人家肯娶了你去,你又何必忍不住一时之气,做下这冲动的举动?”   潘老爷的话,说的刘老爷是句句点头,刘如蕴细细听完了,这才开口道:“潘老爷说的话,对一般女子来说,确是良言,然老爷方才话里也说了,媳妇忝为才女……自然也是旁人不同,媳妇虽没有文君的才貌,却也望着配一个一般样的人,司马相如恁般高才,文君尚有白头吟,媳妇不才,却也不愿伴着不能专心待己的人过一世的。”   刘老爷叹气:“女儿,为父的知道了,你还是怨为父当年没给你配一个一般的才子,由你嫁入这商贾之家,堕了你的名,污了你的身。”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刘如蕴听到刘老爷这话,眉微扬一扬,对刘老爷道:“爹爹,女儿知道女儿命薄,求不到一般的才子为配,不过就是想求个能一心一意待女儿的夫君就好。”说到这,刘如蕴看向潘大爷,眼里有些寒意:“只可惜,女儿连这点都求不得。”   第 3 章   左一个才子,右一个才子,潘大爷的嘴里又酸又苦又涩,脸色早就变了猪肝色,他上前一步,抓住妻子的肩头,有些愤怒的道:“你既然嫌我,当初又怎么嫁进我家,当初……”说到后面一句,潘大爷已经有些哽咽:“你怎能这么狠心,一夜夫妻百夜恩,就算我再不好,三载的夫妻,难道你就不念着些夫妻恩义?”   刘如蕴是进门之后,就没有正眼好好看过他,此时被他抓住肩头,也别过脸不去看他,潘大爷把话说完,见妻子依旧这样,而且脸上明显摆着的嫌恶,颓然放手,退后三步,看着她,眼里不知是难过还是伤心还是别的,旁人看的一阵心疼,觉得刘如蕴实在太过绝情了,刘老爷咳嗽一声:“女儿,女婿说的,也有道理,小夫妻间,总有些争执,你就别闹了。”   潘大爷听到岳父这样说,开口对刘如蕴道:“今日,当着岳父的面,我倒想听听我是怎么糟践你了,要你这样不管不顾的执意求去。”   刘如蕴这才转头,眼里有些微泪水:“成亲当晚你是怎么说的,成亲后第三日,你又做了什么?你忘了吗?你统忘了吗?”听到这话,潘老爷和刘老爷脸上都浮出尴尬之色,这样的闺中话语,还是少听为妙,潘老爷看眼刘老爷:“亲家,我想他们小夫妻之间,定有什么话不足让我们听的,何不让他们回房去,好好的说,你看怎样?”   刘老爷连连点头:“亲家这话甚好,就让他们回去房里。”说着就要招呼下人把他们送回自己的房里,刘如蕴手一挥,示意下人们住手:“爹爹,女儿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话不足以让外人道的,只是做男子的,说下的誓言就似那狗屁一般,才有了今天的事情,若爹爹不应了女儿,女儿现时就削发为尼,也不和他过了下一世。”   刘老爷听到女儿这话,又看见女儿说出誓言的时候,潘大爷的脸明显红了一红,刘老爷不免心里有些不满,新婚夫妻情浓时候,有些誓言说出来也是有的,只是谁也不会把这放在心上,自己这个女儿,也真是的。   潘老爷虽然心里是偏袒着儿子的,心里想法也是和刘老爷是一样的,两人对看一眼,正要开口,却见刘如蕴说话时候,已经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剪刀来,作势要剪,刘老爷叹气,连连跺脚:“女儿,你这是怎么了,就算你要下堂求去,也要说出个道理来,总不能为他不守誓言就走?”   看刘老爷已经口软,刘如蕴再次跪下:“爹爹,女儿方才已经说了,女儿一没有主中馈之才,二不能耐住夜夜守空房,故此求去。”夜夜守空房?刘老爷看向潘大爷,联想起今日这个满月酒可是为了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办的,而且还这样的大张旗鼓,眉头越锁越紧,还有方才刘如蕴所说,难道女儿女婿后来竟没有同过房不成?   不过这些话,他做长辈的,特别是做父亲的是问不出来的,咳嗽一声,看向潘老爷:“亲家,小女这里死活问不出来,不如这样,房下和亲家母都在这,就请她们出来劝解劝解如何?”   潘老爷像刚想起一样,拍一拍自己的脑袋:“你瞧我糊涂的,这样事情,本应是女人来问的,怎能我们两个为父亲的在这里问呢?”刘老爷笑着点头,刘如蕴还待再说什么,已经被几个丫鬟簇拥着进去了里面。   里面的宴席是在听说外面出了事情的时候就已经散了,潘太太虽然也在招呼着,但是脸上的笑容还是有些尴尬,各家的女眷都想打听出个所以然来,刘如蕴抱病是人人都知道的,此时突然出现,还说要下堂求去,都是不明白就里的。   有几个年轻些的,看着旁边穿金戴银,插花描朵的新任姨娘陈姨娘,嘴一撇,嘀咕道:“想来定是她不贤惠,给了大奶奶什么眼色看,大奶奶这才称病,况且一个庶子,还办的这么大张旗鼓,大奶奶定是气不过了,才要下堂求去。”   虽是嘀咕,那声音却不小,声声钻入陈姨娘的耳朵,陈姨娘如坐针毡,方才出去行礼时的风光此时半点也看不到了,她本是刘如蕴的贴身丫鬟,当日潘大爷收用自己时,也曾想起过刘如蕴的好,只不过被潘大爷几句甜话一说,况且自家姑娘,历来性子就是如此,想来也是不会讨男人好的,自己得了姑爷的宠,生了儿子,得到实惠不说,也能帮姑娘在潘家的地位更牢靠些,谁知姑娘先是不许大爷在她房里歇宿,再是自己怀孕之后,就留书出走,这让自己夹在中间,真是不知道怎么办?   各人都在各怀心事,有看好戏的,有想知道究竟的,当然也有真正关心的,那就是刘家母女了,刘太太坐在位子上,刘家二女儿,何举人的妻子何奶奶站在她身边,母女俩手紧紧的握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半天刘太太才叹气道:“如玉,你妹妹她,实在是没有你省心。”何奶奶更握紧母亲的手,自己这个妹妹,从小心气高,人又聪明,什么都是出挑的,从小就要寻一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但世间男子,谁的心不是露珠一般?缺了那边,又圆了这边,戏文上所说的,不过是哄人的说话。   自己的夫婿不也是这样?在自己怀孕时候,就纳了自己得陪房丫鬟,上月又纳了一房,做女人的,本就该一心相夫教子,做好自己的本分,想那些别的做什么?何奶奶一边想着,一边却也有些心疼妹妹。   等到刘如蕴被丫鬟们簇拥着进来,还不等的她行礼,刘太太就一个巴掌打到她脸上:“不孝女,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我告诉你,你生是潘家人,死是潘家鬼,别想些别的主意。”她那巴掌打上去,众人都惊了,潘太太忙上前去拉她的手:“亲家母快别如此,说来说去,也是我儿子,你女婿做的不对,让媳妇受了委屈。”   刘太太那巴掌只是做给人看的,见潘太太来拉,自然也就放手,一手扯住潘太太的手,另一只手就拉住刘如蕴:“你快些过来给你婆婆赔礼,女儿家那能似你一样。”刘如蕴被母亲打了一巴掌,已经愣住了,她从小到大,别说被打,刘太太连骂都舍不得骂她,不由眼里含泪。   刘太太连扯几下扯不动,不由恨道:“你真是翅膀硬了,不听我的话了,难道你真的以为会写几首诗,做些对子,就真是才女,就真能由着你的心意做事?做了女儿家,不就是相夫教子?处置家务,男子家三妻四妾,本是本等,况且又为的子嗣,你又何苦如此。”   说到后面,刘太太不由也有些难过,闺中女儿时节,谁不愿夫婿一心一意待自己,似那戏文上唱的一样,画眉之乐,白头偕老,只是这世间岂有女儿家说话的地方,别说富人家,就连那些小家小户,没有子嗣,做妻子的就要纳妾以延子嗣,不然就是妒忌。   女儿这样念头,自然也能明白,只是这世间,女儿家行路,难啊,就算她真能和离,自己活着的时候能护住了,自己死去的时候呢?在潘家,总是正室嫡配,就算没有儿子,就算和女婿是相敬如冰,仗了刘家的财势,也没人敢轻看,这个糊涂的女儿啊。   刘太太忍了心肠,还要和女儿再说,何奶奶见自己妹妹被母亲打了,站在那里就是不动……自己的母亲又这样说话,周围来做客的众人,眼睛都盯着这边,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心里也着急,怎样这也是家事,明日都不知道松江府传成什么样子,附耳在潘太太耳边说了几句,潘太太也是家丑不能外扬的想法,唤过管家娘子,让她们把那些等着看好戏的都请了出去,这才坐了下来,对刘如蕴叹气道:“媳妇,我知道我儿子配不上你这个有名的才女,只是姻缘本是天定,你既已嫁了我们潘家,就是我们潘家的人,何苦去想那些旁的?”   刘如蕴被刘太太那一巴掌打醒了,她看向刘太太,说出的话也带有寒意:“娘,女儿本以为你是念着女儿的,今日看来,你不过是为了刘家的面子。”说话时候,刘如蕴已经跪下,给刘太太端正行礼:“娘,你且放心,女儿一旦离开潘家,也不是刘家的人了,娘大可不必以为,女儿会污了刘家的名声。”   刘太太已经浑身发抖,含泪看向女儿:“如蕴,难道你竟要不管不顾?你竟如此绝情?”   誓言   何奶奶站在刘太太身边,用手替她揉着,嘴里在劝刘如蕴:“三妹,夫妻之间没有解不开的结,再说你和妹夫,也是三载夫妻,难道就没有一点夫妻情分,你又何苦这样?”刘如蕴看向何奶奶,叹气出声:“二姐,我念着夫妻情分,只怕别人不念着,我又何苦白守着这个名分?”   何奶奶不由转头去瞧陈姨娘,潘太太听了这两句话,一指头就戳到陈姨娘头上:“定是你这狐媚子,搅家精,惹的大爷大奶奶好好的日子过不成,这样的人留着何用?还不快些唤个人牙子来卖了她去?”   陈姨娘是刘如蕴刚进来的时候就跪了下去,此时听到潘太太这话,早就哭成泪人一样,膝行到刘如蕴身边:“姑娘,奴婢从没想过在姑爷面前说什么的,奴婢是姑娘的人,姑娘不喜奴婢在姑爷面前,奴婢走了就是。”   刘如蕴看着她,唇边露出一丝苦笑:“没有你,也有旁人的,我一片真心,断不能只分的别人一丝丝心。”说到后面一句,刘如蕴的头微微向上抬起,刘太太哭的抽抽噎噎的:“蕴儿,男子家三妻四妾,本就应当,姑爷没亏了你,生下的庶子也认你为母,何苦要去求男子的心,蕴儿,你真要活活气死你娘?”   后面在哭哭啼啼,众人劝说,前面也不见有多好,刘如蕴进去后,刘老爷看着潘大爷:“女婿,我问一句,难不成你和小女,真的?”问到后面又觉得自己做老人不该这样问的,说了一半,长长叹气。   潘大爷方才的慌乱在刘如蕴被推进去之后,已经镇定下来,听到岳父这样的问话,恭敬起身答道:“岳父大人,小婿对令爱,虽称不上百依百顺,却也是疼爱有加,并不敢忘了她才是我的结发之妻,旁的。”   说着潘大爷不由觉得有些委屈,方才急的没法,怎么能说出把娇儿卖了的话?想起当日成亲时候,盖头掀起,看见娇美的妻子的时候,心里的悸动和见到别的女子是不一样的,原来自己的妻子,不光有才名,还是个美女,自己真是艳福不浅,只是日后才知道,妻子美则美,也有才,却似朵玫瑰花,好看而扎手。   还记得当日自己陪客必,进了洞房,喝过交杯酒,遣散了下人,走到新娘子身边,笑着道:“天不早了,娘子,我们也就歇息吧。”新娘子却不是娇羞的低下头去,而是转身抬头对潘大爷说话说的第一句话就吓人一跳:“我素日总有个愿心,能嫁个一心待我的郎君,今日你我初会,我且想问问你,你若能立下誓言,永不纳妾,再不让旁人替你生子,我就和你做了夫妻,不然。”   潘大爷当时就被新娘子的话给震惊住了,富家子弟,有几个身边不是侍妾一大群的?若有身边侍妾少了的,都被笑话是家里的娘子太过厉害,不许纳妾,看潘大爷在徘徊,刘如蕴站起身,叹气道:“罢了,我就知道你也不过是这世间的俗男子一般,既这等,我们也就不做夫妻,你的家事,我自来打理,床笫之事,你却与别人探讨。”   说着就要往外面唤人进来,潘大爷见妻子说话,动作时候,容貌比方才静坐在那里,更显娇美,这样的女子,本就是自己的妻子,难道要白白放着不成,扯住她的袖子,笑道:“娘子,你要做什么,为夫都听从就是。”   刘如蕴听了他一句话,喜不自胜,侧头问道:“当真?”潘大爷见她转头过来之时,一双秋波越来越亮,露出似编贝一样的牙齿,心里越发软了,扯住刘如蕴的手力气又加重一些,慢慢的把刘如蕴拥到怀中,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你我既成夫妻,自然事事以娘子为重,娘子说什么,为夫就听着,全无半点违背。”   刘如蕴得了这句,才和潘大爷携手上了牙床,任他施为。   此时刘如蕴也想起当日洞房里的这幕,当日只当确是寻了个如意郎君,次日新房之内,潘大爷也拿了眉笔,替自己细细描眉,可是好日子终究只有几天,刘如蕴看向跪在自己身边的陈姨娘。   陈姨娘被她看的身上抖了一抖,那日是刘如蕴满月回娘家的日子,她身子有些不舒服,就没随着刘如蕴回去,在新房里做针线活,做到午后时分,觉得有些困倦,随意歪在榻上歇息,她本就是刘如蕴的贴身丫鬟,这样做也是常事,睡到一半时候,觉得有人用手在自己脸上抚摸,初还以为是同伴回来,见自己歪在姑娘榻上,戏弄于她,伸手出去抓住那只抚摸的手,眼也没睁,嘴里嚷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我略躺躺就好,你快去服侍姑娘。”   抓住的却不是纤细的小手,而是一双略有些粗糙的手,娇儿的心跳快了一些,耳边听到有人的笑声:“好一个懒美人。”娇儿急忙翻起身来,面前站着的不是自己以为的同伴,而是眼里含笑的自家姑爷。   娇儿理一理鬓边的乱发,脸不由红了,微微施一礼,就要起身走:“姑爷,恕奴婢无状。”潘大爷的身上有微微的酒味,在娇儿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时候一把拉住她的手,就往怀里带,手已经往娇儿的脸上摸了,手指还在上下摩挲,嘴里赞叹道:“没看出你这丫头,平日里不言不语,谁知也有别样风情。”   娇儿被他抱住,她年纪也正当时,做了人家陪嫁丫鬟,被姑爷收了的不是一个两个,只是自家姑娘在闺中时就常说,日后的姑爷定只能有自己一人,主人既这样说了,娇儿和她的同伴们,自然也就打了早晚被遣出去嫁人的主意,此时被姑爷抱住,身子虽有些发软,口里却道:“姑爷,姑娘回来了要怎么交代?”   潘大爷是在外喝了几杯酒,此时酒兴上来,那腹中就似一团火一般,热腾腾的也上来了,抱住娇儿怎肯放手,听她这样说,不过是伸手替娇儿把衣带扯开,嘴里嘟囔一句:“怕什么,有我呢?”   就再没有别的话说,娇儿不过假撇清几下,也就随他去了,谁知那日回来,姑娘本还是高兴的,等到听的此事,冷着脸就把姑爷的铺盖捡了出来,把他赶到外面,再不许他进房来睡。潘大爷也是富家娇性,怎肯受这样冷遇,越发不进房,两夫妻就这样过了两年,直到听的娇儿有孕,潘大爷才去找妻子商量,要把娇儿正了名分。   娇儿想到这里,看眼刘如蕴,不由也有些怪自家姑娘,若不是你性子太拗,又何需有此事呢?从外面寻一个,怎好过自己这个从小服侍的丫鬟呢?   何奶奶和刘太太,潘太太三个人,嘴都快磨破了,都说不回刘如蕴性子转来,刘太太不由发狠,起身就携着潘太太告辞:“潘太太,这样的女儿,我也不要了,是死是活由着你家去。”何奶奶听的刘太太也发狠,忙劝了两句,接着拉住刘如蕴:“三妹,你这性子,叫做姐姐的怎么说你?你还不快些认个错,现时你就算是和妹夫和离了,娘家也是归不得的,难道你真要流落街头不成?三妹,你怎如此执拗?”   刘如蕴跪在那里半日,膝盖早就跪麻了,她自出娘胎以来,还从没受过这样的罪,何奶奶虽来拉她,她依然跪着不动:“二姐,方才做妹妹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娘若觉得我给刘家蒙羞,就不认了我去,这本也是我的意思,二姐又何苦来劝?”   刘太太听的刘如蕴还是不肯改主意,跺脚道:“好好,你今日既说这样的话,从此我们母女恩断义绝。”说着也不管潘太太,就要往外走,刘如蕴车转身,又给刘太太磕头下去:“娘,十月怀胎之情,就请娘受了女儿这几个头吧。”   何奶奶听的泪落,潘太太也用帕子点一点眼角,上前对刘太太道:“刘太太,这总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算今日和离了,你又何苦如此?”刘太太听潘太太话里的意思,想来也是要和离了,叹一口气,摇手道:“我身上掉下来的,没有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肉。”说着就往外走,何奶奶叹气,还是跟着她走了。   屋内就剩下潘太太婆媳三人,潘太太坐了下去,招呼陈姨娘道:“姨奶奶,你先起来吧,刚出了月子的人,怎能受得了这个?”陈姨娘看一眼刘如蕴,见她还跪着,自己缩了一下,不敢站起来,潘太太一拍桌子:“怕什么,眼看就要和离了,她再不是你的主母。”   陈姨娘这才站了起来,潘太太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只是她们在里面说,小丫鬟自然也不敢换茶的,那茶却是冰冷的,潘太太又把茶放了下去,对刘如蕴道:“刘姑娘,方才你母亲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若要和离了,潘家不要你,刘家归不得,你可想好了?”   第 5 章   刘如蕴看向潘太太,下巴微微一抬:“太太的话,做小辈的自然句句都听到了,只是今日我既做了这样没脸面的事情,也就料过了刘家是归不得的,自然是想好的了。”   潘太太看着刘如蕴,刘如蕴并不似原先一样,低头,垂手而立就像所有的媳妇一样,和她对视,眼里的光让潘太太有些心惊,那样的光,只有自己闺中时候才有,现在。潘太太叹气:“刘家姑娘,你既这样,我就再不劝你了,可惜好好一桩亲事。”   刘如蕴唇边勾起一抹笑容,看向潘太太:“太太,世间之事,对女子甚是不公,我刘如蕴不过想寻个一心对自己的男子而已,既不要相如般才,也不要潘安样貌,当日誓言,他既不遵,我求下堂,也是常理,太太又何苦为我叹息?”   潘太太叹气:“一心一意,如蕴你可知道,这不过是奢望?” 这是潘太太第一次叫刘如蕴的名字,刘如蕴也不觉得她这样叫,有什么不对,微微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凤头微翘,这样的罪男子也不受的,随即又抬头:“太太,如蕴也知道这是奢望,然。”   刘如蕴微微一顿,又接上去:“人生在世,不是不愁吃喝就成了。”潘太太再没说话,高声叫来人,管家婆子进来,看见站在一边的大奶奶,斜了一眼,上前问道:“太太可有什么话说?”   潘太太用手指揉揉头:“你先请刘家姑娘去客房休息,再请大爷进来。”管家婆子答了声是,刘如蕴趋前一步:“太太,这桩事,总是早了早好。”   潘太太已经叫丫鬟来换了热茶,说话口干,正在喝茶,听了这话,放下杯子道:“一夜而已,难道刘姑娘还怕我潘家害你不成,况且当日你也是我潘家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正经媳妇,今日你要和离,总也要请了族里亲长,难不成纸也不给一张就让你离了潘家。”   刘如蕴听了这话,后退一步,万福下去:“如蕴谢过太太。”跟着管家婆子下去了,潘太太用手撑住头,一双小手握成拳,在潘太太肩上轻轻敲起来,潘太太转头,瞧见是陈姨娘,挥手道:“你也下去吧,今日这些事情,都累着了。”   陈姨娘应了,行礼就要下去,见潘太太还是用手揉着额头,小心翼翼开口:“太太,要不要奴去劝劝姑娘?”潘太太哼了一声:“这事因谁而起,难道你还不清楚吗?还不快些下去。”陈姨娘眼里的泪又要下来,忙忍住了,走出房里。   刚拐过弯,就见到潘大爷过来,陈姨娘忙行礼,潘大爷脚步匆匆,见她来了,停下脚步问道:“她的事,娘怎么说?”陈姨娘摇头,潘大爷见她眼里的泪要坠不坠,心里也有些憋闷,这样女子,甚事都不会,甩甩袖子道:“你也不会在旁劝劝,怎么只会哭?”   陈姨娘的眼泪这下是真的掉下来了:“大爷,奴不知道怎么劝。”潘大爷又想发火,忍住了,脚步匆匆的进房去了,陈姨娘站了一会,自己姑娘真的下堂求去,等新奶奶进门,可没有姑娘那么好说话的,一个比正室还早生了儿子的妾,自己该怎么办呢?   丫鬟等的急了,小声叫道:“姨奶奶,还是回房去吧,哥儿今日还没去看呢。”陈姨娘擦一擦泪,跟着丫鬟回房。   潘大爷进了房,给潘太太施礼,潘太太也不喊他起来,只是让他跪在那里,潘大爷跪了一刻,抬头道:“娘,儿子就算有错,媳妇的错就更多了,哪个女子像她一样,不许丈夫纳妾的,大丈夫三妻四妾,开枝散叶也是本等,偏生她就这样捻酸吃醋,毫不贤惠。”   潘太太一拍桌子:“这个时候你还说这样的话?你媳妇现在是执意求去,潘刘两家的面子都给你丢光了,你还犟嘴?”潘大爷忙站起身,给潘太太捶着背:“娘,是她要求去,又不是我潘家休妻,丢的也是刘家的脸,再说她这个不贤惠的名声传出去了,谁肯娶她?”   潘太太叹气:“但愿如此,只是事情也难说。”转头见潘大爷还是那样笑嘻嘻的脸,用指头点一点他的额头:“你啊,才不过出满月,就把媳妇的陪房摸上了,急色也不是这样的,再说,那丫鬟,也不见有什么好。”   潘大爷见母亲这头已经安抚住了,想起刘如蕴,她出去这半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自己已经先被戴了绿头巾?还有,小珠那丫头怎么不见?当日刘如蕴以上香为名出去,带的丫鬟不就是小珠还有奶娘陈妈妈,怎么她们两个全都不见?   刘如蕴被送进潘家的客房,虽然下人们都知道她今日来潘家,是来下堂求去,以后就不再是潘家大奶奶了,还是对她礼貌的很,送上热水,伺候她洗漱了,又送上饭菜,刘如蕴心里有事,哪吃的下去,好容易等她们都下去了,自己卸了妆,坐在梳妆台前想心事。   潘家豪富,就算客房里的布置都很精致,刘如蕴打开抽屉,拿出一面小玻璃镜子,看着自己映照在镜子里的面容,镜中之人眉弯唇红,二九年华的少女,就似一朵花还没开足,刘如蕴想起这句俗语,不由叹气,现在的自己和三年前全不一样了。   三年前,凤冠霞帔,红巾遮面,鼓乐喧天,刘家姑娘嫁进潘家,当日在花轿里的自己,总想着日后画眉之乐,夫唱妇随,谁知,刘如蕴觉得自己的心有些疼,捂住心口,那日潘大爷对自己说的话还在面前:“娘子,我收用了娇儿,你寻个日子,给她重新铺个房,这也是规矩。”   规矩?当时的自己就像在冰天雪地里又被冰水浇了满身,从里到外都凉透了,自己一心一意对待的良人,就这样在说下誓言一个月后,轻描淡写的告诉自己,收用了自己身边的丫鬟,口口声声这是规矩。   自己当时回答了什么,已经忘记了,只是那种心凉再也不想尝第二次了,原来娘说的,世间男儿皆薄情是真的,只是,刘如蕴勾起唇笑了笑,如果出游途中没有遇到那对夫妻,自己才知道,有些事情并不只是戏文上唱的,书本里写的,也有例外,女儿家也可以这样活,而不是低眉顺眼,相夫教子。   仿佛是被推开了一扇窗,自己本来以为,散心过后,就乖乖回到潘家,做潘家的好媳妇,写几首闺怨词,等到自己死后,或许也有文人骚客,看到自己的词,叹息自己不过似朱淑真一样,嫁了一个粗蠢得商人,而不得才子为配。   “你在想什么,难道是在想你的野男人吗?你出去这半年,到底做了些什么?给我戴了多少顶绿帽子。”愤怒的声音打断了刘如蕴的思绪,刘如蕴把镜子扣到了桌面上,都没回头就道:“潘大爷,请你出去,我已经下堂求去,孤男寡女,难免瓜田李下,传出去,都不好做人。”   潘大爷本是想来刘如蕴房里,好好的劝说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谁知一进房里,就看到刘如蕴手里拿着镜子,不知在想些什么,面上还带着甜甜的笑容,这种笑,只有在他们成亲初期,见到过,此后刘如蕴对着自己,总是一张冷面,再没有第二种脸色了,心中顿时又妒又恨,越发觉得自己头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戴了几顶绿帽了?不由出口就带着怒气的说话。   等到刘如蕴这话出口,越发坐实了她的罪名,潘大爷上前就抓住她的肩头:“你这贱 人,口口声声是我配不上你,下堂求去,原来是早就寻好了野男人,想和他走,我告诉你,没这么轻易。”   潘大爷虽养尊处优,总是男子,手上的力气不小,刘如蕴被他握的很疼,挣扎几下没挣开,又兼被他冤枉,怒气不由更大:“潘大爷,你何必如此,我刘如蕴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有美妾爱子,日后就算我求去,你也会再有娇妻,何苦留着我?”   潘大爷哪能听她的解释,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刘如蕴挣扎时候,披着的外袍落地,露出里面穿着的白色里衣,里衣宽大,撕扯之时,胸口的肌肤露出,刘如蕴的美貌本就胜过潘大爷平时所见的那些女子,此时挣扎,脸上有红晕泛起,反而更添妩媚,潘大爷的另一只手也跟着上前抱住她的身子:“好,你既说你没有对不起我,就再做夫妻吧。”   说着紧紧抱住刘如蕴的身子不放,嘴还凑上去,在刘如蕴脸上,肩上乱啃,刘如蕴只觉得一阵厌恶,自那日知道了潘大爷收用了娇儿,潘大爷近前来,她都似乎能闻到娇儿身上的味道,怎肯再和他重做夫妻,拼命挣扎,用手推开潘大爷近前的脸,嘴里只是叫着来人。   第 6 章   她越挣扎,潘大爷心里越怒,她定是给我头上戴了绿头巾了,不然怎不肯和我再做夫妻?男子的力气总是比女子要大的多,潘大爷一推,已经把刘如蕴推到被子上,刘如蕴此时心里的厌恶已经未减,又添了一层恐慌,他怎能如此对自己?   潘大爷眼瞪的似铜铃大,面如重枣,就解着外面的衣衫,刘如蕴的泪水已经落得满脸,手在周围四处摸索,那把剪刀却是脱衣服时,就放在一旁了,并没在自己身边,潘大爷近前一步,见她满脸是泪,心里越发怒的不可开交,牢牢擒住她身子:“贱人,你定是在外做下什么不知羞的事情,妄你还读圣贤书。”   刘如蕴趁他近前,张口咬在他肩膀,潘大爷吃痛放手,腿却还压住刘如蕴的身子,刘如蕴的手有了空挡,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半年前扮男装时,虽忍痛剪掉了一手葱管样的指甲,这几个月却又养长了,此时手胡乱挥舞,抓到潘大爷的脸上。   潘大爷不备,险被她抓到眼睛,那力气又不小,潘大爷只觉得眼睛火辣辣的疼,这样的疼,自己从没尝过,就像现在的心疼一样,自己对如蕴,也是用尽心机,从没如此讨好过这样一个女子,谁知换来的是什么,是她的不屑一顾,是她的执意求去,是她的……   潘大爷顿时泄气,罢了,强扭的瓜不甜,自己何苦又添怨忏?放开手,身子就瘫了下去,刘如蕴此时头上脸上,都是汗水和泪水,潘大爷才一放手,她就跳下床,抓起摆在床边椅子上的衣衫就往身上套,潘大爷过了许久,才直起身子,看着她的动作,突然捶着床道:“如蕴,难道我就这样惹你厌烦,我除了不是个才子,纳了娇儿,旁的事,我都没有忤过你的意思,你半年前留书出走,我从没宣扬出去,也是为了你的名声,你为何不明白我的苦心?”   说到后面,潘大爷已经有些哽咽,刘如蕴正在挽头发,听到潘大爷质问自己,手停了停,把头发挽上去转身道:“你一个男子,难道不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当日自己既做不到,就不要答应我,这样随你去纳几房,既答应了,转身就去纳了旁人,你做的这是什么事?”说到后面,已经极为恼怒了。   说完话,就胡乱梳了头,用一根簪子挽了,就要出去,潘大爷听见她的反问的时候,嘴里那句,男子家三妻四妾,总是本等终究没有吐出来,见她要出去,起身拽住她的袖子,刘如蕴还当他又要做什么,身子往后一弹,手就护住胸口,潘大爷看她这个举动,叹气道:“你不用担心,你放心,我不会再像方才一样。”   说完了,后退着往门口走,看向刘如蕴的眼里满是绝望,他也是富家子弟,从小娇养长大,就算要天上的月亮,也有人哄着给他摘下来的,谁知反是人生的这桩事上,受了莫大一个侮辱,刘如蕴看他这样表情,怪什么?怪只怪月老系错了红绳,自己不是那样贤淑人吧,刘如蕴不由叹气。   门口却早就站了个丫鬟,潘大爷退到门口,差点撞到那个丫鬟,不由有些怒,瞪那丫鬟一眼:“深更半夜的,不去歇着,站在这里做什么?”丫鬟被潘大爷吓的话都说不利索,上下牙齿撞在一起:“奴,奴婢是姨奶奶派来的,说庆哥有些发热,姨奶奶请。”   话没说完,就被潘大爷打断了:“一个孩子,有奶娘,有丫鬟,发热不去请医生,找我做什么。”口里虽这样说,已经甩手出去了,丫鬟看一眼刘如蕴,刚才刘如蕴和潘大爷说的话,自己也听到了一些,大奶奶怎么会这样,嫁进潘家,多大的福气,见潘大爷去的远了,忙忙跟上。   刘如蕴见他们都走了,又只剩的自己一人,上前把门紧紧拴上,剪去烛芯,顿时屋内显得比方才亮了许多,也不敢再脱衣去睡,靠在床边,只是略打个盹。   难道这世间,真没有女子的活路吗?像杜夫人那样,真的就只有她一个吗?自己可有杜夫人这样的运气,寻得一个一心一意,彼此唱和的夫君?   渐渐的,烛台上的蜡烛瘫软了下去,东方又露出鱼肚白,天亮了,刘如蕴刚站起身来,揉一揉坐了一夜,已经酸痛无比的腰身,就听到门上传来轻叩的声音:“刘姑娘可是醒了?太太吩咐奴婢送洗脸水和早餐过来。”   刘如蕴上前开了门,门口站了两个丫鬟,一个手里捧了盆热水,另一个手里提了个食盒,见到刘如蕴,两人弯腰施礼,刘如蕴认出两个都是潘太太身边得力的丫鬟,侧开身让她们进来。   两个丫鬟既是潘太太身边得力的,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手脚麻利的伺候刘如蕴梳洗,又把早餐摆上,刘如蕴没拿起筷子,就见桌上放的几样小菜都是自己爱吃的,不由轻叹一声。   年纪大些的丫鬟早就打了一碗紫粳米粥:“刘姑娘,这是太太吩咐厨房做的,里面放了红枣。”刘如蕴垂下眼帘,要学的似潘太太一般八面玲珑,挑不出半点错处,或许就是这个家该要的媳妇了吧?只是自己不愿这样委屈下去,就算是在世间人看的痴傻拗性,也要做下去了。   刘如蕴微点一点头:“谢过太太乐。”喝了半碗粥,夹了一点糟的鹅掌鸭信,也就饱了,放下筷子对那两个丫鬟道:“我的事,想你们也统知道了,就请带我去见你们太太吧。”两个丫鬟对看一眼,看来大奶奶是劝不回来的了,大爷这样好的摸样,这样好的性子,就不信世间还有比大爷更好的人了,大奶奶为何执意如此?男子家三妻四妾不是常事?   心里这样想,嘴里不敢说出来,唤来小丫鬟收了东西,就在前面领着到了堂上,潘太太是早就等在那里的了,看见刘如蕴来了,眉轻轻挑一挑:“刘姑娘,可想清楚了?”刘如蕴站在她面前:“潘太太,如蕴虽然是个女子,却也是丁是丁,卯是卯的,说出的话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潘太太听见刘如蕴这样说,轻轻点头:“刘姑娘,你这个性子,说好呢赞一声干脆利落,说差呢。”还没等她说完,刘如蕴就接口:“说差呢,就要说我是不懂进退,不知好歹了。”潘太太哂笑:“刘姑娘既是明白人,那就请吧。昨日你母亲也说了,刘家再容不下你,话虽如此,我也派人去请了你父母,只是他们执意不肯来。”   说到这,潘太太停一停:“不过你的嫁妆,我潘家还是会全数给你的,当日你陪嫁过来的整套家具,总不好再从房里拿出来,就折算三百亩田地如何?”刘如蕴轻轻一算,三百亩田地,恰和了当年打那套嫁妆时候的价钱,对潘太太道:“潘太太果然公平。”   两人此时已经走到了前面,潘太太笑道:“做生意的,当然是事事公平才好。”   潘家的大厅,此时早坐满了一厅的人,坐在最上面的是潘家的族长,从潘大爷论起,要称一声三叔公的,潘老爷和潘大爷也坐在下面,剩下的就是些叔伯,刘如蕴看到这个架势,对潘太太道:“潘太太,这像是要休了我,不是要和离?”   潘太太一愣,笑道:“刘姑娘,休了也好,和离也罢,总要有见证的,你瞧,原媒不也来了?”刘如蕴妙目一转,看见站在角落的果然是当日做媒的两个媒婆,不过就是张姓李姓,这两个媒婆,依旧是头戴红花,脸上的胭脂擦得跟猴屁股一样,在那里和人在说笑。   看见她们两个进来,张媒婆抢先一步走上前行礼:“太太许久没见,还是那么气派。”李媒婆快人快语:“大奶奶,不对,日后还是要称呼为刘三姑娘了,等到日后重嫁,不就作兴我们再赚媒钱。”说着就抽出帕子,掩住口笑,那张帕子不小,却也盖不住她那满口黄牙。   各自行礼毕,坐定了,刘如蕴这才见另一个角落处,坐的却是自己姐姐何奶奶,她面色有些苍白,看向自己的眼里满是关切,刘如蕴不如低下头,那口气着实是忍不得的。   今日之事,众人昨日都有些耳闻,来做见证,不过是顺手人情的事,自然也有几个说些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的话,只是看刘如蕴这样坚决,也没人再说。   和离书早已写好,潘大爷看着上面是妻子娟秀的字体,妾自负浣纱般貌,咏絮之才,后面的就再看不下去,咏絮之才,终究有咏絮之才的女子还是不愿在这商人之家,别人轻轻念出后面的:既不能主中馈之责,也不能延潘氏之宗,红绳既已系错,自当放开红绳,愿潘氏再得佳妇。   潘大爷看着自若的刘如蕴,原来,她从没有一点点留恋的心,堂上众人都听的清楚明白,潘家拿出当日刘如蕴嫁进潘家时候的嫁妆单子,金银细软交予她,又添上三百亩的地契,自此后,君自别娶,妾守孤寂,春花秋月各自度,刘潘两姓不相关。   打算   请来的人不过是来做个见证,打个过场,看着潘大爷面上明显的不舍,刘如蕴的神态自若越发刺人的眼睛,这刘家姑娘的心是什么做的?虽有人这样想,还是似看着一幕戏样,一步步演下去。   签了字,画了押,中人做了保,原媒按了手印,男的被潘老爷请去花厅里,那里早就备好了酒席,媒人在这里看着潘家把刘如蕴的嫁妆发出去,潘大爷本该是出去外面陪客的,此时却是定定的看着刘如蕴,刘如蕴只当个不见。   潘太太吩咐下人们把刘如蕴的箱笼从她房里拿出,有些迟疑的问道:“刘姑娘,这些东西却是交与谁去?”   刘如蕴正坐在那里喝茶,听到潘太太这样问,把杯子放下,笑道:“劳烦贵府下人,替我把东西放到门口就成。”这个,潘太太饶是精明,也迟疑了一下,刘如蕴看她一眼,笑道:“潘太太可是怕旁人说什么闲话?这你且宽心,做小辈的,已经安排好人了。”   潘太太听了她这两句,叹了一声,她在自家做媳妇的时候,虽也能伺候自己,却总是有些不爱笑,当时只觉得是她端庄有礼,此时下堂求去之日,却笑意盈盈,看起来容光焕发,自己的儿子,就算真做错了,难道她就没有半分留恋?罢了,这样绝情的女子,自家也消受不起。   管家婆子抱着个首饰匣子过来,走到刘如蕴面前行礼:“刘姑娘,这是你所有的首饰,都在这里。”刘如蕴示意她把匣子放下在桌子上,打开匣子,里面一片金光灿烂,珠光宝气,当日刘如蕴出嫁之时,刘家按了规矩,也是备足了首饰,黄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从没有缺过,半年前刘如蕴走的时候,拿走了十来件,此时里面都还是满满当当的。   刘如蕴看都不看那些首饰,从首饰最下面翻出几张纸了,看一看,把其中一张递给潘太太道:“太太,娇儿既已给潘家留后,这是她当日的身契,还请太太收好,还了给她。”   潘太太脸色有些不对,这身契懂事的姑娘,本该在娇儿被潘大爷收用了就拿出来,还给娇儿,现在拿出,却不知刘如蕴打的是什么主意?   潘太太终究是块老姜,脸色只是变了一下,就接了这东西,对身边的丫鬟道:“还不快些拿五十两银子来给刘家姑娘?”丫鬟答应着就要去了,刘如蕴已经抱着首饰匣子起身,笑道:“潘太太不必了,小辈就此告辞。”说着又行一礼,转身出去。   何奶奶见自己被刘如蕴视而不见,心里不由有些怪自家妹妹,自己不顾相公的阻拦,来这里给她充娘家人,她倒好,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只是想起娘的叮嘱,也起身对潘太太匆忙行了一礼,就急急追着她出去。   潘太太看着刘家姐妹出去,回头看了眼陈姨娘,把手里的那张纸往她手里一塞:“拿着,这可是你家姑娘的一片好意。”陈姨娘听着潘太太挤兑的话,哪里敢说出半个字来,潘大爷瞧着方才刘如蕴坐过的椅子,堂上已经空了,自己就真的那么十恶不赦?她方才,竟连一眼都没看过自己,潘大爷不由叹息。   感觉到母亲嗔怪的眼神,潘大爷也站起身来,拱一拱手:“娘,孩儿陪客去了。”出去的时候,脚步不免有些踉跄,潘太太看在眼里,只是轻轻叹息,两个媒婆你拉我一下,我拉你一下,互相拉扯着走到潘太太跟前:“太太,想也没小的们的事了,这也就是告辞了,只是太太,小的这里还有几门上好的亲事,太太要不要看看?”   说着话,张媒婆就从袖子里拿出几张庚帖来,李媒婆也不甘示弱,也拿出几张来,潘太太揉着额头,什么话也没说,丫鬟上前笑道:“两位妈妈,这事是急不得的,没看我们太太都累到了吗?”   两位媒婆忙住了口,行礼告辞,丫鬟一人数了一百钱给她们打发走了。   两个媒婆一路说着来到门口,见门口竟静悄悄的,方才那些箱笼也早就不见了,张媒婆问门口守门的小厮:“这些箱笼,你家大奶奶,不,是刘家三姑娘是什么时候派人来拿走的?”   小厮看她们一眼:“箱笼刚一到,珠儿姐姐就带人过来拉走了,刘姑娘是和何奶奶上了一辆车走的。”张媒婆对李媒婆撇撇嘴:“这刘家也宠女儿太过了,闹出这样大的乱子来,还要收拾她回家。”   李媒婆哼了一声:“这是大家女儿,就算把天捅了个洞,也有人收拾,说不成的。”两人在那里议论,有知道今日潘刘两家要和离得人,早早就拢在潘家门口瞧热闹的,谁知热闹没瞧成,还有几个没走散的,听到她们两个在那议论,知道是她们的原媒,就围拢来听。   两个媒婆听的有人在听,拿腔作势,逼了个好事的在旁边的茶馆泡了碗茶,又买了几个烧饼,拿了两碟小点,在那里坐下,边吃边说,听的潘家这样待刘如蕴,有人笑道:“这刘三姑娘这样不知好歹,日后想来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生这样女儿出来,真是给爹娘丢脸。”   旁边的人点头赞同,有人哼了一声:“刘家的财势这么大,也有那种穷疯了的人想娶她的。”刘家的财势,两个媒婆想起当日刘如蕴的嫁妆,那些东西,也够刘如蕴丰衣足食一辈子了。   众人的议论是传不到刘如蕴的耳朵里的,她正看着珠儿在收拾东西,何奶奶在门口追上了刘如蕴,跟她来到这个地方,说的嘴皮子都磨破了,自己的妹妹还是不为所动,不由叹气道:“三妹妹,我知道你从小就主意大的,只是这女儿家,总比不得男子,你要出外闯荡也好,要怎么也好,总也要回去拜一拜爹娘,宽一宽他们的心,别的不论,娘怀胎十月,难道又是轻易的?”   说到这里,何奶奶眼泪掉了下来,珠儿此时手里拿了一套男子的衣裳过来,听到何奶奶这几句话,笑道:“二姑娘,我们姑娘的心,你也是知道的,她这样回去,又算了什么,所以我们姑娘才有那句,日后就不是刘家的人了。”   何奶奶听了这句,恨的什么似的,啐珠儿一口:“呸,你这丫头,本该劝着你们姑娘些的,全跟着你们姑娘疯跑,说的这话像什么样子?”刘如蕴此时已经解开发髻,拿梳子给自己重新梳头,却是用簪挽了个男子的方式,何奶奶见她这样,不由死死拉住她的手:“三妹妹,你怎能如此荒唐?”   刘如蕴反握住她的手,这才开口道:“二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我虽是个女子,却也读过许多的书,不甘于就这样过了一世,原先嫁入潘家,自负才貌,总想着他能一心一意待我,谁知竟是这般,让我齿寒。”   何奶奶握紧她的手:“妹妹,男子的心历来都是如此,你是正室,那些庶出的孩子还不是要叫你娘,尊你敬你,只要他不去花街柳巷散漫钱财,多置几房也能拢住他的心,祖祖辈辈不就是这样过的?”   刘如蕴轻笑:“男子和女子不都是一样的,偏生男子就能三妻四妾,女子就要一心一意,姐姐,我宁愿下堂求去收的骂名,也不愿独守空房之时,怨忏妾室,就像。”刘如蕴轻轻抬头看向何奶奶,何奶奶的心猛地收紧,何举人纳了两房妾,自己不也有过独守空房时的怨恨?   不妒,这两个字写出来轻易,做出来难,何奶奶轻声叹息,真要像自己母亲一样,看着妾室们在那里争宠撒娇,她却稳坐正中,似看戏一般,何奶奶自忖还要有些时候,只是自己这个妹妹啊。何奶奶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脸颊,世间之事,那能如此遂心?   刘如蕴再没说话,眼里似有泪光,拉下姐姐的手,就像小时候一样,用手指描摹着上面的纹路,何奶奶的心不由软了,半天才道:“好了,我说不过你,只是你一个孤身女子,怎么办?”   刘如蕴拿起那件男子衣衫,脱掉外面穿的,有些调皮的说:“姐姐,我这不是要变做个男子?”何奶奶用帕子轻轻点了点眼角,强忍住泪:“你啊,叫我说什么好?”刘如蕴放下衣衫,上前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姐姐,爹娘那里,你要多去看看。”   何奶奶的眼泪刷的一下又出来了,叹气说:“你啊,就是仗着爹娘宠爱你,宠的你没办法,这么大的祸。”说着,何奶奶抱紧妹妹,再不说下去。   刘如蕴也抱紧她:“二姐姐,日后,再不要说我是刘家人。”何奶奶的手本来是在拍着她的后背的,听到这话,微微停了停,半天才放开她点了头,叹道:“委屈你了。”刘如蕴轻轻摇头:“我不委屈,委屈的是你们。”   第 8 章   姐妹俩又说了一阵,何奶奶叮嘱了刘如蕴一遍又一遍,叫她千万郑重,万事小心,纵再不舍,何奶奶也明白,这华亭县自己妹妹是住不成了,最后硬了心肠,起身道:“我这就走了,出来这么长时候,也该回去了。”   刘如蕴起身送她,何奶奶想起什么,把手上戴着的一对玉簪,头上的金簪都除了下来,塞到刘如蕴手里:“拿着,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这也能抵挡一下,今日出的慌乱,也没备什么银两。”   玉镯全身通透,金簪掂在手里,沉甸甸的,还是当日何奶奶出嫁时候的陪嫁,刘如蕴看着被塞到手里的两样首饰,也没抬头:“姐姐,姐夫也不是我背地里说他,你戴了这些东西出来,光秃秃的回去,到时?”   何奶奶连个疙瘩都没打:“三妹,我再怎么说,也是刘家的闺女,他还能休了我不成?”刘如蕴没说什么,这时有个俏丽的丫鬟走上前来行礼,似没看见刘如蕴一般:“奶奶,快些回去吧,这都晌午了,爷在家里只怕等急了。”   刘如蕴扫眼一看,这丫鬟虽没戴髻,那面上可是绞干净了,身上的穿着也比一般的丫鬟要好的多,眉梢眼角也带出些风情,刘如蕴叹了一声,何奶奶还在那嗔着丫鬟,怎么也不见你给三姑娘行个礼?   刘如蕴理都没理那丫鬟,只是轻轻推了推何奶奶:“姐姐,你快些回去吧。”何奶奶忍住泪,上了轿,刘如蕴看着她的轿子远去,只是叹息,各人有各人的路,怨不得别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珠儿的声音响起:“姑娘,行李已经发到船上了,姑娘也该收拾收拾上船了。”刘如蕴点头,进去换装,登船。   一个月后,南京文聚楼书坊后院,一个素妆女子正拿着笔在写什么,小丫鬟在旁边磨墨,见女子文不加点,歪着头道:“奶奶,你写的真好。”素衣女子就是刘如蕴,她听了这话,放下手中的笔敲了小丫鬟脑袋一下:“你才识几天字,怎么就知道我写的好?”   小丫鬟歪着头:“我见奶奶下笔之时,都不想一想就写的哗哗的,我爹当年写字的时候,总是左思右想,所以我才说奶奶写的好。”小丫鬟名唤小婉,她的爹是个穷秀才,读了一辈子的书,做的几篇八股也没中了考官的意,穷的不得了,在最后一次赴乡试落榜之后,一口鲜血喷在榜上,就此倒了头。   倒头之后,小婉的娘没有办法,家里也只有小婉能换点银钱,硬起心肠寻了媒婆,烦她给小婉寻个好人家,当时刘如蕴恰到了南京,要寻个丫鬟使用,听媒婆说了这事,拿了十两银子出来给小婉的娘,收了小婉做丫鬟。   门外响起脚步声,珠儿端着东西进来,听到小婉说话,抿嘴笑道:“小婉,也不是我说你,在姑娘面前,你啊我啊的也罢了,当了外人就不能如此,不然就要被人说没教养。”珠儿手里端着的是碗药汤,小婉接过,伺候刘如蕴喝下。   刘如蕴边喝边说:“今天前面没事情?要你这个老板娘亲自端药进来?”珠儿见她喝完药,忙端上茶给她漱口,笑着说:“姐姐是说什么呢?我是经过厨房,见陈妈妈熬好了药要送上来,顺手的事情。”   刘如蕴用帕子点点唇角,风吹了进来,吹的方才刘如蕴写的那些纸哗哗的响,小婉忙去关窗子,珠儿上前替刘如蕴抚平那些纸,闪眼看见纸上的东西,不由笑道:“姐姐是真的要做选家?这些不是上科中的文章?”   刘如蕴顺手捡颗蜜饯来嘴里含着,觉得那药的苦味渐渐不在了,才笑着对珠儿说:“什么选家,不过是我见请来的先生批的文字有些不好,稍改几个字,况且这墨卷也要快些刷了出去,不然被人抢了先,就赚不到钱了。”   珠儿轻笑:“姐姐现在也讲起赚钱的话了?”刘如蕴叹气:“杜夫人说的对,我原先不过是闺阁女子,又有些才名,依托着家人,总是衣食无忧的,此时选了这条路,总也要打算打算。”说到这里,刘如蕴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素衣,当日自己初识杜夫人,原先自己深负才名,总觉得自己是天上地下一等一的人了,谁知见了杜夫人,才知蜀中出锦绣这句话,不光是说蜀锦,还有蜀中的才子才女。   一见倾心之下,就要拜在杜夫人门下,做个挂名弟子也好,杜夫人托言不敢,依旧姐妹相称,相处久了,杜夫人知道她的心事,笑问道:“如蕴,你可知女儿家在这世上,也不光只有相夫教子之事,还有旁的。”   这话切中了刘如蕴的心事,她看向杜夫人,轻声叹息:“只是我现在已经嫁了,这一生都能看的到了,看着丈夫纳妾,孩子出来,教养孩子,等到老了,再被人称赞白头偕老。”说到这里,刘如蕴看着自己的手心,闺中时候的种种心愿,此时全都化为灰飞烟灭了,原来,女儿家的一生,只要嫁错了丈夫,就什么都没有了。   杜夫人的头轻轻一点,像是已经知道刘如蕴在想什么,半天才叹道:“世间对女子,总是多有阻碍。”刘如蕴侧头去看她:“所以夫人幼时,才以男装行事?”杜夫人唇边勾起浅浅的笑,当日若不是男装示人,上了学堂,也不会遇到自己的郎君,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天高海阔,随自己去行,只怕也是像眼前的女子一样,悲叹嫁了个不懂自己的丈夫,闺怨深深。   想到这里,杜夫人开口道:“蕴妹妹,其实你也可以的,只是有些事,要先舍下,况且。”杜夫人略停一下:“你从小依托家人,不似我这般,正走了那步,也要好好打算,不然就是我害了你。”   那步?和离吗?然后男装示人,在这天地间遨游?刘如蕴想到这个可能性,眼一下子亮了,听到后面那句,又皱起了眉头,那天直到杜夫人走了很久,刘如蕴都在想,一咬牙,一走出去就是另一片天,只是走了出去,自己再不是潘家的媳妇,刘家那边,难道自己又忍心让刘家蒙羞?   不走出去,难道自己就要似母亲一般,金钱,地位都有,但自己的心呢?想起小的时候,不懂事的自己曾经对母亲说过,要找个一心一意的人对待自己,母亲听到这句话,唇边只是露出一丝不知道什么的笑容,摸摸自己的头,再没说话,现在自己才知道,母亲是知道世间男儿多薄情。   刘如蕴长叹一声,难道自己也要似母亲一般,许多年后,听到女儿说要寻个一心一意的男子的时候,也只是一声叹息,一丝苦笑?   “姐姐,姐姐。”珠儿见刘如蕴说过那句话后,就一直沉浸在思绪里,不由开口叫她,刘如蕴愣了一下,笑道:“我又想起杜夫人了,世间竟有这样的女子。”珠儿点头:“是,若不是杜夫人,只怕我也。”   想到这,珠儿不好意思的笑了,若不是杜夫人,自己只怕也像娇儿一样,被姑爷收房,做个姨娘,在那个大宅子里过一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文聚楼书坊的老板娘,有个合心合意得丈夫,看着一身素衣的刘如蕴,珠儿不由叹息:“倒是委屈了姑娘。”   委屈?刘如蕴一愣,怎么算委屈呢?看看自己的素衣,对,珠儿说的想来是这件事情,自己现在是来投奔珠儿的珠儿的表嫂,丧了丈夫的刘氏,孤身女子,在这个世间总是难的,以男装示人,又时时怕被人看出马脚,最终,还是用了寡妇这个身份,可嫁可守,可进可退。   法子有了,怎么谋生又摆在了台面上,珠儿这时和文聚楼的一个伙计,叫吴严的看对了眼,刘如蕴做主,让他们成了亲,身边还有银子,预备顶个书坊,一半是珠儿的,就当时送她的嫁妆,另一半就是自己的,好有生计,事也凑巧,文聚楼的老板出外多年,想落叶归根,说定了,一千两银子顶下这个书坊,万事具备,这才回的潘家。   刘如蕴想起这一路走来,或许冥冥中自有天助,才让自己走到这步,笑着握住珠儿的手道:“什么委屈,现在这样,我是从没想过的,自由自在,不去想别的什么。”   小婉看着她们的对话,不由奇怪,说的是奶奶是寡妇,来投靠吴奶奶的,自己看来,怎么反倒像吴奶奶依附着自己奶奶?而且吴奶奶还叫自己奶奶为姐姐而不是嫂子,不过这些事和自己是没有关的,只要依照吩咐,伺候好奶奶就成了。   门外传来问话声:“舅奶奶在吗?小的奉了爷的命,给舅奶奶送几部新到的书。”小婉出去接了,打开包裹,刘如蕴一眼就看见一本西游记,拿起来看看,珠儿凑近,笑道:“姐姐,这是现下最时兴的一部书了,说是长春真人所做。”   刘如蕴翻了几页,放下道:“这不过是托词,长春真人修炼还来不及,哪里有空来做部小说出来。”顺手又捡起一本,书面上却只有两个简单的字,情史,翻开来,吴下词奴所纂。   生意   刘如蕴翻了几页,序为,我欲立情教,教诲诸众生,念了出来,对珠儿笑道:“这人好大的口气,却不知天下之事,不止有情。”珠儿从刘如蕴手里接过这书一看,笑道:“姐姐,这是吴下三冯的冯犹龙所做,听的他穷困潦倒,流落在苏州一带编书为生。”   刘如蕴点一点头,吩咐小婉把那些书收了进去,坐下道:“此人名气,我在闺中时就听过了,我们既开了书坊,何不请他来编书?”珠儿扑哧笑了出声:“姐姐,你现时可是满口的生意经了,和原先不一样了。”   刘如蕴的手轻轻在茶碗上移动,她手白如玉,映在描有青花的茶碗边显得越发分明,半天才道:“我在闺中之时,只知道钱拿来就用,哪知道这些,现在瞧了他们,才知道钱财是不轻易的,况且古有明训,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过学了些罢了。”   “姑娘若早日有这样想法,也不会。”突然传来有些哽咽的声音,珠儿和刘如蕴抬头,见是陈妈妈,她手里拿了件斗篷,递于一旁的小婉让她收进去,珠儿急忙起身:“妈妈来了,请这里坐下。”   刘如蕴知道陈妈妈说的是什么事情,眉毛微微一挑:“妈妈,我并不是为了商人之家,需知刘家就是商人,我怎会,只是。”看见小婉又出来,刘如蕴把话咽了下去,这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妙,珠儿笑道:“正是呢,姐姐今晚想用些什么菜,妹妹吩咐厨房给姐姐预备下来。”   话锋一转,陈妈妈知道刘如蕴不想当了人面说这些,其实潘家姑爷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花心了些,男子家不正是如此,这个拗性子的姑娘,偏生就抓住这点不放,怎不学学大姑娘二姑娘,那才是当家主母的样子。   陈妈妈心里虽埋怨刘如蕴,又开始想起来,这个月来,书坊里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除了那些来贩卖书的庸俗商人之外,也有好些长的清俊的书生,何不问问姑娘的意思,打听了,再给姑娘寻一个,这虽外面说是寡妇,长依在旁人家里,时日长了,也不知会传出什么样的话呢。   陈妈妈心里在盘算,嘴里不由的就说了出来:“姑娘成日家只在这后院坐着,无事时,也该出去前面瞧瞧,这人来人往的地方,说不定就能寻门好亲事。”   刘如蕴正在叫小婉重新磨墨,要批点那些墨卷,听到陈妈妈这话,不由抬头嗔了她一眼:“妈妈,你说些什么?这些事,哪能急得来的?”陈妈妈叹息,这姑娘寻不到好婆家,太太的嘱托,自己怎能交代了?   珠儿见状,正要打几句圆场,外面传来仆人的声音:“舅奶奶,大爷吩咐小的来问问,有笔货,却不知该不该接?”   珠儿抬起头,对上的也是刘如蕴感到奇怪的眼神,这有什么货是不能接的?和刘如蕴一起出了门,门口站着的是个小厮,因他年纪小,就做了内外传话之用,小厮看见她们两出来,忙行个礼。   珠儿示意他起来,对刘如蕴笑道:“姐姐,这还有生意不敢做的?”小厮行个礼:“奶奶,你出去瞧瞧就知道了,这单生意,和别的不一样。”   这文聚楼书坊是个三进的小院,前面三间铺面是摆设书籍,招待客人之所,楼上有客房,招待那些前来编书,写书的人住的,中间一进,就住了珠儿两口和几个仆人,最后一进就是刘如蕴居所,后面还带个小花园,女眷们刺绣倦了,可以去花园里散散心,这也是当初刘如蕴一眼看中这个书坊的原因。   刘如蕴和珠儿一路行来,到了前面,小厮引着她们进了平日招待客人的地方,那里早就垂下了纱帘,帘后摆着桌椅,预备着她们来了。   刘如蕴径自进了帘后,隔着纱帘,可以隐约看见吴严在和一个男子说话,桌上还摆了一卷书稿,小厮等她们坐定了,才出去对吴严说了两句,吴严点头,把桌上的书稿让小厮拿了进去。   这书稿却不是手写的,而是印刷成卷的,刷的还和平素刘如蕴她们常见的书稿不一样,上面的文字也不是汉字,而是曲里拐弯的字母,珠儿看了一眼,惊叫起来:“这是什么东西,都不认识,刷了出来,错了且不说,万一有什么,那才叫做。”   刘如蕴翻了几下,觉得这字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叫个什么来着,拉丁文,对,就是拉丁文,不由脱口而出:“这是拉丁文刷的书。”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却也足够能让外面的人听到了,她和珠儿进来时,是从另一扇门进的屋子,那名男子并没看到她们,听到帘子后传来这样的声音,男子的眉头轻轻一挑,径自走到帘子前面施礼:“请问这位,既知道是拉丁文了,就当知道这不过是本用拉丁文写的经书,刷一刷也不碍事的,还请接了这笔生意。”   刘如蕴却也只知道这种文字叫拉丁文,并不会读的,只是当日还是刘家女儿的时候,曾经见过这样一本经书,却是自家伯父拿来的,说从那外洋来的一些番僧,用的经书不是汉字,也不是梵语,而是什么拉丁文,徐光启老爷就受了洗,入了他们的教会。   圣上也准他们在中国传教,自家伯父觉得好奇,也曾和徐老爷讨了本经书来翻翻,却是没译过的,也看不懂,拿来只不过让自己长长见识罢了。   此时听到这名男子的话,抬眼往外看了一眼,笑道:“这位公子,小妇人不过是儿时曾经见过一本这样的书,知道是拉丁文罢了,却也不会读不会写,公子若真想刷一刷,何不译成汉文,省得有错漏?”   男子今日在南京城里的书坊跑了一天,都被回绝了,本已心浮气躁,听到这里有了转机,又做一揖道:“这位大嫂这样说本是有理的,只是小可要刷这一百本出来,为的也是寻人带到澳门去译成汉文的。”   刘如蕴翻了翻那本经书,见的确有些残破,想来男子是怕有所失,才要寻人刷一百本出来,沉吟一下,又道:“公子既是耶稣会里的,这南京也有耶稣会的庙,一人之力不够,在那庙里面寻几个人译出来总能成的。”   见她口已有些软了,男子又是一揖:“这位大嫂,小可就是那耶稣会里出来的,只是怪小可学术不精,虽能懂些拉丁文,却独自完成不了,这才想出这个法子,还请大嫂帮忙,刷书的钱,定当竭力奉上。”   一百本,刻版的工匠还不懂这些文字,到时出了错漏,难怪这笔生意,吴严在徘徊不敢接了,珠儿见刘如蕴沉吟,也没有说话,吴严此时听他们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上前一步道:“表嫂,这笔货也没甚利可图,不如干脆回绝了?”   刘如蕴的那个好字刚要说出来,抬眼见男子听到吴严要回绝了,那脸色立时变的煞白,刘如蕴细想了想,这虔诚的居士,刺血为经的事也曾听说过的,这一百本经书,就算自己出钱替他刷了,也就是功德一件。   主意已定,这才笑道:“家伯和徐老爷是同年,算起来和你们耶稣会也有些渊源,这生意,也就接了吧。”男子一听,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冲着帘内行礼,刘如蕴的话却还没有说完:“不过匠人刻版之时,还劳烦公子在旁边看着,以防错漏。”   男子连声应道:“这是自然。”见刘如蕴主意定了,吴严领着男子回到桌前,定合同,按指模,刘如蕴和珠儿一起回到后面。   才刚走出屋子,珠儿就好奇问道:“姐姐,那桩生意,本就无利可图的,姐姐怎么答应接下来了?”刘如蕴点一点她的额头:“这是扬名的好机会,旁人不敢接的,我们接了,传出去,也能打打名声。”   珠儿的眉头舒展开了也只一会就又皱上:“姐姐,万一做砸了呢?”刘如蕴刚要答话,就闻到一股烟味,被呛到了,咳嗽了几声,珠儿忙上前给她捶背,喝道:“谁在那里做什么?”从一旁的厨房跑出个粗丫鬟来,见是两位奶奶,忙行礼道:“是奴婢在生火,不料两位奶奶来了,冲撞了奶奶。”   刘如蕴此时咳嗽定了,挥手让那丫鬟下去,对珠儿道:“这厨房也该改改了,谁见过哪家住家的厨房,设在二进的?”   珠儿应了,问刘如蕴道:“姐姐,你还没说,做砸了怎么办?”刘如蕴笑了:“做生意没有稳赚不赔的,当日我们小时,爹也曾当做笑谈对我们说过做生意的事情,谁知今日,我竟靠这个糊口了。”   说着刘如蕴不由有些叹息,如果华亭县的人知道,他们会做何想?   第 10 章   不管旁人是做什么想法,文聚楼的生意在经过短暂的纷乱之后,渐渐好转起来,这总是个开了几十年的老书坊了,工匠的手艺也还在,再加上吴严为人活络,往日来往的客商大部分又重新来往起来,生意看起来是蒸蒸日上,每个月盘账的时候,账面上的盈利也逐渐好看起来。   日子是不愁过的,转眼腊尽,又到年底了,从腊月二十三过小年起,吴严就散了红包,放了伙计们回家过年,文聚楼里只剩下吴严一家和几个仆人,大街上来往的都是置办年货的,刘如蕴身上穿的暖暖和和,手里抱着个手炉,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冬日的暖阳并不似夏日的太阳一样刺目,晒的人身上暖烘烘的。   陈妈妈在那里指挥着小婉和另一个仆妇把屋里的家具都抬出来,把抹布搅干净了,把家具擦好,在太阳下晒了,这才又抬进去,听着陈妈妈的说话声,看着眼前忙碌的仆人们,刘如蕴就似又回到了闺中年华,那时自己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女,过年时候,和姐妹们想着置办什么好玩的玩意,或者又做了首什么诗,填的什么词,写出来,引得大家的啧啧赞叹。   那时的日子,总觉得自己该得到世间最好的一切,爹娘手心里的宝贝,姐妹们艳羡的对象,一纸婚约,竟能让人如此改变?想起在潘家的日子,刘如蕴又是一声长叹息,那日听到陈妈妈和珠儿唧唧呶呶议论着什么,见自己进来,就再没说话了,脸上还有些尴尬神色,只是听到了一个潘字,想来是潘家又娶新妇。   陈妈妈定是觉得,潘家再娶新妇,自己知道了会有些伤感吧?陈妈妈终究还是不知道自己,刘如蕴闭上眼晴,有些困意袭来。   陈妈妈见刘如蕴闭着眼睛在打盹,前些日子,二姑娘又来了一封信,信上殷殷切切,只问姑娘可好,手上的银钱还够不够花?吴家夫妻待姑娘可好?话里的意思,等到时日长了,潘家另娶了妻子,众人渐渐淡忘这件事了,再回华亭去,到时依旧父是父,母是母的,一个孤身女子,在外漂泊,总不是常事,只是自己这个拗性子的姑娘啊。   陈妈妈想着想着,不由叹气,刘如蕴听到她的叹息声,睁开眼睛笑问道:“妈妈是不是嫌人手不够,等过了年,再去寻几个丫鬟来给妈妈使。”   陈妈妈见活做的差不多了,把手里的抹布一扔,自己坐到刘如蕴身边,小婉伺候的时间长了,也知道陈妈妈的地位和别人不一样,忙洗了手就给陈妈妈倒茶。   陈妈妈连喝三杯,才对刘如蕴道:“姑娘,你看这眼看就要过年了,一家团圆的日子,姑娘心上就没有点旁的想法?”刘如蕴晒的时间有些长了,觉得热的耐不住,把手炉放到一旁,领口略松了松,才笑着对陈妈妈道:“妈妈,你们不就是我的家人,这院子里的不就一家团圆了?还有旁的什么想法?”   陈妈妈见她领口松开,露出一大片雪白脖颈,都能看见里面带的一根独垂个红宝石的金链条了,伸手替她重新把领口紧好,只露出一点点脖颈才放手,嘴里埋怨着:“你少和我说这种话,早知道你有这样的胆子,当日我就该回了太太去,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你下堂求去。”   刘如蕴软软的靠到了陈妈妈身上,搂住她的膀子:“妈妈,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只是妈妈,难道你就忍心你一手看大的孩子,成日叹息吗?”陈妈妈的心又软了,刘如蕴刚下地,陈妈妈就来做她的奶娘,奶到三岁,本来就要走的,谁知家乡遭了水灾,自己的家人全都遭了难,就留在刘家,从小看顾着长大,对刘如蕴,她比刘太太还疼的很。   不由伸手摸一摸她乌溜溜的长发:“姑娘,你教我怎么说才好?”刘如蕴的眼睛有些懒待睁,嘴里嘟囔着:“妈妈,你什么也不用说,安心过日子就好。”   “姐姐,快来看稀罕物件。”珠儿的声音响起,自成了亲这些日子,她渐渐当家理事,身上的衣着虽依旧朴素,派头可和原先做小丫鬟时候不一样了,脸上的笑越发多了,说话做事也渐渐有了主母的气度。   刘如蕴睁开眼,见珠儿身后跟着个小厮,小厮手里还捧着个匣子,珠儿说话时候,已经走到刘如蕴身边坐下,双眼亮晶晶的,想是看到了什么稀罕的东西,刘如蕴不由奇怪,珠儿虽是丫鬟,刘家豪富,金的银的玉的珠的,珠儿也见过不少,怎么还这个样子?   小厮已经上前把匣子放下,珠儿打开盖子,刘如蕴看一眼,里面的东西确是稀罕,从没见过的,一个玻璃罩子,上面还描了花,顶上描的是个穿了身奇特衣服的女人,手里抱着个光溜溜的孩子,匣子里面垂着个秤砣样的东西,在那里左右摇摆,秤砣上面还有一圈奇形怪状的字,也不知是什么字,匣子的底座倒是铁做的。   刘如蕴不由笑着问珠儿:“这倒是个稀罕物件,从哪里来的?”话刚说完,那匣子里面突然当当当的响了起来,陈妈妈吓的拍着胸脯跳起来,指着那匣子问:“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碰都没碰它,它就响了起来?”   刘如蕴倒镇静的多,这东西自己会响,还有个秤砣样的,难道是,刘如蕴皱眉在想,珠儿已经扑哧一声笑出来:“妈妈,这叫自鸣钟,是外洋来的东西,听说只有宫里面才有呢。”   宫里面才有,这确实稀罕,刘如蕴伸手出去摸了摸,笑着问珠儿:“这就是外洋用来计时间的吧?不过他们没有什么辰时,只有什么一点两点,也看不出来。”   珠儿点头,自家姑娘果然是什么都知道的:“姑娘,这就是上次那个邱公子带来的,说上次劳烦了,特意带来这个作为谢礼。”   作为谢礼,不等珠儿说完,陈妈妈已经嚷起来了:“这可不成,照姑娘说的,这自鸣钟只有宫里面才有,别的人怎能消受的起,这不是折寿吗?”珠儿笑着道:“妈妈,他也是这样说的,无奈邱公子说了,这东西在中国是稀罕东西,在外洋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东西,上次若不是这里出手相助,那经书破损的话,他们还要遣人回外洋去重新拿来,到时里里外外,也有四五年的功夫,这个钟,算不得什么。”   珠儿在说话的时候,刘如蕴在细瞧着自鸣钟,此时知道了这东西是做什么的,自然也就明白了,那玻璃上画的女子抱着婴儿的,想来就是耶稣会里的女神了,那秤砣样的,看来和沙漏上的沙差不多,上面那奇形怪状的一圈,应该就是一点两点这些,刘如蕴这才发现,上面还有几根针状的东西,有转的快的,有转的慢的。   细瞧完了,刘如蕴才对珠儿道:“邱公子这人,虽说是个居士,没想到这些方面,却比个不修行的人还通达,东西既已收了,就厚厚的回份礼去。”通达,珠儿听到自家姑娘说出这话来,又有些稀奇,当日姑娘的性子,和现在可全不一样,只是珠儿也不敢笑出声,点头道:“姐姐说的是,已经回了份礼了,邱公子还让转告,说多谢姐姐当日接下这桩生意。”   刘如蕴微点了头,这也就罢了,和珠儿几个人开始研究起,什么时辰对应的时间,方才那钟响了三声,就是三点钟,恰是申时初刻,这一天就这么消磨过去了。   过年的习俗,南京和松江也差不了多少,吴严的父母是早亡的,家乡没了什么亲人,大年三十那天,在二进的堂屋那里,摆了父母的牌位,和珠儿两个磕了头,点了香烛。   晚上的团圆饭倒是一起吃的,虽说吴严现在顶了老板的名头,他是个知礼的人,并不敢逊了刘如蕴的座位,请刘如蕴坐了上座,自己夫妻坐在下面相陪,陈妈妈年纪高大,坐在吴严下面,四口人说说笑笑,却也热闹。   今日过年,刘如蕴虽依旧素服,头上也插了支金簪,穿了件有暗色牡丹花的外袍,手上戴了枚镏金红宝石的戒指,伸出手夹菜时候,手腕上的金钏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比前些日子的全身素的连首饰都不戴的装扮热闹几分。   座中只有吴严一人饮酒,说笑中,不由说起邱公子来了,刘如蕴今日才知道,邱公子单名一个梭字,也是父母双亡的,家产被叔叔侵蚀顿尽后,就被赶出了家门,那时邱公子才刚十一岁,舅舅家那边都穷,也周济不起,只得流落街头,病倒在破庙里。   说到这里,珠儿不由叹息:“看那邱公子现在温文知礼,谁知身世这样堪怜,可叹。”吴严又喝了一杯酒,对珠儿道:“娘子说的甚是,幸得那耶稣会的人收留,他就索性入了那什么耶稣会,成日家劝人为善去了。”   刘如蕴听到这里,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子,总觉得吴严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伸手夹了一块腊肠,对吴严笑道:“难道他也是来劝说妹夫入那耶稣会,这才把他的身世讲给妹夫听?”吴严筷子上本来在夹一块鸡肉,听到刘如蕴这句话,那鸡肉在筷子上颤了几下,差点没掉下去,生生又转了下,放到珠儿的碗里。   吴严这才笑道:“与人为善也是好事,只是我俗务甚多,故此没有答应。”珠儿把吴严夹给自己的那块鸡肉咽了下去,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由心里叹气,自己看这邱公子人品极好,年纪也不大,不过二十二岁,还没有成家,和自家姑娘恰是一对,邱公子既是信耶稣会的,也不反对寡妇再嫁,怎么姑娘这话里面,竟是全不勾搭,难道姑娘真要做起生意,挣起个大大家事,让人艳羡不成?   只是孤身一人,就算挣起泼天家私,又传给谁去?看一眼刘如蕴依旧如花般的容貌,珠儿不由叹气,姑娘的想法自己历来都是不知道的,和姑娘比起来,自己没什么见识,还是全听姑娘的吧。   陈妈妈倒是对邱公子的事情极感兴趣,拉着吴严又问东问西,听的吴严在大年初五的时候要宴请邱公子,陈妈妈连说了两个好字,笑眯了眼看向刘如蕴。   刘如蕴的筷子在菜上停一停,终究放了下来,对陈妈妈道:“妈妈今日想是格外高兴,都没喝酒就醉了。”陈妈妈听了这话,伸手就去拿酒壶:“正是呢,我竟忘了喝一口酒。”吴严急忙给陈妈妈斟满一杯酒,双手递给陈妈妈。   陈妈妈只当刘如蕴粉面上含的不是薄怒,笑吟吟接过喝干了那杯酒。刘如蕴重新拿起筷子,罢了,她们想什么就由得她们去。   吃罢团圆饭,放完爆竹,茶炉上炖了茶,火盆里生好火,全家也不分上下,在堂屋里围炉守岁,除了两房家人和小婉之外,也就没有旁人了。   刘如蕴围着个狐皮大氅,听着火盆里噼噼啪啪的声音,偶尔还传来众人的说笑声,用手掩住口打个哈欠,如在潘家,自己此时就是伺候婆婆围炉,哪能像现在这样悠闲的坐在这里,听着众人说笑?   大年初五,例在今日开门做生意,回家过年的伙计们昨日就回来了,照例今日还要请请平日往来频繁的客商们。   除了自己家用的下人,吴严还专门去请来了大厨,一大清早,就在前面搭起个席棚做菜,陈妈妈今日是格外高兴,本不要她来帮忙的,她也穿了个围腰,在席棚里看着大厨忙上忙下。   刘如蕴看了一会书,提笔在书旁做了批注,抬眼不见陈妈妈,皱眉看向小婉,小婉是孩子心性,听说今日前面请客,巴不得上去看看热闹,只是要伺候刘如蕴,见刘如蕴抬眼问自己,嘟着嘴道:“也不知陈妈妈想些什么,今日一大早就跑去前面,说要去厨下帮忙,实在是。”   刘如蕴放下笔,拿起旁边的茶喝了两口,摇头叹息,这个妈妈,都和她说过了,不用操心这事,况且那个邱公子,刘如蕴摇头,不过就见过一面,还是在纱帘后面见到的,陈妈妈只是听说,怎么就那么笃定这人就是正人君子?   珠儿从外面进来,看见刘如蕴脸上的神色还是和平常一样,觉得姑娘现在都快修炼成仙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做的十足,当日姑娘可不是这样,还记得那日有了准信,刘潘两家定亲,姑娘派自己跟着媒婆,悄悄的去潘家看的时候。   当日姑娘脸上的神色可不是这样,难道真是?刘如蕴已经抬头看向珠儿:“珠儿,什么事情?”珠儿把手上的信递上去:“姐姐,这是杜夫人来的信。”   杜夫人在刘如蕴回华亭的时候,就和她的丈夫杜子中离开南京,回成都去了,刘如蕴重回南京之时,只见到她留给自己的几行字,此时听说有她的信,急忙起身接过,杜夫人的信还是似平常一样,叮嘱刘如蕴保重好自己,以寡妇而不以男装示人,这条甚妙,只是初嫁由了父母,再嫁就由的自己,需要带眼示人。   刘如蕴细细看完,把信重新放回到封套里,收到一个专门的小匣子里,铺开纸,预备写回信,只是心头有千思万绪,不知道要从何说起,珠儿见刘如蕴一言不发,只用笔头顶住下颚,笔上的墨滴了一滴下去,染得纸上有墨迹。   小婉哎呀了一声,刘如蕴这才醒过神来,把纸往一边推了推,对珠儿道:“妹妹,在这里待的气闷,我们去花园走走。”   说完起身往花园走去,珠儿跟在后面,花园里此时什么绿色都还没有,只有几只小麻雀在石头上啄着什么,刘如蕴在前面走,珠儿在后面跟着,心里越发纳闷,姑娘这是怎么了?什么话也不说?   刘如蕴走到一个亭子里,这个地方离街已经很近了,都能听到街上喧闹的声音,刘如蕴坐到一个石凳上,珠儿忙道:“姐姐,石凳上凉,等我去拿个靠垫来。”说着就要去忙,刘如蕴止住她:“珠儿,你也坐下,我倒想问问你,我一意求去,在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珠儿不由愣住了,刘如蕴从没这样问过,自来到她身边,历来都是刘如蕴下决定,她服从。刘如蕴的眼睛看着地上:“我知道,你还和你二姑娘有信往来,还有陈妈妈也是。”珠儿吓的冷汗出来了:“姑娘,二姑娘和太太也是为你好,你在外面,她们自然也是担心的。”   刘如蕴抬头看她,目光里面全是平和:“我知道她们是为我好,只是想问问你的想法。”珠儿蹭着坐到刘如蕴身边,迟疑了半天才道:“姑娘,我觉得,觉得。”   不等她说完,刘如蕴已经开口了:“你觉得,姑爷他也没什么不好,是我太固执了,是吗?”珠儿见刘如蕴说中了,低了头不说话,刘如蕴轻轻叹了一声,看着珠儿:“珠儿,若吴严他日以子嗣为名,要另纳一房,你有什么想法?”   珠儿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她和吴严成婚这半年来,夫妻相得,好的蜜里调油一般,可是为子嗣是男子常用的纳妾借口,老爷不也一样,在太太生了大爷二爷,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之后,又以多子多福才好,连纳两妾。   还有刘大爷,大奶奶生性泼辣,他虽不敢明着纳妾,却也常和丫鬟们调笑,珠儿一想到那个个例子,口里有些发干,看着刘如蕴,似安慰自己样说:“姑娘,我和他,总不是父母之命。”   刘如蕴却没有像珠儿想象中的发怒,她轻轻一哂:“珠儿,有句话,我从没对人说过,当日我对他,也是当做一心一意,要过一世的夫君的。”这里的他,就是潘大爷了,珠儿的脑子里嗡嗡乱响,这话从没听刘如蕴说过。   刘如蕴轻叹一声,看向天空,今日天气晴好,天空就像上好的蓝宝石一样,蓝汪汪的,偶有风过,也纹丝不动。刘如蕴眼前化出曾经是自己凤钗上镶的一颗蓝宝石来,那么的蓝,当日这宝石到的时候,姐妹们都七嘴八舌,说自己真有福气。   珠儿跟着媒婆去瞧了新姑爷回来,回禀自己,说新姑爷十分的斯文有礼,瞧来并不像是商人之家的人,当日自己坐上花轿之时,也是喜喜欢欢,含羞带怯的,盖头掀开,珠儿所言不虚,只是总也要问清楚,问话出口,听的潘大爷点头之时,自己的心已经醉了,姐妹们都说错了,谁说世上没有一心一意的男子,自己嫁的不就是这样的男子吗?   之后的一个月,日子过的就像搀了糖,只是,刘如蕴唇边露出一丝苦笑,也就只有一个月,珠儿已经看到了,握住她的手:“姐姐,那事都是娇儿不好,不然姐姐也不会。”刘如蕴看着她,眼里已没有先前想起往事之时的波涛,依旧平静的看着珠儿:“没有她也有旁人的,我只是没想到来的那么快。”   珠儿紧紧握住她的手,男子的心从来都是如此,不过也有例外,珠儿想起杜夫人,不由眼睛一亮:“姐姐,似杜子中老爷这样的人,是世间难得的。”刘如蕴笑了:“傻瓜,我可不像闻姐姐那样文武双全,况且他们少小时候就是同窗。”   珠儿沉默一会:“姐姐,像邱公子呢?他是半个出家人,想来和别的人不一样。”又听见珠儿提起邱梭,刘如蕴眉头轻轻一皱:“好了,不说这个了,今年的生意如何,还是要好生筹划筹划。”   见刘如蕴又把话题岔开,珠儿只得叹气。   重逢   俗话说的好,一回生,二回熟,邱梭和吴严来往了几次,也就处的熟了,吴严有了什么新书,也常送到邱梭那边,邱梭解了经书上的妙义,也和吴严探讨探讨,时日久了,邱梭也知道刘如蕴是吴严的寡嫂,这书坊也有她一半的本钱,吴严虽和邱梭处的极熟,也不敢贸然相问,为什么年纪老大,还不成婚?两人只是好友相处一般,日子却也平静。   转眼又是三月,刘如蕴到南京前后已经一年有余,听的清凉山上桃花开的正好,珠儿和吴严说过了,要去踏青看花,择了日子,雇了轿子,带了两个仆妇跟着,刘如蕴她们上山去看花。   那清凉山一路行来,有一所院子,吴严早就和主人说好,借了这所院子歇脚赏花,这院子是依山而建的,院子之外,还有条小道,通往山顶,山上建了座亭子,赏花最妙。   刘如蕴坐在轿中一路行来,能见到山里到处都是桃花开放,中间还偶有小户人家女子出来踏青,携了酒,在地上席地而坐,时时都有笑声传来,无限烦闷都已消去。   等到进了院子,在厅前下了轿,两人沿着小道慢慢走向山顶,能看到围墙之外高低错落的桃花,刘如蕴不由加快脚步,想来那亭子处能见到的景致更美,珠儿见她脚步加快,唇边露出许久没见的笑容,也忙跟着她快走。   等进了亭子里面,站高望远,果然好景致,只见那山坳之中,满山粉白的桃花,望去似一片云霞,桃花之中,偶也夹了几棵旁的树,像不让桃花专美于前一般,也在努力开放,刘如蕴赏玩一阵,不由点头,此时一阵清风吹过,刘如蕴顿时有飘飘欲仙之感,不由起了酒兴,用手在桌子边敲着道:“如此美景,哪能没有美酒?”   珠儿已经笑吟吟的斟满一杯酒送上,刘如蕴端起杯子在手,对珠儿笑道:“成日在宅子里,只觉闷得慌,在这里看看花,顿觉心旷神怡。”说着就喝干了杯中的酒,看向外面的桃花,敲着柱子轻声低吟起来。   珠儿见她喝干一杯酒,脸上有了浅浅的红晕,轻声吟唱的是唐伯虎的诗,不由笑道:“姐姐许久都没做诗了,今日心情好,何不作上一首,以志游兴?“刘如蕴也不知是酒醉了,还是景让她醉了,用手撑了头,半天才道:“前人已有无数桃花诗,我再作一首,不就是班门弄斧,不过今日心情正好,班门弄斧也要作一作。”   亭子里本就摆了小几,上面设了纸笔,刘如蕴提笔在手,写了起来,刘如蕴的字体虽娟秀,走的却是魏碑一路,透出和别的闺阁女子不一样的神采来,当日杜夫人也是先见了刘如蕴的字,才认可了她的人。   写的却是桃花红,桃花艳,二八娇娥赏桃花,一身皆为桃花色,不知花人孰更艳?写完刘如蕴却没停笔,摇头对珠儿道:“不好,我许久没作诗了,这诗太过粗浅了,还是拿前人的来充下数。”说着拿开那张纸,重又写了起来,这次写的却是唐伯虎的桃花诗。   写到最后一句: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的时候,刘如蕴停了停,快速的把这联写完,才停笔笑道:“今日有花有酒,倒不如改了这句?”   珠儿虽粗通几个词义,却写不出什么诗来,听了她的话,皱眉看着刘如蕴,在苦苦思索,旁边突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何不改为五陵豪杰墓何在?不若赏花对红妆。”听声音是个男子。   出声如此突然,珠儿不由皱眉,顿时忘了自己的身份,抬头对着说话的人,有些责怪的道:“你这是什么道理,这是女娘们来游玩的场所,你怎能随处乱闯?”   说话的是一个男子,他穿了件蓝色直裰,腰系玉色丝带,虽才三月天,却拿了把泥金描花的折扇,看起来一派斯文,只是那眼睛像管不住一样,只往刘如蕴的身上瞧。   见珠儿说话,男子收回看向刘如蕴的眼光,笑嘻嘻的对珠儿道:“这位大嫂,你可别生气,我从不知道主人还不能到自家的院子里面来的。”主人?珠儿皱了皱眉,这个院子,是吴严和姓王的一家商借的,难道这位就是王老爷家的人?   后面匆匆跑来一个管家打扮的,看见珠儿,先行了一礼:“吴奶奶,这是家里二爷,今日他并不知道吴奶奶家借了院子赏花,还有冒犯之处。”说着又施礼不迭,珠儿垂下眼帘,对王二爷道个万福:“原来是王二爷,方才多有冒犯了。”   王二爷躬身还礼:“我不过方从松江回来,走路疲乏了,就往院子里面歇息,谁知打扰二位了,多有得罪。”   说话时候,王二爷见刘如蕴只是背过身,连面都不转过来,方才想上这亭子里来吹吹风,见亭子里有人,还当是自己家的女眷,他性子活泼,不由轻手轻脚闪在一旁,预备吓一吓她们,谁知听她们说起话来,才知道不是自家的人,正预备走时,听到刘如蕴这样说,他年少有才,虽长大后帮家里做生意,碰到机会,总打算露一手,刘如蕴此话正挠中他的痒处,这才出口说话。   等到珠儿发怒,刘如蕴转过身子,王二爷不由觉得奇怪,瞧她们的装束,和自己说话这位更华丽些,怎么说话就似个管家娘子呢?   等到自家管家到了,听了解释,王二爷心里的疑团越发大了,心里虽这样想,嘴里还是应酬两句,就告辞走了。   等他走后,刘如蕴才转过身来,摇头道:“好好的游兴,被这人搅散了。”珠儿点头,吩咐她们收拾东西:“姐姐,那样人也不必去理他。”刘如蕴嗯了一声,又赏玩了一会,却觉得兴致没有先前高了,刚要吩咐她们把东西收拾了下去,小道上又来了几个人,领头的是仆妇打扮的。   一径进了亭子,对她们行礼道:“吴奶奶,我家姑娘听的亭子里有贵客,吩咐奴婢送上几样点心。”说着退后一步,身后的丫鬟上前,打开一个食盒,小婉揭开食盒,里面不过几样时新小点,珠儿收了,给了她们赏封。   刘如蕴顺手拿一个点心在口里,笑道:“今日出门,也没择日子,借了人家院子不说,还收了人家点心。”说话时候,嚼了两口点心,传来熟悉的味道,让刘如蕴的脸色变了变,这个味道,怎么会?   珠儿见刘如蕴脸色互变,还没觉出来,笑着道:“王老爷的家教,想来是不钟男子而钟女儿的。”说着顺手也拿了个点心尝尝,却没尝出什么味道来,把只剩下半个的点心撂到一边,用茶漱了漱口:“这点心太甜了。”   刘如蕴此时已经从惊慌中镇定下来,有什么好怕的,这里是南京,再说,就算是味道一样的点心,说不定是潘家的厨子从潘家辞了工,转投了王家。   只是这接二连三的事情还是影响了刘如蕴赏花的心情,又玩赏了一会,刘如蕴觉得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了,打个哈欠道:“今日酒也够了,诗也做了,花也赏了,我们回去吧。”珠儿点头,吩咐她们收拾着东西,自己和刘如蕴两人携手慢慢的走下去,不知是酒后腿软还是怎么说,刘如蕴觉得那石子地比方才滑了很多,想着速速离了这里,偏生裹得是双小脚,走又走不快,要不是有珠儿从旁扶住,只怕就摔了下去。   总算能看到轿子了,刘如蕴轻舒一口气,坐上轿子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方这样想,从厅上已经涌出一群人来,几个仆从模样的簇拥着王二爷,厅下还停了一辆马车,像是王二爷他们要回去。   珠儿突然啊了一声,刘如蕴心里有心事,自然是没看见这群人,等到珠儿啊了一声,才抬头去看,人群里面除了王二爷,还有一对夫妻样的人,其中的男子,刘如蕴和珠儿都很熟悉,不是旁人,真是潘大爷。   看见原先应该在松江的人出现在这里,珠儿有些发愣,刘如蕴的手在袖子里面握成个拳,方才觉得那点心的味道很熟悉就该想到了,潘家做点心的厨子,因了潘太太喜欢他做的点心味道,加了几次工钱给他,怎么会让他辞了呢?   看见她们,对方也愣住了,王二爷是见到刘如蕴的容貌,此时刘如蕴有些慵懒,看来更添可观之处,潘大爷呆住了,没想到方和自己的新婚妻子从松江到南京省亲,就在这里遇到刘如蕴,看见刘如蕴的打扮,潘大爷心里像被根针刺了一下,王二姑娘,现在的潘大奶奶倒很镇定,唤过个仆妇,对她耳语几句,仆妇急忙上前对珠儿她们施礼:“吴奶奶好,既已偶遇,我们姑娘就请奶奶过去见见。”   第 13 章   珠儿已经镇定下来,主人家既相招,她也含笑上前,潘大爷只是看着刘如蕴,刘如蕴从短暂的扰乱之后,还是视而不见,王二爷拉了下潘大爷的袖子,示意他和自己退到厅上,潘大爷又深深的看了眼刘如蕴,方退到了厅上。   等到听的王二爷说这是文聚楼书坊老板娘的寡嫂,潘大爷不知做何想法,有种又涩又苦的东西漫了上来,寡妇?原来在她心里,自己竟是个死人,亏得自己还遣人打听她在何方,可笑至极。   突然听到王二爷道:“妹夫,不过这寡妇却是个才女,方才在亭子上时,偶然见到她写的字,闺阁之中,能写成这样,实属不易。”说到这里,王二爷看眼厅外,见轿子还没走,凑近一些问潘大爷道:“听得你前面妻子,也是个才女,却不知和她相比,谁更甚一筹?”   潘大爷觉得心事被自己的舅兄窥见了,脸不由红了红,半天都在沉吟着不说话,王二爷还当他在生前面那房妻子的气,拍一拍他的肩膀:“好了,不说这个,这次你来南京,除了省亲,听的还要寻个铺子做生意?去寻个好的河房,秦淮河的景致,可是一年四季都好。”   潘家和王家结亲的缘故之一,就是潘老爷想来南京做生意,当然,听的王家姑娘为人贤惠是最主要的。潘大爷听王二爷提起这事,笑道:“做妹夫的初来乍到,还要劳烦舅兄带挈些许。”   王二爷手一挥:“你我是至亲,这有什么带挈不带挈的?”潘大爷连声应了,想起刘如蕴也在南京,难道这就是叫不是冤家不聚头?怎会想到自己从松江到了南京呢?   丫鬟进来,对王二爷他们行礼道:“二爷,二姑爷,姑娘请你们出去呢,说吴家奶奶已经走了。”吴家奶奶走了?潘大爷有些怅然,不知是怕见到刘如蕴呢,还是想见到刘如蕴?方才看她,她虽素装,却更显清丽,面上那种讥讽人的神情也不见了,还记得他们初成亲的时候,俏语娇声,闺房之中,也有过更甚画眉的乐趣。   潘大爷长叹了一声,转眼已是物是人非,虽这样想,还是出了厅,他的新婚妻子,王家二姑娘芝兰,扶着个丫鬟的肩在哪里说着什么,王芝兰比刘如蕴小一岁,容貌虽没有刘如蕴那般娇美,看起来却不似刘如蕴一样有些不容亲近,看见他们出来,王芝兰忙迎上前去,笑着道:“大爷出来了?还是快些上车吧,这里赶回南京城还有些路。”   潘大爷瞧着妻子说话时候,望着自己,秋波里面含的满是对自己的情谊,想起方才刘如蕴脸上似古井一般,不喜不悲的样子,罢了,她的容貌再娇美又如何?依旧还是那颗石头样的心,三载夫妻,毫无眷恋,上了马车,潘大爷还在思量这个,越想越觉得口中又开始苦苦的了,心里想着,面上不觉带了出来。   一只手伸了过来,手里还托了一颗蜜渍杨梅:“大爷想是嘴有些苦,吃颗杨梅吧。”皓腕如玉,指如削葱,再配上柔柔的话语,不由人不心动。   潘大爷伸出手去,却没去接那颗杨梅,而是轻轻一扯,就把王芝兰扯到了怀里:“娘子,见了你,我什么苦都没有了。”王芝兰伏在潘大爷怀里,声音依旧温柔:“大爷,我们就这样来了南京,不知道娇儿姐姐那里?”   潘大爷闻着妻子发上的香味,心早就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闭上眼睛:“她自在家伺候爹娘,管她做甚?”说话时候,手就渐渐往下摸去:“娘子,我们结亲也有四个月了,不知你什么时候才能再给我添个儿子?”   王芝兰一张脸红的和马车里的坐垫颜色一样,声音低不可闻:“爷,等到了夜里,就全依了爷。”潘大爷把她再拥紧些,王二爷骑着马跟在马车后面,见马车的帘子似被风吹起一样翻滚,不由低头笑了,新婚夫妻,情浓似火,自己有时也觉得有些孤单。   在清凉山的偶遇只是短暂的扰乱了刘如蕴的心,自己此时已经和离,和潘家再无关系,难道他潘大爷还能满南京城嚷嚷,自己是他的下堂之妻?   转眼三月又过去了,四月来到,秦淮河的风光,也到了最好的时候,秦淮河十六楼的妓子们,也穿了方裁就的春装,摘掉满头的珠翠,簪上新上来的鲜花,和客人们驾了轻舟,在秦淮河上赏景。   文聚楼不是河房,自然也听不到那些妓子在船上弹唱的笑声,刘如蕴看了一会书,推开窗子,窗外有树海棠,开的正好,上面还有蝴蝶在上面飞舞,看着这满树的海棠花,瞅瞅这全身都是素色的衣衫,刘如蕴觉得没劲,转身之时,却见几上随意放了几块料子,里面有块暗金色芙蓉花样的缎子,这个花样,春日做了新装穿去赏花最好。   刘如蕴的手轻轻抚过这些缎子,问小婉道:“怎么没事把这个找出来了?”小婉又从房里抱出几块料子:“陈妈妈说了,这两天天色好,把这些料子找出来晒晒,不然放在箱底也霉干了。”   “是啊,姑娘,你不穿新衣服,这些料子,再放着可就发霉了。”说陈妈妈,陈妈妈就到了,顺手拿起另一块湖蓝色海棠花样的潞绸就往刘如蕴身上比:“我说姑娘,你不做件春装,难道就让我闲着白吃饭不成?”   刘如蕴听着她唠叨,由她在哪里比划,只是不吭气,陈妈妈把那些料子都扯了出来,这个适合做外袍,那个适合做里衣,还有旁边的,做裙子最好,等陈妈妈说够了,刘如蕴才示意小婉把料子抱了出去,抚着陈妈妈的肩道:“妈妈,你可曾见过哪家的寡妇打扮的花枝招展的?”   陈妈妈张了张口,看着刘如蕴的打扮,玉色的短袄,下面是条银灰的裙子,外面也是玉色的外袍,头上素髻,耳边是一对小米粒珠,裙边挂了块压裙子的玉麒麟,过年时候手上的金钏又换成了银镯。   眉不画,唇不描,当真是个寡妇打扮,陈妈妈差点哭了出来,一把把刘如蕴搂到怀里:“我的姑娘,可是你不是。”溜眼看见小婉进来,又把话咽了下去,只是拍着她的后背:“今日我在街上,瞧见了那潘大爷,他可是打扮的精神极了,哪似你一般。”   潘大爷,难道他还没有走,刘如蕴不由皱了眉头,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是珠儿的声音响起:“姐姐,有事要和你商量。”   刘如蕴从陈妈妈怀里起来:“妹妹,有什么事呢?”珠儿看眼小婉,笑着对她说:“你去前面我房里,找你小柳姐姐,让她把那个我前日做好的荷包拿来,方才走的急,忘了拿了。”小婉答应着去了。   珠儿这才坐下:“姐姐,方才来了张帖子,是请去赴宴的。”刘如蕴看了眼珠儿:“这有什么好商量的,我现在是寡妇,自然是你去赴宴。”珠儿坐近一些:“姐姐,不是这话,这帖子上面注明了,务必要请你屈驾。”   这倒奇了,刘如蕴自来到南京,深居简出,来往应酬都是珠儿出面,再说,有谁家的帖子会特意请一个寡妇去呢?   珠儿也觉得事出突然,把帖子拿出来,刘如蕴见是张大红全帖,可见郑重,方拿过来,珠儿已经道:“姐姐,这帖子奇就奇在,是潘家出的。”潘家?陈妈妈差点惊呼出声,刘如蕴还没打开帖子,听了这话,手也微微抖了下,这潘家,远在松江,怎么会到南京出起帖子来了?   珠儿的眉皱的都快打结了:“姐姐,这潘家说的是要在南京开丝行,故此要请请同行们。”刘如蕴听的更奇怪,开丝行请同行?但自家做的可是书坊生意,八杠子打不着的,怎么会有帖子到了自家门上,珠儿叹气:“我也觉得奇怪,还问了潘家送帖子的人,谁知那送帖子的人说,因是潘大奶奶有一面之缘,觉得和我们投缘,这才有了这张帖子,还称务必要去。”   此时刘如蕴已经打开帖子,出帖子的人果然是王芝兰,现在的潘大奶奶,刘如蕴的手指在潘王氏三个字上轻轻抚摸,难道是潘大爷想见自己出丑不成?   刘如蕴的手在桌子上敲了几下,好胜心起,倒要去瞧瞧这潘大奶奶是什么人物,难道还能是个三头六臂的不成?对珠儿笑道:“这有什么,去就去罢,这商家来往也是常事。”   陈妈妈听见了,拍手道:“好,姑娘,等妈妈给你裁几件新鲜衣衫穿。”说着就要去寻料子,刘如蕴瞧瞧自己身上,虽不止褴褛,要去赴宴的话倒也有些不妥,沉吟了下:“妈妈,你要做新衣衫也使得,只是不能太鲜艳的颜色了,就要那个银灰暗花缎子做外袍,再配条鹦哥绿裙子就行了。”   陈妈妈答应着去了,珠儿也起身道:“姐姐,方才我去瞧了新鲜式样的首饰,要不要也给姐姐配几样?”刘如蕴滑着自己手臂上的银镯,摇头道:“首饰太过鲜明也不好,挑两颗石榴石配对耳环就成了。”   珠儿笑了:“姐姐许久都没配首饰了,等我再替姐姐捡几只好簪子。”说着就笑着走了。刘如蕴刚想叫住她,珠儿已经一阵风的走了,刘如蕴不由叹气,顺手拿本书下来看,却看不进去,这潘家的帖子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潘大爷想见自己去潘家出丑吗?只是潘大爷也不是这样的人,罢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到时去看就好。   到了潘家请客那日,珠儿和刘如蕴打扮妥当了,上了轿子,这潘家新置的宅子小,酒席依旧是借了王家的宅子摆的,她们两人到了王家,来的客已经渐渐多了,到二门口下了轿,早有管家娘子迎着她们进去,珠儿自做了吴奶奶这么些日子以来,虽经常应酬,却从没见过王家请客这样的架势,不由拉住了刘如蕴的衣裳,刘如蕴轻声道:“怕什么,你又不是没有随我去赴过别人家的宴会?”   珠儿小声的说:“姐姐,那时是伺候姐姐去的,这次是做客来的,不一样的。”刘如蕴轻轻握了她的手,再没说话,前面已经有笑声响起:“吴奶奶来了,没有迎出去,对不住的很。”说话的是王二姑娘,现在的潘大奶奶王芝兰。   她今日的打扮和平时可有不同,织金平面缎子做的外袍,下面是石榴裙,头上戴了金丝髻,鬓边插了白玉簪,耳边是一对玫瑰花的耳环,伸出手来,手上戴的是一对白玉簪子,刘如蕴在潘家当媳妇,伺候潘太太的时候曾经见过,这对镯子是潘太太心爱的东西,现在给了她,看来这新潘大奶奶比自己能讨潘太太的欢心。   心里这样想,面上却没带出来,上前各自施礼过,王兰芝唤仆妇请她们入座,接着又去迎别的客人了,她转身之时,刘如蕴见她的手有点微微的抖,不由垂下眼帘,富家娇女,虽也见过无数的大场面,这却是头一次自己做主人请这么多的人,有些担心也是难免的。   仆妇已经请她们在座位上坐下,这席酒,是摆在花厅上的,戏台就搭在花厅外面,花厅的摆设等,也不过是富贵人家常见的,刘如蕴从小就见的不想见了,不消去说,只是那桌上放了一个小小的桌屏,却有些新鲜,屏上非花非草,也不是诗词,竟绣了个光身子,背后长了一对翅膀的白胖娃娃,手里还拿着弓箭。   刘如蕴不由拿起来细瞧瞧,皱着眉头,这是什么故事,自己怎么从来没听说过?珠儿见刘如蕴在那细看,也凑过来看看,小声的说:“姐姐,这个娃娃,怎么头发是黄色,眼珠子是蓝的?长的这么稀奇,难道是妖怪?”   刘如蕴皱眉说:“外洋人就有黄头发,蓝眼睛的,想来这是外洋人的故事吧。”旁边有人说话:“这位奶奶说的不错,这个故事,确是外洋人那边传来的,叫个什么。”说话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她身材有些发福,穿的衣衫一眼就能看出料子极好,带的首饰也很贵重。   见她说话,珠儿忙请教了她的名姓,原来是利丰丝行的老板娘章太太,知道珠儿是文聚楼书坊的老板娘,章太太没口子的称赞吴老板年少有为,吴奶奶真是有福气,珠儿敷衍几句,还记挂着那个故事,指了指桌屏道:“章太太,这个故事究竟是什么故事?”   章太太清清喉咙:“这个,说的是外洋人的什么爱神,说是哪家大姑娘小媳妇动了春心,就是这个神拿着这支箭往她们心口去射的,吴奶奶,你说这外洋人也真稀奇古怪,这样伤风败俗的娃娃,还奉他为神。”   这倒新鲜,第一次听说,刘如蕴又细细看了看那个桌屏,见绣工极好,连娃娃的唇角轻轻往上翘的坏笑都绣了出来,章太太是个话多的人,见珠儿在听她说,又在哪里责怪王家二爷,说他心性和别人不一样,这样的东西,别人藏还藏不住,他倒好,外洋人来订了批刺绣,他见这娃娃好玩,竟又原封不动的绣到了桌屏上,请客摆酒时候放在上面,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王家二爷,不就是那天在山上遇到的登徒子?刘如蕴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想不到照章太太所说,他脑子活络,经商极出色,章太太讲到高兴处,还叹道:“可惜这样一个人,竟没有娶妻的命,前面定了两门亲事,不是私奔就是染恶疾,到现在都还没有个主家娘子。”   王二爷竟没有娶妻?珠儿听到这里,眼睛不由一亮,这不就是门好亲事吗?和邱梭比起来,王二爷可是样样都胜过的,家世相貌都远胜邱梭,珠儿不由拉一拉刘如蕴的袖子,小声的说了句:“姐姐,王二爷还没娶妻,不如?”   刘如蕴嗔怪的看她一眼,珠儿这是怎么了,和陈妈妈两个人就生怕自己孤单到老?自己又不是没出嫁过的黄花闺女,嫁夫不着,不如孤身。况且,刘如蕴唇边露出一丝笑容,王二爷现在可是潘大爷的舅兄。   珠儿也想起这点,顿时又泄气了,席面上此时渐渐人已坐满,这些太太奶奶们,坐下之后就互相应酬,有几个珠儿也是见过面的,又彼此行礼问候,刘如蕴觉得无聊,用手撑住头往外面看,王家的花园此时花开的正好,刘如蕴回头看看花厅里面互相应酬的人们,何不趁着这个时候,出去赏赏花?   想到就做到,刘如蕴对珠儿说了声,就起身,她刚走出花厅门口,有个仆妇就走过来行礼:“这位奶奶是有什么事?小的带你去好了。”刘如蕴侧头笑道:“我内急,却不知什么地方可以行一行?”   仆妇点头道:“请奶奶随我来。”刘如蕴并不是真的内急,只不过既这样说了,到了五谷轮回之所,还是行了一行,净了手走出,对仆妇笑道:“我见你家院子,花开的真好,你带我游赏游赏。”   说着就从袖里摸出一块银子递于仆妇,仆妇并没有接,笑道:“奶奶重赏,是不敢接的,开席还早,还请奶奶随小的沿着这条路走回去。”刘如蕴望她指的路看过去,见是条小路,曲曲折折,和方才自己走过的大路不同,想来更有可观之景,点头应了。   仆妇在前,刘如蕴在后,王家花园,可赏之景确实不少,桃花虽已开残,还有海棠在吐艳,玉簪,兰花,各种花争相开放。   转过一个拐角,刘如蕴突然怔了怔,有个小小的水池,池上有太湖石搭的假山,池旁边竟有一丛牡丹在开花,让刘如蕴吃惊的不是这个,而是这个水池所在的地方和种的牡丹花品种,都和刘家花园一角一摸一样。   仆妇见刘如蕴停下脚步,笑道:“奶奶,此时牡丹只是初开,等到这片牡丹都开起花来,才更好看呢。”顺着她的手指,刘如蕴看到前面竟全是牡丹花,只是很多都尚未开放罢了。   仆妇还在那里絮叨,这片牡丹是当年祖老太爷从洛阳移过来的,到现在都快七十年了,不说统南京城内,只怕全江南,也没有比王家这片牡丹更盛的地方了。   刘如蕴含笑听着,突然传来声音:“是谁在外面说话,难道不知道我要歇息吗?”话音刚落,就有个小厮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对着仆妇直摇手:“桑妈妈,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这样高喉大嗓的嚷,想让我挨板子吗?”   桑妈妈急忙收口,刘如蕴忙道:“是我央了桑妈妈带我在这院子里四处看看景的,见这里的牡丹着实好看,才对我说了来由。”小厮见刘如蕴的穿着气派,知道她是今日席上的客人,忙行个礼道:“这位奶奶,今日是家爷在这里歇息,还请奶奶往另一边去。”   说着就预备领刘如蕴往另一边走,刘如蕴听的有男子在这里歇息,怕撞上不好看,点头也要往这边走。   “刘娘子,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又见到了。”慵懒的声音响起,刘如蕴听到话里有调侃的味道,不由有些生气,转身去看,却是王二爷披了件灰色外袍,在牡丹花丛边,刘如蕴这才看到牡丹花后面是一间小房子,房子不高,上面又爬满了藤萝,一时还认不出来。   刘如蕴见他出来,想必是自己扰了他的歇息,不由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方才话里的调侃自己是能听出来的,一时不知该做什么,王二爷自说了那句话,就再没说旁的,只是看着刘如蕴,细细打量。   兄长   这个寡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王二爷心里在想,和一般守节的寡妇不同,但和一心求嫁的寡妇也不一样。他这样盯住刘如蕴在看,刘如蕴终于醒悟过来,脸上泛起红晕,却不是羞涩而是恼怒,匆匆福了下去:“扰了二爷歇息,是我不该,然二爷目光灼灼,想来也不是甚好人。”   说着就起身走了,桑妈妈和小厮听到主人被骂,不由齐齐看向王二爷,王二爷却只觉得有趣,见桑妈妈看向自己:“还不快些跟着把她送回厅上,不然迷了路怎么办?”桑妈妈急忙走了,小厮看见王二爷脸上并没有怒容,想来自己也不会挨板子了,忙对王二爷道:“爷,小的去给你沏壶茶去。”   说着就要溜,王二爷已经喝道:“就你惹出来的,让你守在门口,又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小厮的脸一下变的愁眉苦脸,王二爷哼了一声:“今日要把这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寸草不生,不然。”   小厮急忙窜到屋里,就打扫起来,王二爷笑了笑,这个寡妇,牙尖嘴利,倒也十分有趣,寡妇,寡妇,王二爷沉吟着,伸个懒腰,继续梦周公去。   刘如蕴回到席上时,珠儿见她久去不至,生怕她遇到了潘大爷,纠缠不清,到时候可怎么办?只是这也不是自己家,也不好随便乱闯,正在如坐针毡之时,见刘如蕴进来,才松了一口气,等到刘如蕴坐下,珠儿小声的问:“姐姐,怎么去了这许多时候?”   刘如蕴笑道:“不过是看见花开的正好,赏了赏花。”刘如蕴此时的神态已经恢复自若了,珠儿也没看出不对,只是哦了一声。   席上已经坐满人了,王芝兰见客来的差不多了,对在旁伺候的仆妇点头:“开席吧。”这一声令下,早就等候着的下人们一起动手,把菜陆续上了。   戏台上的戏也开场了,主人家安一安席,刚走到下面第一席,就听到外面传来女子爽朗的笑声:“妹妹,我来迟了,先罚酒三杯再说。”   这声音虽不算大,刘如蕴的筷子抖了抖,差点没掉下去,珠儿也听出来者是谁了,看着刘如蕴:“姐姐,大奶奶她?”王芝兰已经放下杯子,出去迎了。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个美人出现在面前,她个子高挑,不似一般江南女子那般娇小,头上的发髻梳的极高,左边戴一指头顶大小的金丝髻,右边插了一支镏金镶宝簪,发髻正中,别了一股凤钗,凤口处含着一颗红宝石,正正垂在她双眉之间。面上脂粉点的恰当,身上穿的是大红袍子石榴裙,裙下露出绣有牡丹花的尖尖凤头,一双眼,真似秋波一样,只那么一转,满厅的人却觉得都被她看见了。   珠儿已经吓的打抖,手上的筷子都拿不住了,刘如蕴虽面上比她镇定,心里也在想辙,自己的大嫂不是苏州人吗?怎么会出现在南京潘家的席面上,而且看样子和王芝兰还很熟,这是什么原因?   不等刘如蕴想出法子来,王芝兰已经亲自送美人过来,坐的就是刘如蕴旁边空着的位子,刘如蕴顿时觉得汗如雨下,也知道为什么帖子上指明要自己来了,都不敢抬头去看大嫂。   等到王芝兰走后,刘大嫂才笑吟吟的问:“小姑许久不见。”接着对珠儿道:“珠儿,这么些日子不见,你可长进许多了。”刘如蕴抬头,面上不知该对大嫂做什么表情,方才在王家花园一角看到的情形又浮现出来,那些牡丹不就是大嫂嫁过来的时候,自家才种的,听说还是从大嫂的娘家移过来的。   刘如蕴在那里暗自思量,刘大嫂已经笑了:“小姑,你为人聪明无比,怎么就忘了问问,我娘姓王,是南京人,这里。”刘如蕴已经全明白了,看着刘大嫂:“嫂子,你,”想了想,刘如蕴终于把话说了出来:“你,不会是娘命你来的吧?”   刘大嫂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却没喝下去,只是看着刘如蕴:“你说呢?”刘如蕴这下不知道怎么说了,刘大嫂看见刘如蕴面上的表情,放下杯子,用手揉了揉额头:“这是不是不是冤家就不聚首?”刘如蕴还在奇怪,大嫂怎么会说这话,却看见王芝兰已经到了这边安席了,见刘大奶奶和刘如蕴说的开心,不似初会,王兰芝笑道:“表姐,你那日见我发帖子,还说要吴奶奶的表嫂亲自到了,这却是为何?”刘大奶奶笑的温和:“我只是那天听表弟说起,才想起有个族里的堂妹像是和她一般,这才央你务必请她过来,今日一见,果然是你表姐夫家的堂妹。”   王兰芝听到这话,一双眼笑的越发动人:“原来都是亲戚,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过,倒是我鲁莽了。”刘如蕴面上带着笑和她应酬了,心里却十分焦躁,大嫂这话,又让自己和潘家有了联系,自己的清净日子,不知还能过多久。   等到王芝兰走后,刘大嫂见刘如蕴还在想心事,面前的菜摆着动都不动,给她布了一块鱼肉:“吃吧,我不过是和你大哥过来南京,去文聚楼书坊买书时候,看见了珠儿,这才打听了下,猜到那个人就是你。”刘如蕴夹起鱼肉,放到嘴里,却觉得食不知味,大哥也在南京,还有珠儿怎么会没看到自己大哥大嫂呢?   珠儿此时也满脸通红,原来说了半日,这事竟是自己这边出了纰漏,还猜了半天,当是潘大爷出的帖子,原来竟不是。   虽然刘大嫂之后再没说话,这场戏酒,刘如蕴还是吃的连上了些什么菜都不知道,匆匆吃完,连场上的戏都没看完,就告辞回家。   王芝兰也没有挽留,虚留了一下也就分了。刘如蕴坐在轿子里面,不知道怎么想,王芝兰竟是大嫂的表妹,之前从没有听说过,现在这样,连大哥都在南京,究竟会怎么样?   大哥也有许久没见了,刘如蕴想起往事,掀开轿帘往外看看,也不知大哥会怎样想?从小被他娇宠的妹妹,竟趁他不在之时,做出这样的事情,刘如蕴不由叹气,不过若是大哥在家,自己想必也和离不成,看来真是闻姐姐所说,万事都有天注定,轿子稳稳停下,原来已经到家了。   刘如蕴刚被小婉搀下轿,就见陈妈妈从里面出来,想是等了好一会了,看见刘如蕴,急忙迎上前道:“姑娘,你总算回来了,大爷来了,我想使人去王家请你回来,却被大爷说不消,现在坐在屋里等候。”   方才在王家遇到大嫂之时,刘如蕴已经想到哥哥会来,谁知来的却那么快,刘如蕴皱了眉,也不知哥哥来,是要骂自己呢还是做什么?   珠儿也下了轿,听到陈妈妈所说,站在刘如蕴身边问道:“大爷是怎么来的,走前面还是走后面?”陈妈妈叹气:“我就觉得怪呢,大爷竟然是从你们走的这门进来的。”   刘如蕴她们常走的,是从花园里面开了个门出去,并不从前面进出,有客人来,也是从前面书坊进来,刘如蕴暗自笑自己,自己大哥是什么人?十三岁就出来帮着父亲打理生意了,这点地方还能想不到吗?   站在这路边总是不雅,招呼着进去,绕过花园,到了厅前,刘大爷自在的很,坐在刘如蕴常坐的一个椅子上,旁边的小几摆满了东西,茶,点心,刘大爷手里捧部小说在看,边看还边和旁边伺候的小厮说些什么。   小厮眼尖,喊了一声:“三姑娘来了。”刘如蕴刚想叫大哥,觉得小婉在旁边不好,解下斗篷,递于小婉道:“拿去浆洗了。”这才缓步上前。   刘大爷把手里的书随意一丢,站起身来,瞧着妹妹,刘如蕴刚想行礼,见自己大哥只是定定望着自己,再不说话,心里也有些发虚,不由低下头。   刘大爷望了半日,才开口道:“三妹这里,甚是自在,想来三妹过的不差?”刘如蕴平日的机锋,此时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该怎么和自己哥哥说呢?是撒娇还是耍赖,此时哥哥说起自己日子过的不错,甚是自在,又是为何。   等不到刘如蕴的回答,刘大爷继续说话,此时却带了叹息:“可怜我们的老父老母,日子却过的不好,爹虽竭力操持生意,精力大不如前了,娘呢,一头乌发,不过数月已经白了大半,连家务都懒待管了。”   心事   这几句话虽然平常,刘如蕴却听的面红耳赤,她看向陈妈妈,随即目光又转向刘大爷,半天口中才挤出这么几句:“我,我还一直以为,爹娘都安好的。”   安好?刘大爷看眼妹妹,口里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才对她道:“你还真放心,爹娘记挂着你,怎能安好?”这话却带有责怪了,刘如蕴的眼泪这时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往下掉,却也没有拿丝帕去擦,就像小时候,自己哥哥说了自己,也是这样只在他面前垂泪的。   见她这样哭,刘大爷的心果然软了,用手扶一扶她的肩头:“三妹,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最怨男子三心二意,潘家这头亲事,你退了去,也是好的,你是我嫡亲的妹子,难道要看着你去受委屈不成,只是你也不能这样不言不语一个人来到南京,教爹娘担心。”   刘如蕴听到哥哥这样说,咬一咬下唇,却还是不说话,刘大爷见她只是低着头,手里搅着帕子,想来她心里也有委屈,方才想好的埋怨的话,此时却半句都说不出来,自己这个妹妹,当日娘生下来她时,就有些体弱,家人难免纵着她,自己身为长兄,就越发娇惯着她,等她慢慢长大了,身体不像小时候那么弱了,就开始粘着自己。   自己算账的时候,就在旁边磨墨,写字,初次学刺绣的时候,做了第一样成品,就是绣的小荷包,也给了自己,当时自己还笑话她绣工极丑,结果她也是这样在自己面前只是掉眼泪,别的什么话都不说,此后就扔下绣花针,拿起笔来,谁知学了太多的东西,心性开了,竟做出这种事情,事后还称自己不是刘家的人,虽说是为了刘家的面子着想,爹娘却终究是爹娘,这个妹妹,如此聪明怎么会想不到这点?刘大爷不由叹息。   听到刘大爷的叹息,陈妈妈趁机对刘大爷道:“大爷,三姑娘既已知道错了,你们就坐下吧,别站着。”刘大爷哼了一声:“知道错了,陈妈妈,你是越老越糊涂了吗?”陈妈妈被这句话一说,又吓得不敢出声了。   刘如蕴听了刘大爷的这句话,眼里的泪水又聚了起来,刘大爷见状,心里最后的一点怒气也没有了:“好了,坐下吧,你今日想也累了。”刘如蕴听到这话,想起在潘家宴席上,遇到了大嫂,虽坐下来,面却不敢抬,半天才冒出蚊子样的声音:“大哥是几时来的南京,要在几时?”   刘大爷坐下,陈妈妈忙上前给他把冷了的茶换了水,珠儿从方才进门之时,就大气也不敢出,此时见刘大爷他们坐下,只是站在刘如蕴身后伺候,刘大爷喝了茶,才对珠儿道:“你和陈妈妈两人,着实大胆极了,姑娘既从潘家出来,你们就该伺候着姑娘回刘家,怎能收拾了东西就往南京来,珠儿,是不是你觉得,三姑娘做了你的主,我们的话就全被你当做耳边风了?”   珠儿听了这几句,吓的急忙跪倒:“大爷,奴婢并不曾这样。”刘大爷轻轻敲敲桌子:“好了,起来吧,你现在也是一座书坊的老板娘了,也不必奴婢长,奴婢短的了。”   珠儿还是怯怯的看向刘大爷,见刘大爷眼里的怒气没有原先旺,还是不敢起来,刘如蕴见哥哥迁怒她们,抬头道:“哥哥,这事也怪不得她们,是妹妹我执意如此,你要怪就怪我吧。”接着又对珠儿道:“你起来吧,凡事有我做主。”珠儿这才站起来。   刘大爷看眼珠儿,又转了看向妹妹,见她一副任杀任剐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啊,还是这个性子,罢了,我也不去怪谁了,三妹,你就随我回松江吧。”回松江?原来这才是自己兄长的目的,既一知道哥哥的目的是什么,刘如蕴也就有了应对之策。   回松江,陈妈妈倒很喜欢,虽说在这里,也是人人敬重的,只是这总是异乡,不是家乡,见刘如蕴要说话,陈妈妈忙蹭到她身边,手拉一拉她袖子:“姑娘,大爷既这样说,你何不就坡下驴,回了松江呢?潘家既已另娶,想必也没人会说你什么。”   刘如蕴不满的叫了声:“妈妈。”刘大爷听出妹妹话里的不满,方才自己在这里等候的时候,里外院子可仔细看过了,刘如蕴把这里收拾的不错,书籍满架,鲜花满院,屋里的家具布置的也是错落有致,想来是做了长期在这生活的打算。   那句让她跟着自己回松江,不过是试探之言,自己的妹妹果然是不愿意回去的。刘如蕴看见刘大爷唇边露出了然的笑,不由低了头,自己哥哥竟然又骗自己。   刘大爷正要说话,小厮进来行个礼:“大爷,大奶奶到了。”话才刚落,就见刘大奶奶走了进来,她想是在潘家宴席上用了几杯酒,面上带了些春色,看见他们兄妹二人,也没行礼,坐到椅子上就对珠儿道:“快把你们的好茶拿出来,我渴的很。”   珠儿忙答应着把茶送上来,刘大奶奶见那杯子小巧,摇头笑道:“小姑还是这般文静,这杯子只是品茶的,不是解渴的。”刘如蕴低头一笑,自己大嫂还是原先一般爽利,颇有些水浒里面众好汉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风范。   陈妈妈早就去寻了个茶碗来,满满给刘大奶奶倒上茶,刘大奶奶喝完这碗,才觉得清凉很多,看看刘大爷兄妹的脸色,已经了然了,也没放下茶碗,只是把碗在手里玩弄,笑着说:“小姑还是不愿意回松江?”刘大爷嗯了一声。   刘如蕴已经急急开口:“大嫂,我不是不愿意回去,只是刘家的面子是为了我没有的,我再回去,不是更糟?”刘大嫂叹了一声,把茶碗放下:“小姑,你是不知道,公公和婆婆为了你的事,茶饭不思,连睡觉都在叹气,你就这样飘落在外,他们怎么忍心?”   这样的话,方才刘大爷已经说过了,但从刘大奶奶口里重新说出,刘如蕴却觉得又添一层难过,只是低了头,不说话。   刘大爷叹了一声,起身唤妻子:“梧娘,妹妹她是个有主意的人,我们还是不需多说,你在外应酬了一天,想来也累了,我们先回去罢。”刘大奶奶点头,刘如蕴听的他们要走,忙起身道:“哥哥,先在这里用过晚饭再走。”   刘大爷摇头:“不必了,该说的都已说过了,再多说不过是徒费唇舌,你回松江也好,留南京也好,需的记住爹娘,说什么不是刘家的人的话。”刘如蕴听到这话,想起当日自己在潘家堂上说出的,从此后再不是刘家女儿的话,不由又叹了一声。   刘大爷的手抬起,终究还是轻轻落到妹妹肩上:“罢了,都过去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谁让当日我。”话没说完,就摇头叹息,转身走了出去。   刘如蕴看着哥哥嫂嫂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自己回转屋里,却没坐下,原来自己真是很由着自己性子来,只想着自己,想着什么事情都安排好了,爹娘也不至悬心,谁知道爹娘还是日夜盼望着。   珠儿的声音响起:“姐姐,你真的要回松江吗?”刘如蕴摇头:“不回了,就在这里,想来松江那边,也有了许多的流言。”   刘如蕴顿一顿,对珠儿道:“好了,你也回去歇着吧,都累了这么一天了。”珠儿点头,陈妈妈等珠儿走了,才又对刘如蕴道:“姑娘,你怎的不回去,这里虽好,总没有亲族庇护。”刘如蕴挥一挥手:“好了,妈妈。我也累了要去歇着了。”   说着就掀起帘子往里面走,陈妈妈又是一阵叹气,这个拗性子的姑娘,大爷的话里面已经留了余地了,怎么她还是不肯回去呢?依了大爷的能力,别说几句流言转回来,就是把事情说成是经官断离的都成,这个姑娘啊。   刘如蕴虽去歇息,还是心乱无比,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等梦醒过来时,觉得全身汗淋淋的,无精打采的起来,掀开帘子,望望外面,小婉的鼻息声传来,窗外只微微有亮光,重又躺下,却也是左右辗转,睡不安定。   磨蹭到了大天亮,听见小婉起来,就吩咐她烧水洗浴,小婉虽觉得奇怪,也连声应了,等到烧好水,小婉把水送进房内,只见刘如蕴痴痴的坐在那里,小婉不由奇怪,昨日那个大爷来的时候,为什么奶奶让自己出去了呢?   却又不好问的,只是小声的道:“奶奶,水烧好了,伺候你洗浴吧。”刘如蕴嗯了一声,又道:“你去和陈妈妈说,让她备几份礼物,我去见个人。”见人,小婉不由奇怪,刘如蕴已经在脱里衣了,见她还是站在那里:“怎么,还不去吗?”小婉忙答应着出去。   恩怨   刘如蕴这才坐到浴桶之中,罢了,该来的总会来,有什么好怕的呢?洗浴完了,正在梳妆的时候,珠儿就匆匆进来:“姐姐,王家派人来送礼。”这不年不节的,也没什么人过生日,怎么会有人来送礼?刘如蕴接过珠儿手里的礼单一看,礼物倒也罢了,只是这王家怎么会遣人送礼,还指名给自己的呢?   珠儿也十分奇怪,皱着眉头:“姐姐,这王家怎么送礼来了。”礼单横竖也看不出什么的,刘如蕴把礼单放下:“王家送礼的人呢?传进来问问。”   王家送礼的人进来时候,刘如蕴已经梳洗停当,在厅里坐着喝茶了,抬眼一看,倒是熟人,就是昨日领着自己游花园的桑妈妈,刘如蕴不由笑道:“原来是桑妈妈,却不知贵主人送礼来所为何事?”   桑妈妈见今日的刘如蕴只是淡梳妆,发上连首饰都没有,就光光的挽个髻,却怎么看着怎么好看,听见刘如蕴的问话,忙收敛了心神,笑着道:“奶奶,昨日我家主人说了,扰了奶奶的游兴,故此才命小的送上些礼物赔罪。”   扰了游兴?那登徒子果然是高手,那戏文里,书上不是常说的,登徒子总是遣人来送礼赔罪,做尽无数的小心,等到一来一往的熟了,渐次就登堂入室起来,只是这样的手段也只能哄哄那些没见识的。   心里虽这样想,刘如蕴嘴上了是半点不高兴都没露出来,笑着道:“区区小事,我不过转眼就忘了,倒还劳烦你家主人记着,只是无功不受禄,礼物还请拿回去。”说着就叫小婉:“替我送这位妈妈出去,再拿一百钱给她。”   桑妈妈正打算又说话,就见小婉走到自己面前,示意自己和她出去,又见刘如蕴已经起身预备进去了,只得闭了口,和小婉出去。   陈妈妈见桑妈妈走了,这才摆上早饭,笑着对刘如蕴道:“姑娘,那王二爷还当你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送来的礼物不过平平。”刘如蕴打了一碗稀饭在喝,听到陈妈妈这话,只是一笑,也没说话。   珠儿在今日王家遣人送礼,指名由刘如蕴收的时候,心里还当王二爷是不是看中刘如蕴了?昨日的宴席之上,也听别人说过,这位王二爷虽然是帮着王老爷打理生意,另外名下还有产业,这个年龄又没有妻子,实在是门上好的亲事,只是自己也只能这么想想而已,姑娘现在是寡妇装扮,前头姑爷又娶了王二爷的妹妹,这样事体,真做出来,只怕是会惹的全南京城的人笑话。   等到王家礼物送来,珠儿的心又开始活泼起来,谁知刘如蕴全不勾搭,珠儿只得作罢。   吃过早饭,刘如蕴吩咐换了衣衫要出门去。陈妈妈的礼物早就备好了,边替她换着衣衫边笑道:“姑娘也该去瞧瞧大爷大奶奶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刘如蕴由她唠叨,只是不说话。梳妆好,刘如蕴只带了陈妈妈出门。   刘大爷却没有住在亲戚家里,也没住客栈,而是借了浮桥底下一所花园居住,带来的仆从都是刘家的老人,守门的望见陈妈妈,问过了是三姑娘来望大爷,流水开门让轿子进去。   轿子曲曲弯弯,一直到了一所房子面前才停下,刘如蕴刚下了轿,就有个小媳妇飞快的从里面赶出来,对刘如蕴行礼道:“三姑娘来了,大奶奶那里有客,命奴婢来迎三姑娘。”   刘如蕴见这是当日刘大奶奶身边的大丫鬟,名唤珍儿的,见她一身妇人打扮,心里还在纳闷,难道是自己大嫂终于放了放手,让刘大爷把她收了房?珍儿见刘如蕴只是打量着自己,心里明白,低头道:“两个月前,大奶奶做主,把奴婢配给了管账的朱管家,依旧在奶奶身边服侍。”   管账的朱管家,那个人刘如蕴见过几次,是从跟着刘大爷的小厮一路提上来的,年纪也不算大,也就三十来岁,珍儿跟了他,算不错了,不由笑道:“恭喜了。”今日出来的匆忙,顺手褪下一支镯子道:“来的匆忙,没备贺礼,这个你先收着。”   珍儿手直摇:“三姑娘,奴婢不敢收,这也太贵重了。”刘如蕴把她手拉过来,塞了给她:“拿着就拿着,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脾气。”   珍儿这才行礼谢过,收了下来,两人这一路说着话,已经到了一间屋子里面,丫鬟送上茶来,珍儿笑道:“三姑娘,对不住的很,你先在这里歇着,等大奶奶那边的客走了,再请你上去。”   刘如蕴点头,细细打量起这屋里的摆设来,这屋子的摆设和华亭刘家刘大爷房里的摆设差不多,书架上有书,桌上除了文房四宝之外,还有必不可少的算盘,刘如蕴想起刘大爷在这桌上打算盘算账的样子,不由轻轻笑了。   陈妈妈等了一会,小声对刘如蕴道:“姑娘,我去寻几个人,去去就来。”刘如蕴嗯了一声,知道陈妈妈是要去寻旧时在刘家的同伴,陈妈妈喜喜欢欢的去了,珍儿笑道:“陈妈妈还是这样,一回来就去寻旧时同伴。”   刘如蕴只是一笑,一个丫鬟进来,刚要开口说话,珍儿已经喝道:“没看到三姑娘在这里吗?怎么连礼都不行?”丫鬟忙行礼,刘如蕴也没说话,丫鬟起来才道:“珍姐姐,奶奶问你,那个金镶玉的镯子放到哪里去了?”   珍儿看来还是掌管刘大奶奶身边的首饰,珍儿刚要说话,又怕这丫鬟把话传错了,徘徊一下,刘如蕴已经笑道:“你先去吧,这里总是我哥哥家,不碍的。”珍儿这才和丫鬟下去了,刘如蕴端起茶杯方要喝茶,见壁上挂着几幅字画,不由端着杯子去细瞧起来,虽是些时人画的花卉,却也有几幅可观的,刘如蕴瞧了半响,喝了口茶,觉得这茶杯比自家用的茶杯果然要大些,不由轻笑。   身后突然传来迟疑的声音:“如蕴,是你吗?”这个声音,刘如蕴不愿再想起,但是偏生还是想的起来,不就是自己和离的前夫,潘大爷的声音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刘如蕴还在思索,猛可想起王兰芝是刘大奶奶的表妹,难怪呢,想来刘大奶奶陪的客人就是王兰芝了,这才不让自己去见,到时见了不知要怎么说。   见刘如蕴不转身,潘大爷的脚,不知是继续往前走还是该守了礼仪退了出去,这个人不是别人,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就算今日已经和离,另娶佳人,也只有她能称为结发之妻。   看着刘如蕴有些消瘦的背影,潘大爷不觉有些叹息,她比原先清瘦了些,难道是寡妇的日子不好过?想到这里,潘大爷又是深深叹息。   听到他的叹息,刘如蕴的心头也似有些触动,身子微微动了一下,潘大爷忙屏声静气,预备等她转过身来,谁知刘如蕴只是侧过身子,连头都没回:“潘大爷,男女授受不清,还是请出去罢,这里。”潘大爷见她不愿意转身,手握成了拳,三载夫妻,她竟如此不念旧情?随即手又颓然松开,是了,她若能念旧情,也就不会和自己和离,更不会。   潘大爷不忍再想,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如蕴还是像原来一样,喜欢穿镶浅紫色边的衣裳,衣裳上没有花纹,腰上的带子上系的荷包里发出的香味,也是她喜欢用的。如蕴如蕴,我记得如此多你的事情,你怎能说,我统都忘了呢?如蕴,难道你连回头看我一眼都不肯吗?   刘如蕴等了一会,感觉到潘大爷还没走,总这样僵着也不好,转过身刚想说什么,潘大爷已经一个大踏步过来,看着她,刘如蕴见他走过来,猛然想起和离前一天,他在潘家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往后一缩,用手抱住自己。   潘大爷见她这个动作,重重的叹气:“如蕴,你竟如此恨我?”刘如蕴的眼底一片清明,看都没看他,只是道:“潘大爷,你已另娶,我现守节,说旁的又有什么用呢?”另娶,想起那温柔似水的王氏娘子,潘大爷觉得她有时太过柔顺,若能似刘如蕴一样,有些烈性多好?   刘如蕴等不到潘大爷的回答,轻轻福了下去:“潘大爷,愿你和新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勿念前情。”潘大爷的口中除了苦涩之外,现在好像又添了一种滋味,有点腥味在口中蔓延,他慢慢的向外退去,如蕴,原来我在你心里竟是如此不堪?   潘大爷眼里的绝望刘如蕴看的很清楚,但是就算知道,那又怎么样呢?终究他们,还是别走一方,当年鸳鸯花烛之下,结下的同心誓言早成了笑话。   他已有妻,而自己,总有一日会另有夫吧?到那时,什么恩怨痴缠,都成了过眼云烟。   潘大爷退出门外,看着门里,一步错,步步错,有丫鬟的声音响起:“表姑爷,奶奶请你去,说是表姑娘要走了。”潘大爷忙收了思绪,跟着丫鬟走了。   第 19 章   听到丫鬟的话,刘如蕴本要坐了下去,又缓缓起身,看来自己大嫂陪完了客,也要下来了。   果然不过一会,就听到刘大奶奶的笑声:“哎呀小姑,有客来了,累你久等了。”珍儿在前面打起帘子,刘大奶奶笑的满面春风的进来,刘如蕴笑着上前:“不碍事的,不过就是看了几页书,大嫂就来了。”   刘大奶奶已经看到桌上放了一本书,也没细看刘如蕴看的是什么书,携了她的手道:“不然我们到上面坐去,这个地方是你哥哥算账的地方,窄小的很。”刘如蕴忙说不用,两人说笑了几句,刘如蕴方想问什么,丫鬟匆匆进来:“大奶奶,表姑娘又回来了,说是忘了什么东西。”   刘大奶奶刚站起身,嘴里还道:“这个兰芝,怎么还这么丢三落四的,日后怎么当家主事。”帘子一掀,王兰芝笑嘻嘻的走进来,见了刘大奶奶,笑道:“表姐,我的荷包拉在这里了。”   说完了王兰芝又看向刘如蕴:“不知姐姐也在这里,多有得罪。”说着行下礼去,刘如蕴赶忙还礼,王兰芝想是在熟人面前,和前两次看见的都不一样,谈吐也要更活泼些,说了两句,刘大奶奶笑道:“好了,兰芝,我们去寻你的荷包吧,下次可别再乱放东西了。”王兰芝应了,回头对刘如蕴道:“姐姐,改天我再去寻你,今日还有旁的事。”   改天去寻自己,这话就像个霹雳一般,刘如蕴的心顿时又怦怦乱跳起来,自己可是潘大爷的前房妻子,看王兰芝这个模样,是想和自己常来往的,都记不得自己回答了什么,等她们走出许久,刘如蕴才坐了下来,细细思量起来。毕竟被妻子和离也算男子的耻辱,为男子者,怎会主动嚷嚷自己是被妻子和离了呢?   到时自己只要把王兰芝当做一般的人相处就可,思量一定,刘如蕴又拿起书来看了,还是书最好,可以疗饥,可以解困。   帘子掀开了,陈妈妈笑着走了进来,她面上异常有神采,想是和旧日同伴又拉了些什么家常,见刘如蕴独自坐在那里,陈妈妈奇怪问道:“姑娘,怎么大奶奶还没陪完客?”刘如蕴刚要答话,又传来脚步声,刘大奶奶下来了,陈妈妈住了口,给刘大奶奶行礼。   姑嫂两人不过谈些旧日家常,等到刘大爷回来,留刘如蕴用了饭,席间也绝不听到刘大爷提起让刘如蕴回松江的事情。   刘如蕴的气总算是出的无限顺畅了,往日的机锋又回来了,和刘大奶奶说说笑笑,刘大奶奶瞧着刘如蕴,叹息道:“还记得当日我嫁进刘家时候,小姑才刚满五岁,现时却连观保都要定亲,我要做婆婆的人了,焉能不老?”   观保是刘大爷的长子,今年十四了,刘如蕴听的侄儿要定亲,不由笑道:“原来观保都要定亲了,定的是哪家的姑娘,人品相貌如何?”刘大奶奶笑道:“定的是南京城里邱家的姑娘,比观保小一岁,人品,相貌都是上上的。”   听到刘大奶奶称赞自己那个儿媳,刘大爷摇头笑道:“你嫂子还是这个性子,见到自己喜欢的,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对她好,不喜欢的,连瞧都不瞧一眼。”这样的话一说出来,刘如蕴就知道邱家姑娘定是得了刘大奶奶的喜欢,只是浅浅一笑。   刘大奶奶白丈夫一眼:“你啊,要做公公的人了,日后可不许再和那些丫鬟调笑。”刘如蕴听了这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当着自己妹妹,刘大爷有些赧然。刘如蕴忍住笑,又道:“原来大哥是为了侄儿的亲事才来南京停留的,照这个样子,是等定完亲再回松江呢?还是完婚后再回去?”   刘大爷还没说话,刘大奶奶就开口了:“本来说的是,等把亲事定下,过了礼,前后也就耽误三四个月的时间,现在既遇见你,你哥哥的意思就索性在南京买所宅子,让观保也过来,到时等他在南京完婚后再回去。”   刘如蕴听到这里,知道刘大爷是为了自己才在南京停留的,低下头,什么话也没说,刘大爷倒怪起妻子来:“你啊,说这么多做什么?现在南京这边也有许多茶叶行,我再来开家茶行也是常事。”   刘大奶奶一笑,用完饭,又坐在那里谈了一会,听着刘大奶奶在那里说自己的那个儿媳有多么多么的好,仿佛又回到了自己没有出嫁时候的情形,刘如蕴唇边一直含笑,邱家,听了半天的刘如蕴觉得邱家的情形怎么有些耳熟,邱家,邱梭?   刘如蕴不由开口问道:“大嫂,邱家是不是有个入了耶稣会的男子?”刘大奶奶奇怪的看了看她:“确有此人,不过照了亲家母说的,是从小就失散了,后来才寻到的。”   从小失散,刘如蕴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邱家这个理由真是找的极好,刘大爷并没有和妻子一样,只顾着谈笑,看见妹妹唇边露出的笑,听的那个邱公子和文聚楼来往极频繁,难道和自家妹妹?   刘大爷也没说出来,又叙了一会,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刘如蕴也就告辞回去,坐在回去的轿子上,刘如蕴不由想到,自己原先确有些任性,只是木已成舟,旁的事再去想也是无益了,还是好好把现在的日子过好。   王兰芝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过几天来寻刘如蕴,想来也不过是随口所说的。侄子要定亲,刘如蕴和陈妈妈两人都精心挑选礼物,观保是长子长孙,从小就得了刘老爷和刘太太的疼惜,刘如蕴没出阁前,也极喜欢这个侄子,手把手教了他几本书,陈妈妈是刘如蕴喜欢的,她就是赞成的,自然也跟着刘如蕴对他喜欢。   等到礼物都选好了,观保也来了,刘如蕴知道消息,带上东西就去了刘大爷住所,本以为姑侄许久没见,定是十分亲热的, 等到见了观保,见观保比原先长的高大很多,穿了一身簇新的衣服,头发也全梳了上去,不再似原先一样做披发打扮,心里十分欣慰,刚说了一句:“观保,你长大许多。”   观保却不似原先对刘如蕴那样亲热,只是僵硬的行了个礼,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就对刘大奶奶道:“娘,儿子还有旁的事,就不陪着了。”说完就出去了。刘如蕴没想到侄子竟是这样,手还僵在那里,刘大奶奶已经站起来来,嗔怪自己的儿子:“和姑姑许久不见了,竟这样生分了。”   刘如蕴虽能想到必有人对自己不满,谁知这个人竟是自己历来宠爱的侄子,此时心里就似被针刺了一下那样的疼,手过了许久才放下来,眼里又要有泪落下来了,却还是勉力说出一句:“嫂嫂,观保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也不必怪他。”   刘大奶奶怎么不明白,只是叹了一句:“小姑,你别往心里去。”也就由观保去了,只是方才还谈笑风生,此时就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   和去别人家那样应酬差不多,刘如蕴心里有股气不知怎么发,临走之时把预备的礼物拿出,刘大奶奶打眼一看,也不是说礼物贵重,而是能看出备的精心,都是些观保喜欢的东西,摸着礼物,刘大奶奶叹道:“小姑,倒委屈你了,观保他还孩子气,你别放在心上。”   委屈,为什么人人都爱说自己受了委屈,自己既选了这条路,自然也就想到这样,只是微笑一笑,刘大奶奶想说什么,终究又止住了,吩咐丫鬟去请哥儿来送客,丫鬟去了一圈,回来垂手报道:“奶奶,哥儿说事忙,就不下来了。”   刘如蕴到了此时,倒真觉得有些委屈,刘大奶奶骂了一句:“这犟孩子。”就要亲自去寻儿子,刘如蕴忙拉住她:“嫂嫂,不必了,观保他。”刘如蕴叹息:“总是有自己的事情的。”刘大奶奶拍了拍刘如蕴,把她送到厅前,直看到她上了轿子才进去。   一直到坐上轿子,刘如蕴唇边的笑才没有了,纵然人人都说自己,唯独只有这个侄儿的反应是刘如蕴最不想见到的,刘如蕴没出阁前,常和观保说些为人的道理,那时只有十岁的观保,总是把自己的话当做圣旨一般,还常说,若姑夫欺负了姑姑,就要接姑姑回来,谁知现在竟是这样,刘如蕴深深叹气。   轿子突然晃了下,接着就停下了,刘如蕴不觉奇怪,小婉已经在窗边道:“奶奶,前面有马车挡住道了,还请奶奶先等一等。”刘如蕴嗯了一声,坐在轿中等候。   那马车是马突然失蹄,车夫也十分着急,车上的人见对面来了轿子被挡住了,遣个丫鬟问了,知道是刘如蕴,早有丫鬟过来对刘如蕴道:“我家姑娘请奶奶过去,说车挡道实不该。”她家姑娘?小婉已经道:“奶奶,那车上是潘家奶奶。”   姑侄   潘家奶奶,刘如蕴沉默了下,这就叫怕什么来什么,怎么又遇到王兰芝了,如果她带的是潘家的仆人,难免有识得自己的,那日敢去赴宴,不过是仗了宴席是摆在王家,潘家的仆人不多的缘故,此时?   只是不去的话,自己此时是哥哥的堂妹,和王兰芝也算沾亲,这在外面遇到了,不打个招呼也说不过去。刘如蕴还在徘徊,终于还是掀起轿帘,这条道很窄,那马又是横躺在道上的,难怪轿子过不去。   王兰芝也掀起车帘来,她身上穿的也是出来做客的衣裳,刘如蕴这一掀起轿帘,恰对上王兰芝的眼睛,她笑吟吟的对刘如蕴道:“姐姐想是从表姐家回来?我也正巧要去。”   这条路的尽头就是刘大爷的居所,两旁又没有别的人家,不是去刘大爷家还是去哪里?刘如蕴还没答话,后面跑来个管家,见到刘如蕴和王兰芝已经搭上话了,不由愣了一下,刘大奶奶得了信,知道王兰芝的马车和刘如蕴的轿子对上了,怕这两个人对话之中,出什么纰漏,忙遣个管家过来。   管家已经上前对王兰芝行礼:“表姑娘,大奶奶请你屈驾从这里走了进去。”王兰芝瞧一瞧,这条道走进去也不远,点点头,扶住丫鬟的手下了车,管家抹一抹额头的汗,正预备重新唤乘轿子来把刘如蕴接走。   王兰芝走到刘如蕴轿边,刘如蕴松了口气,手只是搭在轿帘上,对着她点头微笑,王兰芝也回个微笑,正要走过轿子的时候,突然停了一停,对刘如蕴道:“时候尚早,姐姐何不也一起进去表姐家坐坐,前几次见面都十分匆忙,今日难得一见,何不好好的叙叙呢?”   刘如蕴的手本来预备放下轿帘了,听到王兰芝这话,手僵在那里,不知该做何回答,管家上前一步,对王兰芝道:“表姑娘,大奶奶等的急了,况且三姑娘这里,想来还有事情。”   三姑娘,王兰芝不由微皱一皱眉,不是说刘如蕴是独女吗?怎么又冒出三姑娘这句了?管家见王兰芝皱眉,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刚才怎么一急,就忘了大爷的叮嘱,日后见到三姑娘,只说是族里的姑娘,失了丈夫的,称姑娘就可,不许再称旁的。   王兰芝的眉头不过微皱一下也就松开了,这用族里排行称呼的也不少,刘如蕴此时已经笑着对王兰芝道:“潘奶奶好意,我心领了,家里还有事情,改日再会。”既这样说,王兰芝也不再多说,刘如蕴扶着小婉的手下了轿,和王兰芝说了几句应酬话,管家已经另寻了乘轿子,王兰芝往刘家去,刘如蕴绕过马车上轿。   临上轿前,刘如蕴不由回头去看了王兰芝一眼,见她身姿娉娉婷婷,走进刘家,这个女子,究竟是怎么想,是真的想和自己结识呢还是旁的什么?刘如蕴唇边勾起一抹笑容,罢了,回去吧。   陈妈妈今日本来是预备陪刘如蕴去刘家的,启程之前,听得邱梭又来寻吴严,陈妈妈找个理由就没有陪刘如蕴出门,等到刘如蕴回来时候,只见刘妈妈一个人坐在那里,不知道想什么?   听到刘如蕴进门的脚步声,陈妈妈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却有些和往常不一样,嘴里虽一样的问东问西,刘如蕴却觉出来她有些心不在焉。   难道是陈妈妈忍不住,向邱梭提亲被碰了回来?想到这个可能性,刘如蕴的郁闷就消失了,反而有些想笑,陈妈妈见刘如蕴面上浮出笑意,不由道:“姑娘今日可是很喜欢,见到保哥儿说了什么?”   不提起还好,一提起观保,刘如蕴就又有些发闷了,换了衣衫,小婉送上茶来,刘如蕴喝了一口,觉得连茶都不是平日喝的味道,顺手把茶杯撂在一边,叹气道:“没说什么。”停一停,又觉得有些不好,补上一句:“观保现在是大人了,和小时候不同了。”   陈妈妈本来还竖着耳朵想听下去,谁知就没别的话了,再等一等,榻上刘如蕴闭了眼睛,想是睡着了,陈妈妈也不好再把她叫醒问问,拿过一床薄被给她盖上,就和小婉蹑手蹑脚出了门。   刚一出门,陈妈妈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你和姑娘去舅爷家,可有什么别的事情?”小婉疑惑不解,摇头道:“我就伺候奶奶进了门,在外面等着,旁的事就不知道了,等奶奶出门时候,我见她面色和平日一样的。”   陈妈妈不信,眉头一皱:“出来时候,可有遇上别的人了?”小婉仔细想了想,别的人,除了潘奶奶也就没遇到了,难道是潘奶奶怎么了,可是奶奶和潘奶奶也没吵起来啊。陈妈妈等不到小婉的回答,见她还在发愣,用手扯扯她的耳朵:“想什么呢?快些说吧。”   小婉把遇到王兰芝的事情说出,陈妈妈只隐约听珠儿说了,潘家新娶的妻子和刘大奶奶有些渊源,却不知道她们来往如此密切,听完了陈妈妈的眉头也锁的紧紧的。   姑娘离井背乡来到这里,不就是想过安生日子,怎么会又遇到他们呢?想到这,陈妈妈不由怨起王兰芝的父母来,好好的把个大姑娘嫁给一个和离过一次的男人做什么?又怨潘大爷,既娶了妻子,就在华亭侍奉父母就是,怎么又跑来这南京?   怨东怨西,怨天怨地,可没有半点怨自己姑娘的,小婉见陈妈妈不说话,她也有些累了,小声的问陈妈妈:“妈妈,既没有旁的事,我就回自己房里换换衣裳,歇息一会,预备奶奶叫。”   陈妈妈点头由她去了,自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姑娘总不能再走一次吧,这南京的基业可也是很难带走的,究竟该怎么办呢?   陈妈妈想起今日旁敲侧击问邱梭的婚事,都被邱梭挡掉了,越发叹气,这烦心的事情果然是一件接一件,看向房门口,自己的姑娘什么时候才能嫁得个如意郎君,了了一桩心事呢?   观保虽心里面不愿意,他是个孝顺孩子,还是过了几天之后,奉了刘大奶奶的命,带了松江的土产来探刘如蕴。   刘如蕴见侄子来到自家这里,那个高兴劲是不用说的,刚到的明前龙井拿出来泡上,这本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刘如蕴命人跑了很远的地方,买得刚上市的五月桃过来给侄子摆上,都安排齐了,这才笑吟吟的坐在旁边,看着侄子吃。   观保吃了一片桃,喝了一杯茶,点心也没吃,话也没多说几句,就要起身走,陈妈妈不由愣住,她有些嗔怪的说:“哥儿,这是你姑姑特意给你备的,你怎么就不吃了?”观保看了看她,面上渐渐红了起来,咬了咬唇,像是有什么心事,刘如蕴看见侄子这样,挥手让陈妈妈出去,这才开口道:“保侄,你我名分虽属姑侄,情谊却似姐弟,你有什么话,说出来就是,何必装在心里。”   观保看一看姑姑,屋子里只剩了他们两人,只有自鸣钟走动的声音,观保的唇都要被咬破了,刘如蕴不由觉得苦涩,这还是那个自己抱在怀里似珍宝样的侄子吗?仿佛听见她的叹息,观保终于问了出来:“姑姑,侄儿听的四叔叔说,姑姑是因在外面有了外心,才被潘家赶出来的。”   刘如蕴似被打了个霹雳,有了外心,被潘家赶了出来,她细细嚼着观保话里的意思,瞪眼看向侄子,门被推开了,陈妈妈的高嗓门响起:“保哥儿,你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姑娘她才学甚高,怎能被别人家赶出?”   刘如蕴见陈妈妈面上涨的通红,知道她方才并没走远,附在门口听的,把她推了出去:“妈妈,你还是出去吧,等我好好问问保侄。”观保这话既已说出来了,接着的也就没有顾忌,对陈妈妈道:“四姑姑也说了,全是你和珠儿牵的线,不然怎么三姑姑连家都不回。”   四叔叔四姑姑,四弟四妹?刘如蕴听到了,推陈妈妈出门的手也僵住了,陈妈妈听到连自己都有了不是,大怒之下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了,对观保嚷道:“那两个小妇养的,和姑娘不是一个娘生的,果然就不是什么好人,借了机会就要生事,我看不是他们自己说的,想是有人教。”   刘如蕴见陈妈妈嚷成这样,跺脚道:“陈妈妈,你还不快些出去,在孩子家面前说这些做什么?”陈妈妈见刘如蕴面上憋的通红,想是就要哭出去,不敢再说,被刘如蕴顺势推了出去。   观保也觉得自己这几句话闯了祸,看着姑姑,只是不说话,刘如蕴看着侄儿,脸上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说,过了半日才叹道:“保儿,原来你是嫌我丢了你的脸。”观保急急的说:“三姑姑,不是的,侄儿也不信的。”   不信?刘如蕴冷笑一声,不信的话,又怎会对自己这样,观保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对刘如蕴行了一礼:“姑姑,侄儿这就告辞了。”   第 21 章   说着就要去开门,陈妈妈急了,顾不得主仆之分上前扯住他就对刘如蕴道:“姑娘,你怎能如此,不对哥儿说清楚。”刘如蕴冷冷的看着陈妈妈,沉声道:“妈妈,主仆之别你都忘了你,你这样的话,怨不得别人说我轻狂。”   陈妈妈讪讪放手,观保见刘如蕴说出这话来,他是个老实孩子,不会扯谎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刘如蕴沉着脸只是不说话,陈妈妈方才被她斥责,自然也不敢说,三个人就僵在那里,陈妈妈急得跺脚,自己姑娘的拗性子怎么这时发了?保哥儿是孩子家,好好说了,解了误会不好?怎么什么都不说?   刘如蕴过了一会,才冷冷开口:“保哥儿,还请回家去罢,省得我这个□妇人的家玷污了你。”观保听见姑姑这话明显就是在赌气,不知该怎么办?陈妈妈刚张口说了个姑娘,刘如蕴扯了两下丝帕,用的力气太大,丝帕毫无损伤,倒是把自己的小指的指甲掰断了,陈妈妈刚要拿剪刀过来绞掉指甲,就见刘如蕴用手一扯,把那片指甲扯了下来,带下来没断的指甲,血一下流了出来。   陈妈妈啊的惊叫,丢下剪刀,顺手扯了一块布过来替她掩着血:“姑娘,你这是何苦。”说着这话,陈妈妈不由替她觉得委屈,眼里的泪就掉了下来,刘如蕴似感觉不到手里的疼一样,还是看着观保:“保哥儿,还不快走?”观保见姑姑这样,皱着眉头,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跺脚走了。   刘如蕴瞧着侄儿走出去后很久,也不起身,坐在那里,看着外面,陈妈妈端了水过来替她洗了手指,见血已经流到手掌上了,替她洗干净手,见指甲连肉都撕下来了,拿剪刀过来绞了,刘如蕴此时才感到疼,轻声抽气,陈妈妈刚要抱怨几句,眼里的泪似决堤一般淌了下来,自己姑娘从小到大,连身上起个包都是大事,此时竟会这样,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号。   刘如蕴见她流泪,打算出言安慰几句,只说得一句:“妈妈,我没事。”就不知怎么的,眼里的泪也掉了下来,四弟四妹说什么也罢了,观保怎能相信他们?观保都不信自己,还有何人可以信?陈妈妈见刘如蕴也哭了,替她裹好手指,吸吸鼻子才开口:“姑娘,你这又是何苦,说出实情又没什么。”   没什么?刘如蕴顺手拿块布擦脸上的泪,拿过来才发现上面有血迹,原来是方才陈妈妈替自己擦手指的布,扔到一边,陈妈妈已经拿过块丝帕来给她擦着泪,刘如蕴半日才开口:“我怎么解释,观保他。”仿佛用掉了全身的力气,刘如蕴才说出后面的话:“毕竟也是男子。”   陈妈妈听的一头雾水,刚想问问她,刘如蕴已经挥手:“下去吧,我歇一歇。”陈妈妈下去。刘如蕴闭上眼,难道世间的男儿都是这样,连自己倾心教导的侄儿都是如此?觉得男子是不会错的?错的都是女子。   珠儿的声音响起:“姐姐。”刘如蕴忙睁开眼,珠儿手里端着些点心,瞧见屋里只有刘如蕴一人,不由奇怪:“姐姐,保哥儿走了?我方才在后面做点心呢。”说着把托盘放到桌边,刘如蕴看一眼,都是些观保爱吃的东西,唇边露出苦笑:“他走了。”说着拿起一块绿豆糕放在嘴里,绿豆糕甜美细腻,刘如蕴却只尝到苦涩:“观保他现在大了,不是孩子了。”   珠儿听出刘如蕴话里的落寞,安慰道:“姐姐,四爷和四姑娘他们说什么都罢了,你才是保哥儿嫡亲的姑姑。”是吗?刘如蕴去看珠儿,珠儿还当刘如蕴心里已经不闷了,坐下又道:“周姨太太平时说话就有些着三不着两的,四爷和四姑娘也难免。”说到这里,珠儿停住口,小心的看看周围,刘如蕴被她的举动逗笑了,这个动作,活似当日还在闺中,珠儿受了那几个人的气,和自己抱怨时候,要小心看看周围。   看见她笑,珠儿如释重负:“姑娘,男子家娶妾是为的什么?就说老爷他,纳了两妾,生下那几个庶出子女,太太做的再好,总是有人不满。”说完珠儿忙掩住口:“姐姐,我只是打个比方,并没有说老爷纳妾不对。”   刘如蕴叹气,自己也不明白男子为何纳妾,为子嗣?为享乐?还是为别的?原先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现在觉得竟什么都不清楚明白。   小婉的声音响起:“奶奶,有人传帖子进来,说有人来拜。”有人来拜?刘如蕴直起身子,小婉手里拿着帖子进来了,见珠儿也在,行礼后递上帖子,刘如蕴打开帖子看了眼,脸色变的很古怪,珠儿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变的比刘如蕴还古怪,潘王氏,现在的潘大奶奶,她?怎么来了。   珠儿扯了扯刘如蕴的袖子,小声的叫:“姑娘,不然回了她。”   刘如蕴又看一看帖子,回了她?这王兰芝到此,是纯粹想寻个闺中密友,还是知道了些风声,想来探探自己是否余情未了?   不管怎么说,照自己和王兰芝的几次碰面,大家子出来的姑娘,就算话里有话,也不会直说出来,又何必传闭门羹让人觉得自己有不对呢?思绪已定,对小婉道:“请潘奶奶进来。”说着起身携了珠儿的手:“走吧,我们出去迎。”   珠儿随着刘如蕴的动作起身,走了几步对刘如蕴道:“姐姐,你不耐应酬的话,回了也没什么。”两人此时已快走到二门了,刘如蕴看着外面,唇边露出笑意:“该来的总会来,不耐又如何,我们此时是商人,不是娇养在闺中时候了。”   珠儿听了刘如蕴这话,姐姐她和原先还是有些不同了,若姐姐真似这样想的话,只怕。看着被人引进来的王兰芝,珠儿忙和刘如蕴含笑上前,姐姐若早这样想,只怕现在还是潘大奶奶,看着和王兰芝笑着互相行礼的刘如蕴,珠儿又不由这样想。   到了刘如蕴的屋子里面,分宾主坐下,小婉送上茶,方才珠儿给观保做的点心就拿来待客,王兰芝捡了块玫瑰饼,吃了一口,对刘如蕴笑道:“贵府厨子的手艺,味道倒和小妹家里的厨子有些相似,也是先把玫瑰花腌一下。”   珠儿听了这话,心又跳了起来,暗自怪起自己那日怎么如此迟钝,连点心的味道都尝不出来,刘如蕴只是和王兰芝随意应酬几句,珠儿越听越急,这王兰芝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普通拜访还是怎么的?   想插几句嘴的话,却不知从什么地方插起,正在着急时候,偏又有个老妈子进来问晚饭要预备什么菜?珠儿的怒气不由对了老妈子发了出来:“没看见舅奶奶在陪客吗?还来请示什么?”   老妈子没料到珠儿会发火,忙住了口出去,珠儿发完火,见王兰芝和刘如蕴都住了口看着自己,脸不由红了下,起身笑道:“我先出去瞧瞧要预备什么,两位宽坐。”   说着匆匆出去,刘如蕴端着茶,喝了一口才对王兰芝笑道:“我这个妹妹年轻,处置家务有不到处,倒让潘奶奶笑话了。”王兰芝看着刘如蕴,刘如蕴说完这句话,放下杯子,却得不到王兰芝的回答,不由抬头去看,见王兰芝一双黑宝石样的眼睛只看着自己,什么话也不说,不由笑道:“妹妹这是怎么了?有话不妨说出来。”   王兰芝突然叹气:“姐姐这般才貌,难怪平常的男子全看不上眼。”这话让刘如蕴似被刺了一下,垂下眼睛笑道:“我不过陋质罢了,又读了几本书,谈不上有才有貌,哪似妹妹。”   王兰芝坐近一些,用手撑住下巴看向刘如蕴:“姐姐何需如此谦逊,那日在我家,我可全听桑妈妈说了,我那个恃才傲物的二哥,可都对姐姐赞不绝口。”   王兰芝的二哥?那个王二爷,怎么王兰芝说他对自己赞不绝口,这是怎么回事?想起宴会后的第二日王二爷派人送来的礼,刘如蕴心里不由在打鼓,难道说王二爷真的看中了自己?   王兰芝已经又开口了:“只是做妹妹的,总要对这件事情好好思量思量。”思量思量?刘如蕴还是没说话去看着她,思量什么?自己就算嫁一百个男人,都不会嫁到和潘家有渊源的家里面去的。   流言   王兰芝说完那话,停下来喝了口水,等着刘如蕴应对,那杯茶本不算多,她虽慢慢的小口的呷,不过数口就见了底,王兰芝抬头,刘如蕴已经亲手执壶,给她满上一杯笑道:“天想是热的慌。”王兰芝听了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抬头去看刘如蕴,见刘如蕴只是笑吟吟看着自己,不由面红一红,低头思忖,自己是个妹妹,管哥哥的事已是不该,况且自己二哥,一没遣人求亲,二没私相授受,自己不过听了些街头巷尾的就急匆匆跑来,这话要传出去,日后也不好做人。   只是今日怎样都要探一探刘如蕴的口风的,接了茶杯道:“天气虽热,外面的话却更热,不知姐姐听说了没有?”刘如蕴一愣,随即笑道:“妹妹,我们做女子家的,自当贞静为要,那些有的没的,理它做甚?”   王兰芝见自己的话被堵了回去,脸不由有些发红,刘如蕴已经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笑道:“这茶解暑最好。”说话时候,一双妙目,却看着王兰芝。   王兰芝听的刘如蕴的话,句句却暗刺自己,越发发窘,若想要回几句,本来就伤了和气,再针尖相对,自己哥哥也不是个循规蹈矩的,难保面前这人不会真成了自己嫂嫂,到时连面子上的和气都伤了,是要给别家看笑话的。   忙咬牙起身福了一福:“姐姐这里的茶,自然是好的,姐姐若不吝啬,可否赐妹妹一些回去尝尝?”刘如蕴却没起身还礼,只是微微一笑,用手指转着茶杯道:“妹妹年轻气盛,这却难免,我这里的茶,妹妹要就拿去,何苦如此大礼?”   说着就要扬声叫人,珠儿身后跟了个丫鬟进来,进门就见这幅模样,肚内暗笑,若自家姑娘想刻薄起来,却也能刺的人不上不下的,想来这位潘大奶奶也受了她几句暗刺,心内虽这样想,面上只当没看到。   笑着走上前,王兰芝本已坐下,见她过来,忙又站起和珠儿互相行礼,刘如蕴已经唤过小婉,手里托着茶包道:“这些茶却也够妹妹消暑的了。”王兰芝又起身谢过。   珠儿顺势唤过丫鬟,从丫鬟手里的托盘上端下一碗酸梅汤,先敬于王兰芝,次端给刘如蕴,笑道:“这天气真热,方才我命厨房做了几碗酸梅汤,潘奶奶和姐姐尝一尝。”   听了这话,王兰芝方才恢复正常的脸色又热辣辣起来,珠儿只当不知,笑眯眯的招呼,刘如蕴喝了一口,赞了一声,也没让王兰芝,王兰芝急急呷了一口,这酸梅汤本就酸甜,她却只尝出苦味,放下碗也就告辞了。   等刘如蕴她们把她送出去,重回到屋内,珠儿笑道:“姐姐,这潘奶奶却也煞好笑,这事,别说无影无形,就算真有,她一个做妹妹的,也轮不到她。”刘如蕴把头上插的一只碧玉簪取下来,一头乌溜溜的头发顿时披了下来,她歪到湘妃榻上,顺手把玩着一把湘妃竹做的折扇,乜珠儿一眼:“关心则乱,这王姑娘看来也是怕自己哥哥被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迷了,这才寻上门来,也怪不得她。”   珠儿点头:“也是,我看潘奶奶素日为人,不是这样着三不着两的。”说完这句,坐近刘如蕴些:“姐姐,外面有些什么样的流言,也该派人去打听打听,到时再有这样的事情也好应对。”   刘如蕴打个哈欠,闭着眼说:“有什么好打听的,那些闲话,传几日就散了,何苦劳神,关心一下今晚什么菜倒是正经。”珠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却又觉得不妥,对刘如蕴道:“姐姐,晚饭时候的菜,都是姐姐素日爱吃的,虽说咱们身正不怕影斜,却也有众口烁金之说。”   听到这句,刘如蕴坐起身来,众口烁金?想起今日观保来时所说的话,她不由深深叹气,珠儿听到她的叹息,伸出手去拍了拍她,也没说话,半日才听到刘如蕴挤出一句:“也罢,就打听下吧,只是有些什么效,只怕。”   就再没说下去,珠儿心里叹气,本想着南京没多少人知道,这才到了南京好过清净日子,谁知偏又遇上这些事情,自家姑娘,难道真不能求仁得仁吗?   世上的人都是爱听流言的,书坊人来人往的地方,流言自然也传的最快,珠儿都没让人着意打听,就明白王兰芝为何来了?   那日潘家宴会上,刘如蕴在花园偶遇王二爷,当时可不是只有他们两人在场,桑妈妈和小厮除外,还有个在修剪残花的花匠掩在短墙后听了几句。听到别的话也罢了,偏生还听到的是刘如蕴走后,王二爷对刘如蕴的赞叹,这王二爷虽说秦楼楚馆也踏足过,却没有一个能入的了他的眼,赞声好字的,花匠听了这句,觉得稀奇无比,对了同伴时候,就把这话学说了,同伴们原先还不信,谁知紧跟着,就有王二爷派人上门送礼。   同伴们见王二爷派人送礼,自然就在猜测,是不是要有王二奶奶了?这各家的下人都彼此认得,在一起时,自然就要说些新鲜话,不过几日,就连那主人们也知道了。   有那和王二爷走的近的,见面之时,借了酒盖了脸,自然旁敲侧击也要问两句,王二爷性子洒脱,觉得清者自清,既没承认也不否认。不过一笑而已,这看在旁人眼里,就坐实了这件事情。   这样的事情,男子听说了,不免要回去学说给自家妻子,这女娘们,不爱嚼舌头的,十个里面连半个都找不到,彼此应酬之时,也要讲一讲这些事的,再一细想,王二爷年纪不小,却没娶妻,刘如蕴青春年华,恰逢丧偶,一个连订两房妻子都暴死婚前,另一个丧了丈夫。原来还是一个南京,一个松江的,谁知刘如蕴竟到了南京,刘家和王家也有曲里拐弯的亲戚。   这不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天作之和的一桩婚事了吗?一个克妻,一个克夫,天生一对,地配一双,越发被传的街头巷尾尽知道,传的越多,添油加醋的事情也就越齐。连桑妈妈那日来送礼,都被说成是王二爷遣人来下定。   王家父母,却是出外去了,王兰芝听了这话,自己哥哥,怎能娶个丧过丈夫的寡妇回来做正室,一急之下,这才上了刘如蕴的门。   刘如蕴听到珠儿对自己学说的,顿觉五雷轰顶,半天才扶额道:“这都是些什么事情?什么有的没的都往一块编。”   珠儿见刘如蕴面上有些怒色,心里叫声不好,其实珠儿心里,也不愿自家姑娘一个人飘零在外的,邱梭是信耶稣会的,常出外去讲经布道,做丈夫的,这样飘落是不成的。   珠儿早就打听过,王家虽没分家,王二爷历来都极有主见,在家说一不二的,断不似以前姑爷,自家姑娘嫁了过去,有这样一个丈夫,不会受公婆气的,天平早就倾斜于王二爷这边,巴不得顺水推舟,把刘如蕴就推给了王二爷。   谁知刘如蕴面上却是怒气生出,珠儿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自己姑娘的性子难道自己不知道吗?最恨受人摆布了,若真从了流言,到时的话,只怕又是一双怨偶。   刘如蕴思量一下,起身道:“罢了,这样的事理它做甚?等过几日,我收拾一下,去成都瞧闻姐姐去,等我们回来,那时流言早就散了。”   瞧闻姐姐?珠儿瞪大眼睛:“姐姐,那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姐姐你竟要去蜀中,况且吴严走不开,我这里也要照顾生意,小婉年纪还小,姐姐要怎么去?”   刘如蕴从衣架上拿下那套男装,在自己身前比了比,对珠儿嫣然一笑:“就这样去。”这样去?南京到蜀中,虽可走水路,但一路可没有这样方便,珠儿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夺下刘如蕴手里的男装就往衣架上挂:“姐姐,那可不是耍的,那一路上劫道的多的许多,姐姐你一个金娇玉贵的,万万不可去。”   陈妈妈满脸喜色的走进来,恰听的珠儿后面几句,吓得急忙冲上来:“姑娘,怎么我不在这几日,你竟要扮男装去蜀中?你的胆子,竟比天还大了。”   陈妈妈这几日,却是回了刘如蕴往刘大爷家去住几日,会一会昔日的同伴,刘如蕴见她也出言阻挡,不由恼道:“妈妈,我又不是豆腐做的,一路上会小心为上的。”陈妈妈用眼狠狠的剜了刘如蕴几眼,坐在她身边款款的道:“姑娘,你这要去,也要和大爷说了,多带些伺候的人,写了好船只,这才能去,怎能扮了男装,孤身一人就要出门,姑娘,你这不是害老爷太太悬心?”   老爷太太悬心?听到陈妈妈提起自己父母,刘如蕴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不见了,陈妈妈见刘如蕴不说话,开口道:“姑娘,你若能嫁了王二爷,倒也是桩好亲事。”   第 23 章   嫁了王二爷?刘如蕴没料到自己妈妈也这样说,脸色沉了一下,珠儿见了刘如蕴的脸色变化,忙上前拉住陈妈妈的手,笑道:“妈妈去了大爷家这几日,想也辛苦了,还是快些去歇着吧。”   说着不由分说,连推带拉,就把心不甘情不愿还想再说的陈妈妈推走了,刘如蕴见她们走了,耳边清净些,顺手抽出一本书瞧,瞧不上两页,觉得心里烦躁不安,把书扔下,推窗透气,能望见远处青山如黛,一阵清风袭来,顿觉心里敞亮许多。   刘如蕴赏玩一会,窗边几下,却有方才刘如蕴命小婉磨好的墨,旁边放着湖笔,刘如蕴提笔在手,饱蘸浓墨,想起方才命小婉磨墨,是待赋诗的,被珠儿这么一搅,诗思今日就不在家了,画兴却起了,顺手在纸上画了几笔,身后就传来脚步声,珠儿的声音响起:“姐姐画的竹子,浑似当年姐姐窗前所植。”   刘如蕴这才停笔,细看一看,倒好一副墨竹,不由叹息,古人说,无竹使人俗,自己现在窗外没有竹子,难怪俗之又俗,顺手把笔放下,对珠儿道:“种几棵竹子在窗外吧。”珠儿把刘如蕴扔下的笔套好,听了这话,忙连声应了,回头见刘如蕴坐在个小杌子上,用手揉着额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轻轻走过去,蹲在她脚边劝道:“姐姐,外面的话,无影无形,说几日就过去了,姐姐还是想想,过几日保哥儿定亲,要备些什么礼?”   刘如蕴听的珠儿这句和方才说的话全不一样,放下手笑道:“这几句和方才那几句全不一样,怎的转了性?”珠儿见刘如蕴的发有些乱了,从梳妆台上拿过个抿子给她掠着乱发,嘴里叹道:“姐姐,虽说我怕你孤单,只是你愁眉不展,我就看着更心酸。”   刘如蕴静默一会,伸手握住她的手,叹道:“其实我也知道,我太过任性,让你们操心不已,只是我性子如此,要我改,却是改不了的。”珠儿顺势转到她身边:“姐姐,其实老爷太太也是这样想的,当日你执意求去,老爷太太虽放出话来,称刘家没有你这个女儿,暗地里还是寻了陈妈妈去,命她好生照顾着你。”   刘如蕴虽早就知道这事,今日珠儿明说出来,却还是沉默许久,珠儿得不到回应,抬头见刘如蕴一脸沉思,剩下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老爷太太说了,有合适的就给姐姐寻一个,一个女子孤身,就算说自己是寡妇,在这世上,无儿无女,终究还是难守,再不成,姐姐不愿再嫁的,就在族里寻个小孩子收在膝下,等老了也有人奉养。   只是姐姐这种性子,想起方才刘如蕴所说要去蜀中寻杜夫人,珠儿寻思,还是要去和大爷好好说了,由大奶奶来劝劝姐姐,那蜀中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过了几日,就是观保定亲的吉日,刘如蕴虽以寡妇示人,这侄儿的好日子,还是要去,不过刘大奶奶知道她性子懒得应酬,没让她去大厅坐席应酬,在戏台前面有个小屋子里,摆了席面,由刘如蕴去喝酒看戏自在。   这些戏也没什么好的,不过就是西厢记牡丹亭这些刘如蕴看熟的了,倒是近来兴起的西游戏还有些趣味,妖魔鬼怪打来打去,配了锣鼓,看起煞是热闹,刘如蕴先还觉得新鲜,后面就嫌太过吵闹,不由皱眉,自斟自饮了几杯,有些昏昏似睡,屋里有榻,就歪到榻上去了。   等到刘如蕴醒来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外面的戏台上的丝竹声已经停了,更别说锣鼓声了,旁边花厅里面也是静悄悄的,想来戏酒散了,刘如蕴稍微理一理妆,举步出了屋子,刘家花园,甚是可观,刘如蕴从戏台后面转出去,就是个荷花塘,此时荷花不过半含苞,还没开放,只有绿叶亭亭如盖。   刘如蕴在池边看了些时,听见前面传来说话的声音,虽是女子声音,刘如蕴此时不想应酬,向前就遇到了,退后又来不及,旁边有个太湖石搭的假山,身子一闪就掩到后面去。   刚掩进去,就听见一个妇人赞道:“刘家富裕,确是名不虚传,邱奶奶你可真有福气,给女儿寻了这么一门好亲事。”   刘如蕴有些好奇,从缝隙中张了一眼,说话的是个着淡紫色衫子,年纪小些的,看来是今日的贺客,和她走着的是一个着绛色八团牡丹花衫子的中年妇人,脸有得色,邱奶奶?看来就是观保的岳母了,她们身后还跟着几个仆妇。   刘如蕴见自己大嫂不在,不由有些奇怪,这主人家都不在,怎么这客人就这样大张旗鼓的逛起花园来了?   邱奶奶想是走的热了,这里荷花塘凉爽,歇歇正好,停下脚步,正正对着假山后的刘如蕴,刘如蕴这下看的更仔细了,邱奶奶容貌却也可观,细弯弯的眉,高高的鼻子,唇上的胭脂涂的鲜艳欲滴,瘦刮刮的脸,下巴有些尖,瞧的出年轻时候是个美人,用手扇着风对另一个妇人道:“妹妹,我有什么福气?总不是我自己肚里出的孩子,刘家大富,我那两个女儿年纪又太小,若不是要老爷做了主,这样一门亲事,怎肯让于。”   说到这句,忙又收口,笑着道:“不过她现在叫我娘,有了这门亲事,也是好事。”刘如蕴听的奇怪,瞧这邱奶奶年纪不小,也不像是续弦,难道观保的媳妇儿,是庶出不成?   心里还在思量,另一个妇人已经笑着说:“是,邱奶奶宽宏大量,对前房所出的女儿视如己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邱奶奶你可知道,这刘家又要和王家结亲,到时刘家气势更甚。”   刘家和王家结亲?自己又没有个姐妹兄弟没结亲的,这又是?就听见邱奶奶气哼哼的道:“一个寡妇,倒有那么大的福气,定是个狐媚子样的人。”寡妇?听到这里,刘如蕴才知道说刘家和王家要结亲的竟是自己,这都是怎么一回事,本以为说两天没有回应了就自然熄了,谁知流言越传越盛。   那妇人连连点头:“就是,若不是个狐媚子的人,今日的酒席怎么不见她来,总算还知道些廉耻,怕来这里受奚落。”邱奶奶抽出粉色的丝帕掩住口一阵娇笑,两人说笑着又往前面去了。   等她们去了许久,刘如蕴才从假山后面走出来,从没见过这样女子,在主人家里一副主人样子说主人的是非,大哥大嫂糊涂了吗?结这样一门亲事?况且当日见大嫂时候,大嫂可是没口子的称赞,这样母亲,女儿的教养如何也就知道了?   刘如蕴皱着眉正要回转屋子,背后匆匆走来个丫鬟,见到刘如蕴忙行礼道:“三姑娘原来在这里,大奶奶遣我请三姑娘回去说话。”说着起身上来搀住刘如蕴,刘如蕴慢慢走回,一路问些闲话,这丫鬟是大奶奶的心腹,知道三姑娘的分量,自然知无不言,刘如蕴听的这门亲事是大奶奶亲自定下,并不似自己想的受了蒙蔽,心里更加奇怪,眉头皱的更紧。   “哟,难道是今日的酒席不对?还是戏上不对,再是嫌下人们伺候的不周,怎么小姑这眉头皱的这么的紧?”随着说话声,刘大奶奶已经上前挽住刘如蕴,嘴里就在取笑。   刘如蕴淡淡一笑,握紧她的手:“大嫂怎么这么说呢?我历来不是这样挑理的人。”边说话,两人已经坐定,丫鬟送上茶了,刘大奶奶把茶端给刘如蕴,自己手里拿了杯相陪,听了刘如蕴的这话,眉毛一挑:“难道小姑是遇到什么样的人,着了气?告诉做嫂子的,我寻了出来,一顿板子给小姑出气。”   刘大奶奶说话本就快速,这一连串的话说出来,倒让刘如蕴笑了出来:“大嫂治家,人人称赞的,怎能有这样不懂眼色的下人,只是方才我在花园里时,遇到几个人,听了几句话有几句不明白的,想问问大嫂。”   刘如蕴这几句说的却极正经,刘大奶奶少见她这样,忙收了嬉笑,挥手命下人们都出去,这才笑着对刘如蕴道:“小姑要说什么,就快些说。”   刘如蕴思量一会,才开口道:“论说木已成舟,这事我也不好问,只是方才在荷花塘边遇到了邱奶奶,见她行动举止,不似个。”这背后说人是非,刘如蕴又停了停,笑道:“观保的婚事,总是大哥大嫂做主,我做姑姑的不过白问一句。”   听到刘如蕴问的是这事,刘大奶奶叹了一声:“小姑,你对观保关切,自然对他的媳妇儿关心也是真的,今日我就告诉你一句,若论了邱家的身世,观保就算娶一百个,也轮不到她的女儿,只是这中间另有个缘故。”   身世   刘如蕴听到刘大奶奶此时不称邱奶奶为亲家母,明白里面的缘故想来很深,忙坐好来听。刘大奶奶又叹气:“小姑,你却也知道,媳妇儿不是邱奶奶所生。”这话却是方才在荷花塘边刘如蕴就听说了,微微点头。   只是这邱奶奶看来年纪不小,也不像续弦,听她话里的意思,也不似庶出,这究竟是?就听刘大奶奶继续说。这邱奶奶确是续弦,不过也不是初嫁,娘家姓楚。原是死去的邱奶奶的远房堂姐,死了丈夫,娘家又败落,无处可依靠,原来的邱奶奶楚氏当时怀孕了,精神头短了,娘家人一撺掇,就把这个姐姐接了过来,一来帮帮自己,二来也算收留。   这姐姐果然能干,不仅替妹妹管家井井有条,照顾人也是极好的,一个寡妇,说起来又是至亲,和妹夫也就常见面的,三不知时,姐姐竟和妹夫摸上了,楚氏当时刚生下女儿,全心都扑在女儿身上,对这些事也没原先在意,家里的下人们受了邱奶奶的好处,也就闭口不言,全家铁桶样的,就瞒住楚氏一人。   这偷的久了,渐渐的邱奶奶乳涨腹高,喜酸懒动,都不用去请医生,就知道她怀上了身子,见瞒不住了,邱老爷索性吵闹着要把这个姐姐正了名分,却不是做个妾室,而是和楚氏不分大小,一概对待。   楚氏几时听过这样不知廉耻的话?气的不成,邱奶奶仗了自己肚皮,也常在楚氏面前转来转去,说自己肚里的定是儿子,妹妹你生的是个女儿,老爷总会去寻旁的人,不如自己姐妹共事一夫,也好让他不往外面去。   楚氏哭哭啼啼,一乘轿子就回了娘家,谁知娘家也怪她糊涂,事到如今,只有先让邱奶奶入了门,日后再说,楚氏回了邱家,见下人们又是那副嘴脸,心里越发心急,这人一急,就短了智,一条绳吊上房梁,就寻了短见。   她这一死,就成全了那两个,邱奶奶和邱老爷两个跪在楚氏爹娘面前,口口声声说愿认楚氏父母为母,照旧奉养的,邱老爷又捧出一盘金银,见了那金的银的,楚氏的爹娘眼都被这些金银晃花了,自然点头不已。   楚氏死后不到一个月,邱家就大张旗鼓,张灯结彩,又办了喜事。外面人虽不知道内情,却见这续娶的和原配竟是姐妹,虽说民间常是大姨夫做小姨夫的事情,这就倒了过来,小姨夫做了大姨夫,传出去,人人都笑话,却也是邱家家事,谁知邱奶奶过门不过六个月就生下个儿子,这让南京城内人人笑的嘴歪。   一笑话自然有人去打听,打听出内情,不由个个都侧目,邱老爷和邱奶奶得偿所愿,倒安静许多,自己过着日子。   刘如蕴听到这里,不由问道:“嫂嫂,观保媳妇儿想来就是楚氏所生,那邱奶奶对她定不好的,又怎肯给她寻这样一门亲事?”   刘大奶奶手拍一拍刘如蕴的手背:“怎么不是呢?楚氏死的时候,这孩子刚过周岁,虽也有奶妈奴仆,却没几个真心对待的,不过饥一顿饱一顿过日子罢了,渐渐就到了五岁。”   这孩子名叫燕娥,五岁时候,长的还没有人家三岁的孩子高,这邱奶奶虽对人刻薄,却极信佛,能到的寺庙就没有不到的,这日有个云游过来的老尼,上邱家求布施来了,邱奶奶自然是好斋相待。   老尼吃了斋,拿了布,正要出门就见隔壁院子有个奶妈打扮的正在骂燕娥,见燕娥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又听丫鬟私下议论,不由发一个恻隐心,对邱奶奶道:“贫尼看来,贵府这么多的人,竟只有那个姑娘有佛缘,奶奶何不把她舍了出家,好给合府祈福?”   邱奶奶是把燕娥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虽不敢短了她的份例,却暗中嘱咐奶妈,冬日来了许久才给她换棉衣,夏天过了许久还不让她穿夏衣,想把这孩子暗地里磨折死,谁知燕娥命这么大,竟还长到五岁,等她渐渐长大,会说会问,到时可就麻烦了。   老尼这话正中了下怀,出了家,给邱家祈福这是说到哪里都嘴响的,嘴里说了几句,转头就命奶妈把东西收拾好,把燕娥交给老尼。   老尼一看不过几件破衣烂衫,心里更是叹气,脸上还是没带出来一手接过小包袱,另一手拉过燕娥,打个稽首就此离开邱家。   燕娥跟着老尼,虽然颠沛流离,却也胜过在邱家时随时被奶妈骂,被丫鬟讽刺,自己的弟弟妹妹还常欺负自己的日子。老尼也没让燕娥落发,只让她做个道姑打扮,称她有尘缘未了,教她读书识字,念经理佛。   这日子一晃又是十年过去了,燕娥已长成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十指尖尖,若不是道姑打扮,都当她是养在闺中的女子。   老尼这年带着她挂单在苏州郊外的观音庙,见带着这么一个少女,好事的人自然常去看她,刘大奶奶也在其中。   一见燕娥,刘大奶奶就啧啧赞叹,各家的姑娘们见的多了,像这么行动大方,性格却又不失温柔的却是头一遭见,再加燕娥从小在佛前,竟还有股慈悲气,刘大奶奶越看越爱,想起观保还没定亲,去见老尼之时,不由带出点意思。   老尼当年对邱奶奶说燕娥有佛缘,不过是哄她的说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等燕娥渐渐长大,也想着给她寻门好亲事,好全了这桩好事,听的刘大奶奶这样问,刘家的事情,老尼早就打听在肚里了,把燕娥的身世合盘托出不说,还故意托她给燕娥寻个好婆家。   刘大奶奶的性子本是好事的,听了邱奶奶那样做派,恨不得抓她到自己面前,打一顿嘴巴子才好出气。等到听了老尼说的,要她给燕娥寻个好婆家,忙道:“我见了燕娥,爱的什么样的,师傅若不嫌弃,就给我做个媳妇可好?”   这话正中了老尼下怀,再把观保的生辰八字拿来一算,真是上好一对夫妻,夫贵妻荣白头到老的。   刘大奶奶兴兴头头说定了亲事,回去和刘大爷一说,刘大爷心细,刘家娶个媳妇,总也要有娘家来往的,邱家那边,总是燕娥的亲身父亲,郑重其事和老尼商量了,来到南京,备了礼物来邱家求亲。   刘如蕴听完,不由叹息:“亏的有师傅相救,不然燕娥她。”丫鬟进来掌上灯,刘大奶奶说了这半日,口都干的似火发,正在喝茶,听到刘如蕴这样说,连连点头道:“就是如此,燕娥虽然不愿去认他们,但师傅说了,修行之人怎能不孝,当日回到南京,也就是去邱家见了父母,自己奉了师傅住在城外报恩寺。”   刘如蕴见刘大奶奶喝完三杯茶,才疑惑问道:“邱奶奶现在这样做派,大嫂难道?”刘大奶奶把杯子往桌子上一墩:“不过是从邱家出嫁,完了那些俗事罢了,等他们完了婚,回了华亭,出嫁的姑娘泼出的水,邱家还能放什么屁?”   刘如蕴一笑,刘大奶奶似才想起一样看向她:“小姑,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这些事情平日是不理的,今日怎么?”见刘如蕴低头只是笑,刘大奶奶已想到答案,拍一拍她的手背叹道:“你对观保的心我是知道的,可恼我和你大哥不过不在家一年,那几个就在背后这样编排你,连观保都听进去了,也不知道他们可有半点骨肉之情,小姑你放心,等这里事情了了,回了华亭,我好好教训他们。”   刘大奶奶这番话说的刘如蕴心里暖和极了,想起燕娥的遭遇,她一个好好的女子,又没犯什么错,就算有什么错,失了娘的孩子多得些疼惜也是该的,竟受这样的磨折,心里对燕娥虽没见过面,那些怜惜之情却是越发涌上来了。   从她身上又想到自己,素日常以为自己是何等委屈,今日看来,若不是爹疼娘爱,哥亲嫂好,怎能活的这样自在?忙笑着对刘大奶奶道:“大嫂,那些闲话理它做甚,日子久了,观保就自然明白了,大嫂要真去教训了他们,只怕更做实了。”   刘大奶奶点头道:“小姑,说句不怕你着恼的话,你在闺中做姑娘时候,难免有些恃才傲物,公婆是寻了又寻,才寻的潘家,谁知还是闹出这事,你大哥虽说不忍心说你,只是夫妻相处,总也要有些忍让,今日听你说出这话,倒让我有些刮目相看。”   刘如蕴细细听了,摇头道:“大嫂,我并不是为了配不得个好的才这样的,只是常想,世间男女都是一般的,为什么只有男子家在天地傲游,女子就要守在闺中,安分守己?”这话刘大奶奶还是头一遭听见,不由坐直身子,等着刘如蕴接着说。   又听刘如蕴道:“大嫂,我也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凭什么男子家三妻四妾,做女子的就要忍气吞声,以示大度?大嫂性子刚烈,不让大哥纳妾,外面却也落下不贤之名。”   第 25 章   刘大奶奶听了这话,用手揉了揉额头,张开嘴刚要说句,祖辈不都这样过来的,却没有说出口,只是叹息一声,手上有温热的触感,刘如蕴的手又覆到她手上,刘大奶奶不由一笑:“为子嗣,为旁的,说白了都不过是男子的借口,不过一点滥情而已。”   说着话锋一转:“小姑,有时我真羡慕你,自在随心,我。”话没说完,轻轻叹息一声,刘如蕴见方才大嫂脸上的笑分明有一丝凄然,心头也有所感,做女儿时候还能自在些,做了旁人的妻子,做人媳妇者,总比不得做人的女儿,公婆再疼爱,妯娌再和睦,终究有了心事,比不得旁的,再做了旁人的婆婆,到时自己的媳妇不也要教她贤惠,教她忍着酸,多添几个妹妹,好为自家多添些枝叶,祖辈都是这样过来的,却不知这句话里,含了多少辛酸?   “你们两个,也不知说什么说的那么热络,这都快三更天了,还不歇着吗?”帘子一挑,刘大爷脚步有些踉跄的走了进来,他走近时候,刘如蕴闻到他身上浅浅的酒味。   刘大奶奶已经站了起来,替他宽着外面的袍子,嘴里念叨着:“陪客也不是这样不要命的喝酒?等醉了,又要我服侍不成?”嘴里虽在念叨,跟手已经拿了丫鬟递上来的浓茶吹了吹,温热适中了才放于已经坐下的刘大爷手中,自己跟着坐下。   刘如蕴方才已经站起重又行礼才坐到了刘大奶奶的旁边,刘大奶奶坐下之后往外看了看,不见观保,嘴里又继续念叨:“这个观保,年纪越大越不懂事,姑姑面前也不来一下?”刘大爷不过喝茶听着妻子的念叨,听了这句,手微滞一滞,对刘大奶奶道:“观保今天的好日子,也多用了几杯我让他别来立规矩了,面红耳赤的,又要受你的教导。”   刘大奶奶斜斜的看刘大爷一眼,嘴里轻叱:“去,就你护着他,显得我这个当娘的不用心。”刘大爷呵呵一笑,刘如蕴的眼帘往下垂了垂,刘大奶奶的手已经握住她的:“好了,方才你哥哥也说了,都三更天了,就歇着吧。”说着就往外叫丫鬟:“姑娘的房可安排好了?”   一个丫鬟早就垂手侍立:“奶奶,朱嫂子早就依了奶奶的吩咐,床帐都预备好了。”刘大奶奶点头,起身携了刘如蕴的手来到房里,刘如蕴一瞧,那房里布置的和自己在刘家时的闺房是一样的,床边也有个垂髫丫鬟坐着打盹,不过不是珠儿,而是小婉。   不由会心一笑,刘大奶奶和刘如蕴又说了几句,也下去安置了,小婉是她一进来时就醒了的,等刘大奶奶一走,丫鬟把热水热茶送上,她急忙跟手上来伺候刘如蕴梳洗。   刘如蕴坐在梳妆台前,拉开抽屉,抽屉里面果然有一排十根的茉莉花棒,拈起一根瞧瞧,果然是上好的茉莉花粉,放下再瞧,花棒旁放了一个景泰蓝的小盒,拿起小盒打开,一盒上好的桃花胭脂,闻一闻,味道还是和当年在家时自己亲手做的一样,不由放下这东西轻声叹气。   小婉是方才在房里时就瞧过这些东西的了,见东西如此精巧,还在肚里说这刘家果然豪富,连脂粉都和别人家的不一样,谁知却听见刘如蕴叹气,歪着脑袋想了半日才道:“奶奶,这刘家也真奇怪,一个寡妇房里怎么会放脂粉?”   刘如蕴被她这句话逗笑了,刚笑出声就板了脸:“好了,这是刘家的客房,有这些也常事,快收拾睡觉,这都快四更天了。”小婉听了,忙去铺床伺候刘如蕴歇息。   这床和刘如蕴在刘家时候的床是一样的,依旧是一张小小填漆床,因是夏天,上面铺了湘妃竹的席子,垂了藕荷色的纱帐,枕头也是竹枕,床的对面开了窗,方熏过艾草的房内连蚊子都没有的。   本应十分好睡,小婉的鼾声都已响起很久,刘如蕴却还在枕上翻转,爹娘待自己,哥嫂对自己,若不是这般的好,自己怎能似这般?   辗转半夜,不过略闭了闭眼,次日起来,用过了早饭,刘如蕴也就告辞了,观保在用饭时候总算出现了,想是被爹娘教训过,面上对刘如蕴还是那般恭敬,暗地里,刘如蕴叹息,自己姑侄两人已经回不到原来那样亲密了。   珠儿昨日却也去了刘家坐席,不过是在厅上应酬,等到席散就回去了,见到刘如蕴回来,珠儿接住她,遣走小婉就嚷了起来:“大爷大奶奶糊涂了吗?怎么给保哥儿定那么一门亲事?”   刘如蕴的一口茶不过咽了半口就卡在那里,看着珠儿说不出话来,珠儿还当她是被茶卡住了,忙忙的给她捶背,刘如蕴挥一挥手:“罢了,究竟是什么事你说吧。”   珠儿见她能说出话来,也不咳嗽,这才坐了下来:“姐姐,论理这话是不该我说的,只是你素日疼保哥儿,人家平日常说的,买猪看圈,娶妻看……”   听到珠儿说出许久不说的俚语,刘如蕴不由又笑了出来,珠儿不满的晃了晃她的手:“姐姐你休笑,先听我说完。”刘如蕴把茶放下,靠在榻上:“好了,你说罢。”   陈妈妈此时也进来,听到珠儿的话连连点头:“是啊,姑娘,保哥儿的媳妇可是日后刘家的当家奶奶,怎能娶那样人家出来的,邱老爷罢了,男子家粗鲁些也是常事,邱奶奶的话,听珠儿回来说,简直是俗不可耐,这样的娘能教出什么好女儿来?”   刘如蕴接了陈妈妈递上来的酸梅汤呷了一口:“其实我也是这样说,不过大嫂说了,这有个缘故。”缘故,什么样的缘故?珠儿和陈妈妈都望向刘如蕴,刘如蕴缓缓的把刘大奶奶昨日说的话说给她们。   还没听完陈妈妈就皱眉:“这样的姑娘真可人疼,不过不知道内情的,总是会嫌弃她,看不上她,寻不到什么好人家。”刘如蕴又呷了口酸梅汤,珠儿做的酸梅汤还真不错,酸甜适中,冰凉沁心,确是消暑的好东西。   用丝帕擦了擦嘴方道:“有大嫂这样的婆婆,也算她前世修来的。”陈妈妈点头,又接上一句:“也是,不过这耳听为虚,万一?”   刘如蕴放下酸梅汤的碗,叫了一声妈妈,这声里面却有不满了,陈妈妈忙收口,珠儿的心想来也放下了点头道:“就是,大奶奶的眼力可比别人的好多了。”说着珠儿就去拉刘如蕴:“姐姐你说可是?”   见刘如蕴定定望着一处,珠儿不由奇了:“姐姐你怎么了?”刘如蕴回过神来:“没什么,方才妈妈说的眼见为实,我们哪日去见见。”陈妈妈双手一拍:“好啊,姑娘,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说着起身就要出门去安排,珠儿笑了:“妈妈,你瞧姐姐乏了,还是明日罢。”陈妈妈见刘如蕴靠在榻上,双眼闭着,想是在养神,忙收了口和珠儿出去。   刘如蕴还是遣人去和刘大奶奶说了要去报恩寺进香,刘大奶奶知道刘如蕴的心事,自然允了,知道刘如蕴此时身边不过一个小丫鬟,又遣了珍儿和一个管家婆子过来伺候,到了那日,带了人就往报恩寺来。   刘如蕴既是以进香的名义来的,佛前总也要点几支香,磕几个头,刘如蕴不过虚应故事,陈妈妈却在佛前虔诚叩拜,祈祷不止,刘如蕴隐隐听到几句,哑然失笑,妈妈的心事总是这般。   珍儿见她起身,忙上前来搀住她,两人一路慢慢的玩着风景,刘如蕴心急,总想着一步就走到燕娥所住之处,珍儿见了,掩嘴笑道:“三姑娘对保哥儿还是这般,奶奶没想到的地方,三姑娘先想到了。”   刘如蕴白她一眼,报恩寺的花园却也可观,听了珍儿这话,刘如蕴也慢下脚步和珍儿慢慢的看,正转过一个院落,此处山空景幽,别说香客,连僧人都没一个,清风一吹,凉意袭来。刘如蕴穿的是夏装,不由觉得有些发凉,正要对珍儿说回去,就听到有女子清脆的声音传来:“那经书上说的,被人打了左脸,还要把右脸伸过去给他打,是不是就和唾面自干一般,又和佛说的要恕天下人一样?”   刘如蕴不由止住脚,这个地方怎么会有女子声音,转头见珍儿也在听,心念一转,难道这就是燕娥的声音?在和她的师傅讨论经上的妙义?接着就听到对答的声音:“确是如此,圣人的话,细想起来,却都差不多。”   那对答的却是个男子,听来声音还有些熟,刘如蕴正在思量,珍儿已经小声的道:“姑娘,那说话的就是观保媳妇,那对答的。”珍儿又想一想,笑道:“定是舅老爷,他是信耶稣的,常来和师傅论。”   后面一句声音稍大了一些,里面已经听见了,燕娥扬声问道:“外面是谁?”随着说话的声音,一个素装女子推门出来。   门外的人,看打扮一眼就能看出是主仆,再细一看,珍儿是认识的,刘如蕴却是从来没见过,女子不由愣了一下。   趁她愣的时候,刘如蕴细细的打量起她来,她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穿的是水田衣,头上却梳了少女常见的发式,鬓边插了一串茉莉花,寺庙里面出现这样不道不俗的打扮,实在有些稀奇。   珍儿已经上前行礼:“姑娘,奴婢和我家姑娘往这边行来,不想遇到了。”我家姑娘?燕娥略一思索,她虽不理外务,继母来的时候也曾说起过,难道这就是在南京城闹的沸沸扬扬的刘姓寡妇?   看她的相貌,容貌也是清丽脱俗,身上穿的也是素服,手里拈着串迦南木香珠,端不似继母所说的狐媚子,不过自己那位继母是什么样人,是知道的,定是到处乱传说,此时已经受了刘家的聘,就是刘家的人了,款款行下礼去:“原来是姑姑到了,尚不知道,还请姑姑恕罪。”   她这话说出来,刘如蕴不由心里暗赞一声,好个聪明的人,她年纪虽小,更透着沉静,又想起方才她说的话,不由暗自称奇,最难得的是聪明藏而不露,眉间有慈悲气,并不似那些受了磨折的,眉间有股戾气,不然就有股怨气,难怪大嫂喜欢。   笑着扶起她说:“我不过是来报恩寺上香,偶然行到此处。”燕娥垂手后退了一步:“姑姑还请里面喝茶。”刘如蕴正想见一见她的师傅,只是还是问道:“却不知你师傅?”燕娥的仪态毫无挑剔,微微笑道:“不碍的,师傅为人洒脱,不需这般礼仪。”   刘如蕴听了不忙进去,反笑道:“珍儿,我们这来的匆忙,倒没备了礼。”话没说完,就有人道:“施主不必如此,相逢既是有缘,有缘之人,杯水结缘,无缘之人,千金不收。”禅房门口已经又多了两个人,一个是个老尼,另一个,刘如蕴不由垂下眼去,珍儿猜的果然不错,的确是邱梭。   不过只是一瞬,刘如蕴上前行礼:“来此行香,不觉遇到邱姑娘,还有。”刘如蕴看向在一旁的邱梭:“邱公子也在这里,许久没见。”邱梭并没回避,轻轻一揖道:“了尘师傅佛理精通,在下常来讨教一二。”原来这老尼法号了尘,刘如蕴细一看她,却和自己平日所见的那些尼姑都不一样,自有一股慈悲气,身上穿的不过一件百衲衣。   听邱梭赞她,了尘不惊不喜,不过打个稽首,刘如蕴心里更是称奇,三人相让着进了禅房,禅房内不大,上面供了尊观音,供桌上不过鲜花香烛,香烛旁放了个小磬,磬边放着个木鱼,那木鱼却是铜做的,被磨的光亮,别的什么都没有,供桌之下不过摆了三个蒲团,不似别的禅房一般。   刘如蕴是客,了尘请刘如蕴坐于上首,刘如蕴又逊她是燕娥的师傅,歉然半响,方坐了下来,燕娥端上茶来,刘如蕴看茶具是极粗劣的,端起一杯闻闻,这茶却不似平日喝的,尝了一口放下笑道:“这茶却不知是从哪里寻的,怎么从没喝过?”   了尘微微一笑:“这不过是些野茶而已,贫尼和燕娥云游之时见到路边生长,就摘了回来,谁知茶意却不输名茶。”   邱梭是品不出什么茶的好坏的,接了了尘的话道:“天生万物,都是能为人所用的,无需过分择拣,了尘师傅这点,着实另在下叹服。”燕娥把茶端了上来,就侍立在了尘身后,听叔叔这样说,插嘴道:“叔叔说的是,现今富家,吃穿用度无不奢华之极,却不知是损了旁的福气。”   这话说的刘如蕴面上热辣辣的,了尘淡淡叫了一声:“燕娥。”燕娥忙用手掩住了口,了尘看着刘如蕴道:“佛法常论,缘者随心,只要不是坑蒙拐骗得来的钱财,不花在花街柳巷赌场,奉养父母也好,花在自身也罢,都属缘分,不必刻意去修。”   刘如蕴听这番话却和别的修行之人所说的不一样,还想继续听下去,了尘已经闭口不说,刘如蕴等了半响,邱梭笑道:“了尘师傅这个议论发的极好,现时常有教人修行的,明面上持戒,背地里。”   这总是在寺庙里面,邱梭没说下去,了尘微微垂下眼帘:“贫尼出家数十年,却总没修的荫庇众人,到了只有一个燕娥。”说话时候不由抬头去看燕娥,燕娥微微一笑,那笑却不似对旁人的有礼敷衍之感,含有无尽的孺慕之思。   刘如蕴抬头看见,心里了然,不觉正对上另一双眸子,却是邱梭的,邱梭的眼睛里含着的是平和之气,并不似刘如蕴素日见的那些男子,想细细看女人的相貌偏要扭捏着遮掩,有那想看的了,眼里含的也是淫邪之气,刘如蕴也没闪躲,微微一笑。   这一举一动全看在了尘眼里,她微微叹息一声,世人总是为情缘所苦,却偏生情之一字,最难解开。   谈了一会,了尘要做午课,燕娥送他们出到禅房门口就止住脚步,邱梭和刘如蕴一路往外走,两人一路谈着,又有珍儿跟随在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禅寺内绿意盎然,香客川流不息,刘如蕴听着邱梭说的经书上的奥妙,不由时时和旁的说话来比较,笑道:“原来圣人也好,神佛也罢,说的道理都是相通的,方才公子所说,福音书上所言十诫,岂不和圣人所言是一样的,而佛也戒杀戒盗,看来天下的道理内里都是相通的,只是外面不一样,信耶稣也好,信儒家也好,道佛也罢,都是要教人忠孝节义,做个好人。”   这样的议论邱梭听的不少,不过从女子口中所说还是听的不多,倒觉得有些新鲜,刚想要说话,前面就传来有人娇滴滴的声音:“叔叔一向不多见,怎的今日见到,是携美同游,倒也新鲜。”   那年纪已老去的妇人还要捏着嗓子装做二八娇娘的声音,实在已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了,更何况这问话还有些不善,更是让人在夏日如入冰窖,刘如蕴抬头,说话的是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身后也跟了几个仆妇,瞧她的相貌有些熟识,却着实想不起来了。   珍儿已经上前行礼:“亲家奶奶好,亲家奶奶想也是来礼佛的?却是多有怠慢了。”刘如蕴现在想起来了,这就是邱奶奶,难怪要叫邱梭为叔叔呢?不由看向邱梭,邱梭面上不悲不喜,只是微微作个揖:“嫂子一向可好,弟劳于会里的事,长时不见。”   邱奶奶一双在年轻时候可称得上桃花,到老了就掉了眼皮的眼只是不离刘如蕴身上,对邱梭的行礼瞧都不瞧,眼里若有针的话,只怕刘如蕴都体无完肤了,自刘如蕴出娘胎以来,还从没遇见这样无礼的人,又想起她的所作所为,脸上再也挂不住了,回身叫住行礼之时还没被叫起的珍儿:“珍儿,想来陈妈妈等的急了,我们先走吧。”   珍儿也恼怒,若不是看在主仆之别上,早就拂袖而去,听见刘如蕴这番话,忙扶着她就要离去,邱奶奶方才细打量时候,猜到刘如蕴就是传言中王二爷看中的那个寡妇,现时又和自己邱梭一块出来,巴不得揪住她细细问个清楚明白,怎肯放她们走?   用帕子掩了口娇笑道:“这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姑娘你若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怎么怕我问清楚?”说着眼往邱梭身上唆一唆:“再说了,要进我邱家的门,总也要我这个做大嫂的点头吧?”   刘如蕴一张脸登时通红,还没想出话来呢,邱梭已经开口了:“弟早从邱家离散,婚事不需嫂子做主,弟要娶何人,与邱家无干。”   这是红了脸的就是邱奶奶了,她咬一咬牙,正待又要说话,身后传来有人懒洋洋的问话:“邱奶奶许久没见,这是唱的哪出呢?”   误打   这个声音也有些熟悉,刘如蕴一时不知是该抬头还是该低头好,虽然说话的只是王二爷一个人,前面来的可是一群人,领头是王二爷扶着一个中年妇人,瞧他的恭敬样子,想是他的母亲,旁边另一位也是熟人,王兰芝。   还好,刘如蕴细细一看,他们后面跟着的不过是一大群仆妇,人群里面没有潘大爷,看来是王二爷兄妹奉着母亲前来进香。   刘如蕴打量的时候王太太心里也在纳闷,自己这个儿子,什么时候给人出言解过围?见她皱眉,王兰芝早已小声在王太太耳边说了缘故。   王太太不由抬头细细的打量起来刘如蕴,容貌是生的极好的了,家世的话,虽说是刘家的远房,还算尚可,寡妇的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只是,王太太看看刘如蕴身边的邱梭,心里不由嘀咕起来,这一个寡妇人家,就算一心求嫁,也不能这样和非亲非故的男子一块来庙里的,就算是烟花女子,也要有个体面不是?   王太太这里还在沉吟,邱奶奶脸上早就笑开一朵花了,哪还顾得上和邱梭斗嘴,忙忙上前对王太太行礼,嘴里还道:“太太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前些日子,我小女结亲,本想屈驾太太的,谁知太太不在。”嘴里说着,那万福可是行了个没完没了。看那个亲热劲,真是画都画不出。   王太太历来看不上邱奶奶的,除了她的所为之外,邱家是如何发家的,南京城内都是知道的,除了几个没廉耻,抱大腿的商户和邱家来往之外,大都不过平常。   她亲热,王太太不过手略微一抬就当还了礼,转头对王兰芝道:“我们进去吧,不劳方丈久等。”王二爷自说出口那句,眼睛就没离开过刘如蕴身上,数月不见,刘如蕴看起来更沉静了,虽依旧淡妆素服,站在寺庙之中,竟有飘飘欲仙之感,眉间脸上,并没有半点羞涩怒气,王二爷正在心里嘀咕,这样的女子?宠辱不惊,南京城的流言她从来没听见吗?   王二爷还在想,王太太和王兰芝走上前,不见王二爷跟上,回头见王二爷站在那里,盯着那个小寡妇,王太太心里不由有些恼怒,这好人家的女儿,就算死了丈夫,要另嫁,也要经媒说合,不在家守已是不该了,怎么还出来抛头露面?   只是她自持身份,不过咳嗽了一声,就站在那里等候,王二爷听到母亲的咳嗽声,虽说他在这件事上,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可是自己母亲总是要尊重的,又看了刘如蕴一眼,这才赶上前去。   邱奶奶当着大家,被王太太给了个没脸,也觉得没趣,见她们走了,哼了一声就往里面走,刚走出去一步,就听到邱梭道:“嫂子,弟还有一句话。”邱奶奶转身,邱梭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道:“燕娥现在大了,又结了一门好亲事,嫂子还是别来寻她,免得不好。”   邱奶奶气的脸都涨红了,顾不得这是在庙里面,王家不敢惹,这邱梭怎么说是自己的小叔子,脚一跺就骂道:“小崽子,别以为你姓邱,我就不敢惹你。”说着往他脸上啐去:“呸,你不过邱家赶出去的野种,现在寻了来,老爷仁慈,许你姓邱,我们娘母的事情,与你何干。”   邱梭还是一样站在那里,云淡风轻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嫂子,弟是男子,任你再说也无用,燕娥总是女儿家,去了人家家里,总要做人的,嫂子当着她婆家姑姑的面,就说三道四,这不是给燕娥没脸吗?”   刘如蕴没料到邱梭一个半修行人,竟会出言管起俗事来,本打算挪开步子,由他们叔嫂去说,反站在那里,想听听了。   邱奶奶被邱梭几句话说的哑口无言,看见刘如蕴站在那里,怒火不由往刘如蕴身上烧去,她只当刘如蕴不过刘家的一个远房堂亲,况且度己及人,也当刘如蕴和自己一般,不由冷笑一声道:“叔叔现在说的这样嘴响,只怕亲家家里,也不是什么样的人家,不然也不会?”说话时候,那眼就往刘如蕴身上看去,嘴里继续道:“那脏汉臭唐的事情,只怕也不是没有?”   邱奶奶刚说了半句,脸上就被人打了一巴掌,邱奶奶护着脸抬头,刘如蕴还是站在那里,珍儿扶着她,珍儿面上虽有怒火,却守了主仆的分际,并没上前的。   打人的是个陌生的婆子,刘如蕴细一看,原来是陈妈妈,想来她在前面等的久了,来后面寻一寻,恰听的邱奶奶这话,陈妈妈的脾性是自己教导几声刘如蕴是成的,别人说半个字可是不许的,况且邱奶奶这话听来十分污秽,不由出手打了一巴掌。   珍儿心里高兴,面上却还要装做个惊慌样子:“哎呀妈妈,你闯了大祸了,这可是亲家奶奶,听说她治家最严,这样打了一下,只怕?”   陈妈妈既然敢打,心里自然也有了主意,咳嗽一声,跪下对刘如蕴道:“姑娘,老奴不过看见邱奶奶脸上有个蜜蜂在飞舞,怕蜜蜂叮了邱奶奶会不好看,来不及出声,这才拍了下去,还望姑娘恕罪。”说着陈妈妈手一摊开,手心里竟真的有一个被打死的蜜蜂。   此时是六月天气,庙里又种了些花木,蜂蝶飞舞,邱奶奶面上的脂粉擦了一层又一层,刘如蕴轻轻点头对邱奶奶道:“邱奶奶,我这老奴有些粗蠢,护主的心倒是好的,想来邱奶奶不会怪罪吧?”   陈妈妈虽是奶娘,却也是什么活都做的,手心自然是不滑嫩的,手上的去势又大,邱奶奶的半张脸都快肿起来了,听到刘如蕴这番话,究竟是发火好还是不发火好?她心里也怕燕娥不认自家,到时刘家这边的财势仗不到,况且刘家主仆可是口口声声老奴粗蠢,真要追究下去,只怕自己也讨不了什么好去。   只得满脸笑容的把陈妈妈扶起来:“这位妈妈从来没见过,想来也是亲家母身边得用的,不然也不会如此,倒要谢谢这位妈妈了。”脸上虽笑的像一朵花,眼里的光却是恨不得把陈妈妈一把掐死,刘如蕴哪有看不出的?   只当一个不知,邱奶奶经此一事,也不想再进去见燕娥了,本来当娘的来看女儿已经是屈尊了,再顶着这半边肿起来的脸,再进去,不知会被说什么,扭着身子就要往外面走,有个不识起倒的婆子偏生这时候问:“奶奶不是还要进去瞧大姑娘吗?”   这不是兜着豆子凑上来炒?邱奶奶一巴掌就打在婆子脸上,打的那脸比自己的还要肿了三分才横眉竖目的骂道:“我要去瞧谁就去瞧谁,关你什么事?”说着气哼哼的往前面走,也不和邱梭他们行个礼再走,倒累的邱梭还微微一揖。   等她走后,刘如蕴才抱歉的对邱梭道:“今日本是我不该,要和你讨教什么经书上的妙义,反累了你和邱奶奶嚷起来。”邱梭的脸上还是那样的云淡风轻:“不碍的,我不过为了燕娥,不然的话。”   邱梭微微停顿才叹道:“燕娥还要去刘家做人啊。”话语里饱含了对燕娥的慈爱,刘如蕴不由在心里赞叹一声,半日才道:“邱公子你放心,我家大嫂是个慈善人,况且燕娥有了你这样的叔叔,也不怕旁的。”   邱梭的眼里依旧平静,只有提起燕娥的时候才有一点点波澜:“燕娥极聪明,又好学,我只怕太过聪明,很多事太明白了,反而不好了。”太聪明,有时候太过明白反而不好?刘如蕴不由想到自己身上,当日娘不就说过自己太过聪明,结果现时?   不过这想法只是一瞬,刘如蕴就又笑道:“观保是个好孩子,燕娥她经了那么些事情,定和旁人不一样的。”邱梭听了她这句,微微笑道:“但愿如此。”   陈妈妈是巴不得他们两多谈一会的,站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珍儿看看天色,顾不得陈妈妈连拉住自己的衣袖,上前小声的道:“姑娘,天色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邱梭这才醒过来,急忙行礼道:“不觉多说了两句,倒耽搁了,对不住的很。”刘如蕴一笑,回个万福,也没说旁的,这才各自分开。   陈妈妈赶前一步挽住刘如蕴的手,笑的只能看见牙:“姑娘,这邱公子可比别人强多了,姑娘可有别的想法?”刘如蕴白她一眼,轻叱道:“你还说呢?闯下这么大的祸,你只当被狗吠了两声就罢了,出手打人,这是哪家的道理?”   陈妈妈愣了一下,随即看一看刘如蕴的脸色,见刘如蕴面上并没有怒色才不好意思的笑道:“姑娘,我这不是为刘家抱不平?况且我也想了法子了。”刘如蕴叹口气:“好了,这样也罢了,只是这样的娘家,怎么才能想个法子让燕娥不来往呢?”   第 28 章   陈妈妈听了这句话,想起个法子来,刚才没有说完的话又说出来了:“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只要邱公子成了家,和叔叔家来往,有谁敢放个屁?”说话时候就去看刘如蕴的脸色,刘如蕴听到妈妈又重说起老黄历来,只是一笑,也没说什么,陈妈妈见她面色如常,还当今日一会,刘如蕴已经对邱梭动心了。   越发笑的眉眼弯弯的道:“邱公子年纪老大也没成婚,要寻个好的,一来没有那么合适,二来吗?”说话时候,还不停的去看刘如蕴的脸色。   刘如蕴停下脚步,陈妈妈还当刘如蕴又恼了,忙住了口,小婉走上前来施礼,原来已快走到山门处,小婉是在那里等候的,见到刘如蕴出来忙上前扶住,另一个仆妇急忙叫轿子过来,好扶她上轿。   看着刘如蕴上了轿,陈妈妈不由叹气,刚才说的话都没说完,也不知姑娘听进去了没有?姑娘啊姑娘,你可知妈妈的心?   刘如蕴上了轿,小婉在轿旁跟着,珍儿上前笑道:“陈妈妈,我们就一起坐车走吧,那车宽敞,也能赶着先进城好伺候姑娘下轿。”陈妈妈收回思绪,笑着应了,珍儿扶着陈妈妈上了车,自己这才在她身边坐下,车夫打一鞭子,缓缓往城里走。   珍儿和陈妈妈不免说些家常,珍儿见话题转来转去不过就是在邱梭身上,笑道:“妈妈想是想给姑娘再留意一门亲事,这话虽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该说的,自有老爷太太操心。”   听到珍儿说这话不是她们该说的,陈妈妈已经红了脸,自己再怎么着,也不过是姑娘的奶娘,姑娘是有教养的,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妈妈,说来说去,总不是正经的长辈,等到听到珍儿说起有老爷太太操心,陈妈妈不由故意一叹:“只是这老爷不是放出话来了,姑娘自此后再不是她女儿?”   珍儿嘴一撇,又想起什么,忙把唇角放下,笑道:“妈妈,你是越老越糊涂了不成?世上虽有只顾自己名声,不管儿女死活的爹娘,却不是我们老爷太太那样的,况且妈妈你知道吗?”说到这里,珍儿又望了一眼,陈妈妈是最看不得她们这个样子的,哼了一声,又拿出素日在刘家时的做派出来:“这有什么,不过我们闲聊,快些说吧。”   珍儿笑眯眯的又道:“爷和奶奶为什么来南京?妈妈就真猜不出来?”陈妈妈听到这里,不由停了停,半天陈妈妈才叹道:“那为什么保哥儿又这样说姑娘?”   虽说车里只有她们两人,珍儿还是把车上的帘子又放好了才对陈妈妈笑道:“妈妈对姑娘的心我们都是知道的,连爷和奶奶都说有妈妈在,他们可放心了,保哥儿是个拗性子,自有奶奶教导。”说着小声在陈妈妈耳边说了几句,陈妈妈听了这几句,叹道:“倒苦了保哥儿。”   珍儿说的高兴了,把腿放直一些道:“妈妈,奶奶那日还说呢,并不是不想给姑娘寻门亲事的,只是姑娘的性子,妈妈是知道的,不该太紧了她,由她去吧,况且又不是那样穷苦人家,丰衣足食过一世都够,别说文聚楼现在还赚钱,就算不赚,姑娘要开着玩,爷每年破个千把银子由她开着玩都成。”   陈妈妈听了珍儿这几句,心里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恼,用手柱着下巴叹气说:“你说的也是好话,我明白的,不过这姑娘家,可比不得男子,先立业也没什么,总不能看着姑娘青春年少一朵花的年龄,就这样孤身一人吧?”   珍儿抿嘴一笑,正预备再说,车子已经停下,珍儿掀开帘子一看,外面是文聚楼的后门,起身扶起陈妈妈道:“妈妈,你也不消这么担心,姑娘自有姑娘的主意。”陈妈妈又叹一声气,随着她下车。   刘如蕴出外一天,遇到王家,她虽不在意的,陈妈妈她们却怕南京城里的人又传些什么流言,商量了,哄着刘如蕴在家待着,连着几日都没去刘家。   刘如蕴本来也有些乏,在家待着也就待着,对燕娥着实喜欢,吩咐下人往燕娥那里送过几次东西,燕娥师徒也没有别的侍者,不过是托来人转达谢意而已,刘如蕴细细问过,才知道邱奶奶也曾想过接燕娥回家住,被燕娥以不忍师傅一人在外面而谢绝了,刘大奶奶也曾送过几个侍女过去,燕娥却回修行之人暂不用此。   刘如蕴知道了内情,心里不免也叹息,这姑娘家太过高洁了也有些不好,推己及人,不由想到自己身上,若燕娥也似当日自己的想法,到时候?观保虽说是自己出阁之前一手看大的,但观他这几次的行为,着实和原先不一样的。   思来想去,刘如蕴都没想出什么法子来?是劝燕娥随着世俗些,还是好好的和观保再说说?刘如蕴不由哑然失笑,自己和一般妇人不也没什么两样,遇到个和大家不一样的女子,总也要劝劝她,随着大流才好,难道自己这一路走来太过辛苦,才会有这样的念头?罢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就由他们去。   这日刘如蕴正要预备去刘家瞧刘大奶奶,珠儿笑嘻嘻的进来:“姐姐,了尘师傅来了。”刘如蕴本来预备换了出门的衣裳,听了这话,忙把衣裳放下笑道:“你又没见过了尘师傅?怎么就知道是她?”   珠儿笑嘻嘻的道:“姐姐不是说过吗?所以今日一来我就认出来了,另一个女子想来就是观保媳妇了吧?从哪里寻的,世上竟有这样的女子,真是刘家的福气。”刘如蕴被珠儿的话逗笑了,急忙起身预备出迎,嘴里还道:“我就说你会既喜欢的,她们在哪里?怎么也不请进来?”   珠儿忙扶了一把刘如蕴:“师傅也极奇怪的,方才本来要进来了,谁知遇到个来编书的,又在那里和人说起话来,姐姐你在这里等着,我请她们进来。”   说着又跑出去了,刘如蕴重新坐下,想起珠儿所言,师傅和人说起话来,这了尘师傅虽说是个出家人,却和旁的出家人不一样,自在随心之言,没悟过的人是说不出来的。   刘如蕴还在思索,外面已经传来了了尘师傅说话的声音,她急忙起身出了门,对着了尘师傅行礼道:“不想师傅今日来了,不曾出迎,实在对不住。”了尘打个稽首,旁边的燕娥行的却是俗礼,对刘如蕴道个万福。   行礼罢,都进房坐下,了尘粗粗一看刘如蕴房里的摆设就笑道:“刘姑娘果然不是俗人。”小婉送上茶来,刘如蕴亲自捧一碗给了尘,听到她的话,笑道:“我却还怕师傅说我不研习经书呢?”   了尘淡淡一笑:“修行者不过在自身的缘法,姑娘若有缘,不需研习也能知道,若没缘,就算日日在佛前磕头,香花供奉也是没用的。”   听到了尘这话,一直在她身后侍立的燕娥的手轻轻跳动了一下,师傅这话,平日里是常听见的,自己和佛实在还是没有结缘更深,总是要在红尘里走一遭的。   燕娥在心里叹息,刘如蕴倒觉得奇了,这了尘的话是越来越奇了,不由往燕娥处看了眼,见她照旧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那里,不由叹了一声,也只有这样的师傅,才能养出这样的弟子。   刘如蕴还在想呢,倒被了尘说的话吓了一跳,了尘说完那句就道:“贫尼近日要出远门,燕娥大了,又订了亲,不好带她出门了,故想把燕娥托付给你,也好放心。”这放着爹娘都在,把燕娥交给婆家的姑姑,与礼有些不合,刘如蕴刚还在想怎么应对。   了尘就已经又说了:“贸然相托,本是不妥的,不过姑娘也是自在随心的人,想来和旁人不一样,这才把燕娥托付。”刘如蕴听到这句,心怦怦的跳,自在随心之人,难道了尘师傅知道了什么不成?   了尘却没有再说,刘如蕴想了一想,笑道:“我是极喜欢燕娥的,她若要来是最好的了,就不知燕娥是不是喜欢?”燕娥扬眉一笑,正要说话,珠儿手里端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了许多的点心。   珠儿把托盘放下才笑道:“来,都别空着肚子说话,这些点心都是素的,师傅也来几个。”说着托了几个松子镶往了尘那里送,了尘接过对珠儿笑道:“其实燕娥是吃肉的。”这倒新鲜,了尘咬了一口松子镶才道:“岂不闻酒肉肠中过,佛祖心头坐,况且吃素一事,不过是从梁武始,若心里有佛祖,吃肉喝酒又何妨,如没有佛祖。”了尘笑一笑,燕娥已经接口:“听得邱奶奶就成日家念佛讲经。”   了尘轻轻叫了一声:“燕娥。”燕娥急忙住口,还用手掩住口,刘如蕴见燕娥说这话时候,露出的调皮之感和原来不一样,顿有天真烂漫之姿,不由微微一笑。   了尘已然看见,看向燕娥的眼里全是慈爱,刘如蕴看见这番情形,不由低头思量了一会,笑道:“既这等,燕娥和我同住些日子也不妨的,只是师傅要去何方,甚时候才回来?”   一说这话,燕娥脸上露出悲戚之色,了尘垂下眼帘,刘如蕴觉得奇怪,这么一句平常的问话,怎么她们师徒都是如此?了尘已经缓缓的道:“此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也不知要去何方,佛常说,要游历四方以做功德,贫尼也不过是修自身。”   了尘话没有说完,燕娥听的悲伤,咬住下唇不敢哭出来,这样的话这几日听的不少了,只是哽咽的叫了声师傅,了尘抬头看她,眼里的慈爱之色更浓:“我知道你舍不得为师,只是总是要长大的,况且你记住,在家比不得出家。”   刘如蕴不忍打扰他们师徒话别,悄悄的走了出去,燕娥何等不幸,有了那么一个父亲和继母?又何等有幸,遇到了尘这样的师傅,人的幸与不幸,不过在刹那之间。   “姐姐怎么不进去?”珠儿的问话声在耳边响起,刘如蕴缓缓转身,笑道:“师傅和燕娥在那里话别,我不忍打扰就出来了。”珠儿是方送进点心又去张罗旁的了,听了这话,吩咐身后的丫鬟把托盘放下,自己也坐到刘如蕴身边道:“师傅这样的人,我是从没有见过的。”   刘如蕴轻轻的嗯了一声,叹息道:“我素日为人,总有些目中无人,现在连见几个,竟自惭形秽起来。”刘如蕴在珠儿心里眼里,是天人一般的,听到刘如蕴这几句话,不由冲口而出:“姐姐怎能这样说,前几日还有人对姐姐惊为天人。”   惊为天人?这是怎么回事?刘如蕴转头看向珠儿,珠儿这句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妥,手上的两个指头放在唇边,不知道说什么,又见刘如蕴的眼里暗暗有些怒气,这话说出来想来姐姐也不会生气的,主意一打定,吩咐丫鬟先把东西送进房里,才拉着刘如蕴的手道:“姐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前几日,他不小心,就把姐姐批点的东西拿出去了,谁知就被人看到,大加赞叹,他并不敢说那是姐姐批点的,只说是偶尔遇到的一个才女。”   那个他就是珠儿的丈夫吴严了,刘如蕴看着珠儿,还是一语不发,珠儿见这样轻描淡写的话不被刘如蕴相信,还是再照实说吧,在脑子里又想了一想才道:“姐姐,我知道这是他不好,那日他却是起了个好胜之心,才拿了姐姐批点的东西出去,想让旁人知道,文聚楼并不是没有人。”   院子里面只有她们两个,珠儿说到后面几句,声音已经低了很多,涨红着脸看着刘如蕴,风吹起刘如蕴裙边的穗子,穗子随风飞舞一会,又低低的落在裙边,刘如蕴还是端庄坐在那里,珠儿脸上的汗珠都低下来了,这事和自家也脱不了干系,正想再说,就听到刘如蕴淡淡的叹了一声:“真是女生外向。”   珠儿听到这句,脸红了一红,撅起嘴有些撒娇道:“姐姐,这不也是为了生意吗?”刘如蕴还是看着她,什么都没说,珠儿忙又低头,刘如蕴一双眸子,虽然平静如初,珠儿却感到头皮之处越发热辣辣的,正预备跪下的时候,刘如蕴终于开口了:“好了,那些且不说,下次就算要拿出去,就说是请的先生写的好了,万不可用什么才女之名。”   珠儿点头,又好奇问道:“为什么?”刘如蕴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轻声的道:“这都不明白,我还想安生过日子呢。”   安生日子,珠儿侧头又想一想,难道现在姐姐过的不是安生日子吗?刘如蕴说完那句就再没说话,只是看着远方,谁知道到了南京还有这么多的事情,早知道就离松江远些,想着就瞟了眼珠儿,泄气的想,若不是她们拦着,现时自己早就去寻闻姐姐了。   刘如蕴还在思索,珠儿突然叫出声:“姐姐说的对。”这倒吓了刘如蕴一跳,她用手拍了拍胸:“你究竟怎么了?突然这般毛躁?”珠儿不好意思的笑笑,只是那话总不能传到刘如蕴耳里,连陈妈妈耳里都不能说,闭了口没有再说,刘如蕴虽觉得有些不对,却也没有再问。   了尘在第二日就出了水波门,坐船走了,刘如蕴和燕娥送她到坐船处,了尘除一件僧衣之外,别无长物,连刘如蕴命人赶做出来的僧衣也辞了不受:“出家人受十方供奉,此去自有吃穿之处,这些还是留于燕娥吧。”她既这样说,刘如蕴也不好再给,燕娥的两眼都是红红的,昨夜和师傅说了一夜的话,虽说她自小被了尘教导要随心,但如父如母的师傅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她还是很舍不得。   刘如蕴看着燕娥痴痴的望着了尘的船走的方向,心里不由叹气,燕娥毕竟不过是个十五的孩子,就不知道观保会不会好好待她,想到这,刘如蕴的心越发软了,上前搭住燕娥的肩道:“我们回去吧。”   燕娥低头轻声应是,刘如蕴见她这般乖巧,心里更疼的紧了,两人上了车,刘如蕴看着燕娥的打扮,笑道:“你既到了我的身边,就该换副装扮才是,这样素净的,姑娘家穿了总是不好。”   提起打扮,就连燕娥眼里都亮了些许,半日才道:“侄女谢过姑姑了,只是当日订亲时候,师傅就要我换了俗家装扮,只是侄女总想着要不忘本才好。”   刘如蕴握紧她的手:“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你师傅说的自在随心,此时你在俗家,自然就俗家装扮,难道你穿两件新鲜衣衫,就忘了本不成?”燕娥听了,嘻嘻一笑,面上微有红色,看在刘如蕴眼里,更是着人疼了。   打首饰,做衣衫,刘如蕴许久没有这样忙过了,和燕娥一起住了几日,她的乖巧伶俐越发让刘如蕴喜欢了,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了,刘大奶奶知道燕娥住在刘如蕴这里,比谁都高兴,虽说这没过门的儿媳妇不好常上自己家来,但遣人去送东西这是可以的。   自燕娥到了刘如蕴那里,刘家的下人一天三趟的往这边送东西,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连小丫头都送了两个过来,说是服侍燕娥的。   刘如蕴是惯了,燕娥还有些忐忑,她不安的对刘如蕴道:“姑姑,这些东西再加上姑姑给我置办的,只怕侄女的嫁妆全贴上都不够,到时要怎么还?”刘如蕴正在拿着一对玉镯在看,听到燕娥的话,不由挑挑眉毛,随即又笑了:“你这傻孩子,难道我做姑姑的给你添妆也不成吗?怎么就要说起还这个字来了?”   燕娥的声音更小了:“师傅常说,世上所有东西,都不是无故得来,从这里多出去,那地方就少一些,故此侄女才有这样的一说。”刘如蕴是聪明人,稍一思量就知道了尘这是素日安慰她的话了,世上人大多贪心不足,了尘竟能这样教导燕娥,实在是燕娥的幸事。   过了几日,刘如蕴前去刘家,刘大奶奶刚接了她,就连连施礼,倒糊了刘如蕴一跳,忙按住她的手道:“大嫂这是做什么?这不折杀了我?”刘大奶奶顺势扶住她的手起身,笑道:“我这不是谢你对观保媳妇那么爱护。”   听到提起燕娥,刘如蕴笑的更欢,佯装啐了她一口:“呸,还当是别的呢,原来是这个,你是当面打我不成?”刘大奶奶挽着刘如蕴的手进了房,丫鬟端上茶来,刘大奶奶亲自给她递上:“好姑娘,你就担待了我这回吧,明知道我不会说话的。”   刘如蕴接过茶,已经扑哧笑了出来,姑嫂两人这才坐下说些家常,刚说的几句,丫鬟就进来报:“舅太太来了。”舅太太?刘如蕴还在想这是哪家的舅太太,刘大奶奶已经笑眯眯起身:“原来是舅母来了。”   说着就对刘如蕴道:“小姑,你屈驾到那边房里坐坐。”舅母?大嫂的舅母不就是王太太,刘如蕴急忙起身,别说刘大奶奶让她回避,就是让她见王太太,刘如蕴也不愿意的,当日虽只一面,这太太却也是个不好伺候的。   刘如蕴刚扶着丫鬟的手出了门,要往那边房里去,一群仆妇就簇拥着王太太进来了,刘大奶奶的脚步停在那里,脸上的笑都不知该怎么表示,愣了一下才上前扶住王太太:“舅母这不是挑我的礼来了吗?怎么都不等甥女出去迎就进来了,还快些请进屋里坐。”   王太太今日和那日在报恩寺却又有些不同,被刘大奶奶扶住时,脸上也露出几丝笑容来:“我自己甥女的家,又不是外人,迎来迎去的,外头是看着礼全了,内里就少了几分亲热了。”刘大奶奶连声道:“舅母说的有理。”   王太太却不理会刘大奶奶要她往屋子里面去,看着站在一边的刘如蕴问刘大奶奶:“梧娘,这位女眷是谁?怎么从没见过?”   第 30 章   刘大奶奶正预备请王太太进去,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变了变。这些日子南京城里沸沸扬扬的流言,虽说刘如蕴不放在心上,做哥哥和嫂子的却不能不照管,闲了下来时,刘大爷和大奶奶也曾商议过,若刘如蕴和王二爷正能成了一对,也省了多少事端。   只是一来刘大奶奶深知自己舅母也是个难伺候的,二来还有潘家那头娶了兰芝,到时姑嫂面上不好看,这才只是想想。倒没料到王太太主动张口问起刘如蕴是谁?   瞬息之间,脑中已转过千百个念头,还是让小姑见见王太太也好,王太太真要见过小姑,说不定十分喜欢呢,主意定了,笑着对王太太道:“舅母,这是我的一个小姑,她丧了丈夫,住在文聚楼书坊里。”   王太太嗯了一声,转看向刘如蕴,刘如蕴方才虽被王太太的话吓了一跳,也分不清她为什么装做头一次见到自己,只是不过瞬间就明白过来,横竖也不想进她王家的门,有什么好怕的,已经对着王太太扶下去。   王太太眉毛稍微动一动,口里说着不消,手伸出来虚搀一下,腰弯了一弯,也算受了个半礼,从头到脚细细端量了一番刘如蕴。刘如蕴站直身子,任由王太太细细端量。   发上戴了素髻,插了一只碧玉簪,耳边一对小巧的银杏叶状耳坠子,通身都是素色的衣衫,裙边挂着的玉麒麟,再配上合乎礼仪的神情,王太太打量完了,心里叹了口气,这寡妇究竟是怎样的人呢?看她举动,端不是那种小家子出来的,再瞧一瞧裙边的玉麒麟,那玉映了日光,越发显的光润。   若照了梧娘所说,不过一个远房的堂妹,连投奔都没投奔处,才去了吴家居住,又怎会有这样大方,还有这玉麒麟,也不是一般小户人家能有的。   王太太突然想到一事,再细细的看,刘如蕴眉间眼角,和刘大爷相似之处不止一处,难道是?想到这,王太太不由含笑对刘大奶奶道:“瞧这位姑娘的相貌,竟和甥女婿有些像,怪道人说不是一家子,不进一家门呢。”   刘大奶奶听了这话,先是略顿一顿,才笑道:“正是呢,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来,长得厮像也是有的。”王太太点一点头,叫了声:“夏荷。”一个丫鬟从后面走上前,垂手侍立。   王太太对她道:“把我那个荷包拿来。”夏荷愣了下,问道:“哪个荷包?”王太太不动如山:“你这孩子,难道糊涂了不成,自然是那个。”夏荷连忙拿出,王太太笑咪咪的把荷包塞到刘如蕴手里:“今日却不知道姑娘在这里,没有备礼,这东西姑娘拿着去玩吧。”刘如蕴接过荷包,里面沉重,想来放了许多东西,忙行礼谢过。   刘大奶奶见这里的事完了,笑着上前道:“舅母还是往里面坐。”王太太点头,扶着她的手要进去,刘如蕴趁机道:“大嫂这里有客,妹妹就告辞了。”刘大奶奶应了,刘如蕴又行一礼,带着人匆匆出去。   刘大奶奶目送着她出门,不注意身边的王太太嘴角的笑已经收了起来,反添了一丝寒气,等刘大奶奶转身之时,王太太又和素日一样,刘大奶奶忙伸手去打帘子,嘴里就说些家常,王太太在深宅大院过了一辈子的,那话自然就引着刘大奶奶往刘如蕴的身上带。   刘大奶奶不明白王太太的意思,还当她是看中了刘如蕴,话里话外把刘如蕴夸的像朵花样的,临了叹气道:“可惜我这小姑福薄,嫁了个丈夫,还不到三年就没了。”说着刘大奶奶顿一顿,把点心再往王太太那推一推:“舅母你尝尝,新来的厨子做的,比原先要好。”   王太太拿了个绿豆糕往嘴里轻轻咬了一口,也没辩出是什么滋味就听刘大奶奶继续道:“甥女没事之时也想过,让这个小姑再走一步,只是一时也寻不到那么好的,舅母若有合适的,可要替她留意一二。”   王太太漫应了,刘大奶奶这话说来说去不就是在王二爷身上,谁知王太太只是应了一声,刘大奶奶不由有些心灰,难道舅母看不上小姑?细想一想也是,自己表弟什么都是上上的,虽背了个克妻之名,却也有不怕死的人家想把女儿嫁进王家来,小姑现是寡妇身份,也难怪舅母看不上了。   想到这里,刘大奶奶又有些怨刘如蕴,做什么不好,偏要用寡妇身份出来,天下和离的人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偏生要弄这些。正在怨的时候,听到王太太开口了:“你那小姑,原来的丈夫只怕是姓潘罢。”   刘大奶奶一听这话,心立时跳的急了起来,叫了声舅母就再没说出话来,王太太笑了一笑:“罢了,我不过说说而已。”刘大奶奶忙笑着又让了一遍点心,心里思量着,该和下人再说说,嘴需再紧些。   刘如蕴的轿子行到离家还有一点路的时候,轿子就停了下来,小婉去问了问,回来对刘如蕴道:“奶奶,前面有人吵架,堵了道路,离得不远,奶奶是不是下来走进去。”刘如蕴打起轿帘,离家不过两三家铺面,从这里走过去也不远,微微点一点头,小婉忙扶她下轿,陈妈妈付了轿钱,三个人沿着铺子檐下慢慢走回去。   日头有些大,陈妈妈用扇子替刘如蕴遮着日头,嘴里还在念叨:“这大街上就吵了起来,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体面都不要了。”小婉点头道:“妈妈,听的是隔壁杂货店的老板又娶了一房,他乡下的娘子知道了,找上门来要告官呢。”   刘如蕴侧耳听听,果然是有女子在高声嚷骂:“我在家里,伺候公婆,老的小的,你倒逍遥,到了南京就接了这么个货来家里,你还有没有念着半点夫妻情义。”接着又是一阵哭闹,中间还夹着男人的求饶,见刘如蕴停下脚步来听,陈妈妈念叨道:“姑娘,没什么好听的,世上人不都是这样,有了新的,就弃了旧的。”   刘如蕴听了这话,似有所感,陈妈妈见刘如蕴又停住了,忙扶住她:“姑娘,想那些做什么,还是回去吧。”刘如蕴刚走出几步,从那人群里面突然冲出个人来,来势正猛,直往刘如蕴身上冲来,陈妈妈看见了,急忙一个箭步就挡在刘如蕴身边。   刘如蕴忙拉住裙子,等陈妈妈扶住那人,才看见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她满面泪痕,陈妈妈扶住她,她也不说话,起身就又要往外冲,刘如蕴正感到奇怪,从人群里又挤出个女子来,只见她蓬头散发,穿的都是一身布衣,上前抱起女孩就哭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为了那个货,竟然不要我,我娘儿俩现在就跳秦淮河去,到时候瞧有没有人治你。”   说着就哭哭啼啼的往外面走,倒吓得陈妈妈不去扶着刘如蕴,忙死死的拉住那个女子:“大娘子,这可使不得,什么事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怎能寻死?”女子哭的更急了,刘如蕴细看一看,她庄户人家打扮,脸上虽没有脂粉,一双眼也哭的跟桃子似的,却也能看出生的有四五分姿色,算起来,倒比自己见过的杂货铺掌柜娶的另一房还要好看些,怀里的小姑娘看起来倒长的清秀,穿着也不是很好,此时倒不哭了,只睁着一双眼睛茫然的看。   刘如蕴刚想说话,人群里又挤出个人来,这次却是吴严,他看见陈妈妈扶住那个女子,忙上来对刘如蕴施礼道:“表嫂来的最好,先把柳大娘子请到我们家去细细的说,珠儿也该出来了。”刘如蕴还没点头,就听到人群里又传出女子尖利的骂声:“你这蠢货,当日是怎么对我说的?说你家里的什么都不管你吗?把我哄了回来,怎么又要叫我敬她为姐姐,呸,撒泡尿照照,她配不配?”   柳大娘子本来在陈妈妈的安慰下,已经止住哭声,听到这样的骂声,把孩子往地上一放,又要冲进去和那女的厮打,吴严是个男人,不好去拉,备不住陈妈妈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大娘子,且先回我家去好好的说吧。”   那女子尖利的骂声又传出来了:“呸,不就是个下不了蛋的母鸡吗?你把她当祖奶奶一样供奉,值当吗?真要供奉起来也罢,当日就不要花言巧语把我骗来。”柳大娘子已经走出数步,听了这几句,也不管孩子又哭,用手挽了挽袖子就又要往里面冲:“呸,你这个烂货,我可是柳家三媒六聘抬进来的,由不得你在这里撒泼。”   陈妈妈没拉住她,孩子又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陈妈妈只得把孩子抱了起来,嘴里一边哄着,一边叹气道:“这是怎么了,好不好,也该好好的说,这闹的,体面都没了。”刘如蕴站了一会,觉得腿酸,叹了口气,对小婉道:“我们先回去罢,这里太闹了。”   小婉点头,刚扶着她走出数步,人群突然让开条路,两个妇人扭打着出来,身后还跟着柳掌柜的,他此时帽子都被打掉了,脸上还有数道血痕,想是方才两个妇人厮打之时,着的池鱼之殃。   他此时面上满是焦急之色,这劝谁也不好,突然看见柳大娘子往另一个人肚子上踹了一脚,顾不得许多,急忙上前抱住柳大娘子有些哀求的道:“娘子,蕊娘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好不好都是柳家的种,娘子就抬抬手放开了。”   柳大娘子听到这话,突然坐到地上大哭起来,刘如蕴不由又是一声叹息,小婉连叫了几声奶奶,刘如蕴才回过神来,和她进了家门。   回头看时,陈妈妈手里还抱着孩子,小姑娘一双眼满是惊恐,不由把孩子接了过来,吩咐小婉打水来给她洗刷,燕娥听到声响迎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本书,看见刘如蕴手里的孩子,不由笑道:“好一个漂亮的姐儿,姑姑这是从哪里寻来的?”   刘如蕴方答的一声:“这是间壁杂货铺家的孩子。”就见燕娥脸色变了变,叹道:“姑姑,世间男子可是都要娶妾的,都喜新厌旧的,如都这样,嫁人又有何用?”   可怜人   刘如蕴不料她会问出这样话来,小婉已经打了水过来,刘如蕴用手巾替孩子擦洗着,燕娥等了许久,等不到回答,又叫了声姑姑,刘如蕴才把手巾往盆里一丢:“姑姑也不知道,姑姑只是知道,若做女子者,一味靠着男子是不成的。”   燕娥点头道:“姑姑说的对,听的三姑姑肯做下和离之事,定是个奇女子,可惜我见不到了。”刘如蕴眉毛一挑,笑道:“你是听谁说来的?”燕娥一笑:“听师傅说的,师傅说这样的女子能置富贵名声于不顾,而要念着求的一心人,定是不凡,可惜的是少有人能赞同。”   说着燕娥就叹了一口气,刘如蕴扶抚了抚她的肩:“这一路走来,有些辛苦,燕娥,你命运多仄,想师傅也只望你日后平顺,再无不安。”燕娥趴到刘如蕴的膝上,小声的说:“其实我真想跟着师傅游历去,纵受些辛苦,也是好的。”   脚步声响起,陈妈妈手里拿着几件孩子的衣裳进来,燕娥急忙起身去接过那几件衣裳,看了看针线,十分的细密,笑道:“妈妈这是给谁做的,怎么这么细密?”陈妈妈已经上前抱起孩子,动手替她解起衣裳来,嘴里就答道:“这还是你姑姑少时的,我本来留着她生了小哥儿好做百纳衣的,到现在都没成。”   说着把衣衫拿过来在孩子身上比划,嘴里叹道:“倒便宜了你。”孩子虽小,却也是喜欢穿新衣衫的,刘如蕴童时的衣裳虽说旧了些,那料子和针线都是上好的,穿上之后,孩子的手在衣衫上摸了又摸。   刘如蕴见她这样一幅着人疼的样子,别说柳家遣人来寻,连珠儿都不见踪影,索性逗着她玩了起来,知道她叫招弟,却不是柳大娘子亲生的,是柳家族里没了爹娘的孤儿,被柳大娘子的公婆要了过来,起个名字叫招弟,也好带个孩子来的意思。   只是要来也有了两年,柳大娘子的肚子还是毫无消息,等到知道丈夫在南京另娶一房的消息,柳大娘子带着她就来到南京,吵闹起来。   刘如蕴见招弟讲的时候,脸上不悲不喜,想起闺中时候,常听母亲叹息,祖辈都是这样过来的,想来招弟日后也会似柳大娘子一般,心里不知怎么突然不好受起来,见她脸上有疲乏之色,命小婉把她带下去歇息。   燕娥的书早被抛在一边,刘如蕴抬头看着她,见她脸上也有悲戚之色,还没说话,燕娥就已经开口道:“我本来以为,有父却似无父已经够可怜了,谁知还有衣食不周的,难道说身为女子,命就可怜了吗?”   这个,刘如蕴只是叹息,胸口又是一阵阵的闷疼,这世上,对女子的束缚多了许多,就拿这流言来说,谁不是羡王二爷艳福不浅,而骂自己水性杨花,是狐媚子样的人呢?   门帘被掀了起来,进来的是珠儿,她满脸疲惫,坐到刘如蕴身边,接了小婉递上来的茶喝了两口才道:“姐姐,真是累死我了,没想到男子家另讨一房,还有这么多的麻烦事。”   说完就见燕娥在旁边,忙闭了口不说,又问道:“姐姐,柳家的孩子可安置好了,大娘子还问起呢。”小婉已经开口道:“柳家姑娘在厢房里睡着了,要不要奴婢把她叫醒?”   珠儿嗯了一声,对刘如蕴道:“姐姐,现在瞧来,这孩子,只怕也是。”说话时候,小婉已经抱着孩子过来,珠儿接过,起身道:“姐姐,你早些安置吧,我把她送回去也就歇着了。”说完就走了出去,仿佛还能听到她话里的叹息。   燕娥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对刘如蕴道:“姑姑,侄女也去歇着了。”刘如蕴嗯了一声,拿起燕娥方才玩弄的东西,原来是王太太送的荷包,刘如蕴本是笼在袖子里的,回来时候嫌太重拿出来顺手撂在那里了,想来燕娥是看上面的绣活鲜亮,拿来玩的。   刘如蕴打开荷包,里面不过放了几锭小元宝,铸的花样都是些马上升官之类,就跟过年节时候送孩子玩的东西一样,刘如蕴刚想把荷包结起来,孩子?难道在王太太眼里自己就和孩子一样?刘如蕴笑笑,罢了,想这些做什么,收拾睡觉吧。   到了第二天,刚用过午饭,珠儿笑吟吟的引着柳大娘子进来,柳大娘子手里牵着招弟,怀里还抱着个小包袱,瞧见刘如蕴就连福了几福:“昨日是我不好,惊扰了邻舍不说,还累的奶奶照管这孩子。”说着一推招弟,招弟就跪地磕头,刘如蕴拉起她:“这使不得,大娘子还请坐下说话。”   柳大娘子又谦虚一下,这才坐了下来,把那个小包袱送上,面上有些腼腆的道:“这是昨日奶奶替招弟换的衣裳,刚送过去,就吓到我了,这么贵重的料子,怎能穿在她的身上,让她脱了下来,浆洗干净,今日日头好,干的倒也快,一起送了过来。”说着把小包袱送上来,刘如蕴也没打开包袱,只是抚一抚,再瞧瞧她的打扮,笑道:“这不值什么,怎么就劳烦大娘子送过来呢。”说着就叫小婉:“再拿两匹料子过来,做了表礼。”   柳大娘子本来是坐在那里喝茶的,听到刘如蕴一出手就是两匹料子,忙站起来双手乱摇摆:“这使不得,初次见面怎好收这么贵重的礼。”刘如蕴淡淡一笑:“大家都是邻舍,我素日都不爱出门的,难得见次面,你就收着罢。”   说话时候,小婉已经把料子取了出来,柳大娘子一看那料子就觉眼前一亮,那颜色虽说平常,那花样可是自己没见过的,接在手里,那种顺滑的感觉也是从来没有的,不由更忐忑了:“这怎么好,这东西怎么也要几十两银子,送我这个,岂不是折福?”   刘如蕴不由叹息,柳掌柜新娶的那个虽没见过几次,每次却都是穿绸着缎,满头珠翠的,那似柳大娘子一样,头上光秃秃的,身上全是布衣,虽收拾的干净,看在男人眼里自然分出个高低来。   珠儿是明白的,忙笑道:“柳嫂子,你就收了罢,现在柳掌柜的生意得法,你穿绸着缎的日子还在后面呢,这不过两匹缎子而已,有什么消受不起的?”说着把料子往柳大娘子手里就塞,柳大娘子满脸通红,谢了又谢,说了几句就告辞了,刘如蕴又拿出几个小元宝塞到招弟手上,让她拿去玩,这次柳大娘子也醒过味来,知道这是刘如蕴给她长脸,没再推辞,只是让招弟给刘如蕴磕头道谢。   等她们走了,珠儿才叹道:“这柳嫂子,昨日看起来那么泼辣,一被说了,原来也是可怜人。”可怜人?刘如蕴想起昨夜燕娥说的话,这普天之下,谁不可怜?   珠儿说完那句,不由想起昨日去劝架时候,蕊娘抢白自己的那几句话,不由叹道:“那个蕊娘,平日也有来往的,我一直当她是个好人,谁知昨日竟然那样。”刘如蕴端过茶喝了一口,那茶泡的太久,已经失去味了,刘如蕴把茶放下,叹道:“衣不如新,人不若旧,这是古语,现时的人已经是只闻新人笑了。”   珠儿听了这话,笑道:“是呢,姑娘,我前几日听人家说,潘大奶奶有身孕了,还有人在说,陈姨娘日子极不好过。”刘如蕴白她一眼:“我瞧你现时是和人应酬多了,也学的三姑六婆一样,别人过的好坏和我有什么关系。”   珠儿忙笑笑:“是呢,姐姐历来是不放在心上的。”一个丫鬟匆匆进来,面上还有些奇怪的颜色:“奶奶,有人要求见邱姑娘。”   邱姑娘,燕娥?这是谁要找她?刘如蕴和珠儿对看了一眼,丫鬟也觉得十分奇怪,燕娥自来到这里,就算刘家送东西过来,都是找刘如蕴,邱梭也曾来探过她,却也不过是先见吴严,然后再把燕娥请出去,那个要见燕娥的,瞧来也不是什么富人家派出来的。   刘如蕴已经让小婉请燕娥出来了,燕娥出来听的有人要来瞧她,皱眉道:“就算是有人求见,也要先见过长辈再说,我一个未出阁的闺女,怎能随便见人。”刘如蕴点头,对丫鬟道:“先让来人进来。”   来人是个老妈模样的,进了屋看上面坐的是两个奶奶打扮的,未免要趴在地上磕头行礼,行礼起来眼睛四转看了看,见里面的摆设不过平常,并不似自己家里那般富丽堂皇,心里不由蔑视的想,看来说刘家豪富不过也只是说说,瞧着摆设就知道了。   面上还是恭敬的道:“老奴是楚家的,家老爷和太太知道邱氏表姑娘的师傅出门去了,把邱氏表姑娘送在奶奶这里,特意遣老奴来把表姑娘接回楚家去。”楚家的,这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珠儿看向刘如蕴。   刘如蕴想了半日才想起来,这楚家,不就是燕娥的外祖家?想起楚氏遭遇,刘如蕴不由一阵厌恶,虽说楚氏软弱,这楚家也不为女儿出一出头,还任由燕娥受邱奶奶的折磨,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家,想到这里,刘如蕴皱眉道:“楚家,难道就是侄女的外祖家?素来都没听说过有来往的,怎么无端的就要接了去?”   老妈听的刘如蕴说出自家主人的根底,刚笑着点头,听到后面那句,不由道:“怎么说表姑娘和楚家也是至亲,哪有个没过门的姑娘就在婆家住着的理,接了去也是正经道理。”   第 32 章   没想到这老妈子,嘴还挺利索的,珠儿刚想说话,刘如蕴已经笑道:“论理呢,这没过门的姑娘是不该在婆家住着,只是邱姑娘的事情,整个南京城都知道的,当日但凡有个依靠,也不会让师傅带走。”   说到依靠的时候,刘如蕴的眼像刀一样,往老妈子脸上剜了一剜,老妈子呆了一呆,她是楚家的管家婆子,也见过些世面的,听刘如蕴这话里的意思不善,开口又道:“奶奶这话说的,邱家那头,表姑娘有父有母,父母都不管了,还有这边的舅父舅母,怎么就没有依靠呢?再怎么着。”   老妈抬头看着刘如蕴,眼里有些轻蔑:“奶奶也和表姑娘无亲无故。”刘如蕴皱了皱眉,正想说话,不料那老妈说的得意了,竟又冒出这么一句:“再说了,两位虽称奶奶,却一个是丫鬟出身,一个事风评不好的寡妇,谁能知道表姑娘在这里,会不会被带坏?”   珠儿没料到这老妈竟然这样,刘如蕴手里的荷包带子都快被扯了下来,老妈正说的得意,不料突然哎呀叫了一声,身子矮了半截,原来是面上挨了一掌,打人的却不是在屋里的,而是珍儿,她身后还跟着陈妈妈。   看见是她出现,刘如蕴不由皱一皱眉,陈妈妈上前行个礼道:“姑娘,大奶奶命宋嫂子来瞧姑娘。”珍儿放下打人的手,若无其事的含笑上前,先行一礼:“姑娘好,今早奶奶见外面有新下来的葡萄,特意命小的带来给姑娘。”   刘如蕴不由愣了一下:“这时节就有葡萄了,也真是新鲜。”珍儿一笑:“可不是呢,听的是刚传起来的新法子,用原来窖菜的暖棚子把葡萄苗移进去,比常人法子养出来的葡萄早了两个月上市呢,就是贵了些。”   说话时候就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小婉,老妈子见珍儿打了她,一不赔礼,二不说话,只是在那里顾着和刘如蕴说话,张开大嘴哇的哭了起来:“这样人家,可是什么样的好人家?主不似主,奴不似奴的,表姑娘嫁进这样人家来,可是命苦。”   她本来是被珍儿打的坐在地上的,此时也不起来,横竖那水磨青石砖的地擦的干干净净,边撒泼的哭,边把哭出来的眼泪就往地上磨。   小婉手里捧着盆葡萄进来,见老妈子把那块地弄的肮肮脏脏,不由皱眉,小姑娘家爱干净是肯定的,匆匆放下葡萄,就对老妈子道:“这位妈妈,你要哭,也请站起来些,怎么把这地下都弄的如此肮脏。”   老妈子哭了半日,都没个人理她,总算来个人理她了,又是这样说,心头的火气未消又添新火,照着小婉的脸就啐了一口:“呸,黄毛丫头,奶才断了几日就来说老娘,你主人是要去攀高枝另嫁的,你难道也想跟着去做个姨娘,瞧不上我们吗?”   小婉无故被这老妈子排揎一顿,不由哭了出来,猛的听刘如蕴冷笑一声:“妈妈,你去外面寻两个小厮来,把这老妈子给我拖出去,塞到秦淮河里面,省得她在这信嘴胡说。”陈妈妈早就巴不得她这一声了,应了就卷起袖子要出去。   老妈子正哭的响,听到刘如蕴要拉她去塞秦淮河,怔了一怔问道:“你,你就不怕杀人偿命。”刘如蕴唇边的冷笑更深了:“偿命,你几时见过我这样人为你偿命的?况且。”刘如蕴坐正身子:“你家主人是什么样人,你也清楚的紧,别说把你这样的人填了一个,就算十个,也动不了我半根毫毛。”   老妈子眼珠子转了转,自己家主人,贪财是肯定的,自己不过一个雇工,真出了什么事情,刘家这边赔点钱,再找官说下情,主人自然是撒手不管的,正在想着,陈妈妈已经进来:“姑娘,小厮们来了。”   刘如蕴嗯了一声,陈妈妈就上前来拖老妈子,老妈子急的要死,忙上前死死的拉着刘如蕴的裙边:“奶奶,全是我这张嘴不好,奶奶瞧在为我这样一个人面上,还要费银子费人情,就绕了我这遭吧。”   刘如蕴还是冷笑着看着她,老妈子忙把手从刘如蕴的裙子边放开,依旧跪在地上,两只手往自己脸上呱嗒呱嗒的打着,刘如蕴摇着扇子理都不理,小婉是早在刘如蕴说把这个老妈子拉出去填了秦淮河的时候就被吓住了,缩在一边不敢说话,珠儿和珍儿是知道刘如蕴不过气急,要拿这老妈子撒气罢了。   见那老妈子两边脸都肿了起来,牙齿那里已经出血了,珠儿才起身道:“姐姐,这样的人,又何必脏了姐姐的手。”刘如蕴放下扇子,望着那老妈子被打的紫红起来的脸,冷笑一声,对珍儿道:“回去替我谢谢大嫂,就说劳她惦记了。”   珍儿忙垂手应是,刘如蕴打个哈欠:“小婉,我有些乏了,扶我进去。”小婉忙应了几声,跑了上前扶着刘如蕴进去了。   珠儿这才对老妈子道:“你起来吧,我们姐姐放了你了。”老妈子此时已被吓的尿都流出来了,听了这话,又趴在地上给珠儿磕了头,抖抖索索预备站起来,腿却一直发软,珠儿瞧了瞧地上被老妈子弄的脏兮兮的,皱眉说:“这死罪虽说免了你的,这地你可还是要打扫干净了。”   老妈子瞧一瞧地上,又没找到擦地的布,只得脱下自己一件外衣,把地上擦的干净,这才羞红着脸而去,珠儿还叫住她:“回来,且去告诉你家主人,要想邱姑娘回去是不成的。”老妈子连声应了,这才走了。   珍儿不由叹了一声:“没料到三姑娘竟然这么厉害。”珠儿已经站的乏了,自己倒了水在喝,听的她这一声,白她一眼:“宋嫂子,三姑娘这也不是没法吗?今日楚家来人,明日指不定又是邱家来人,再加上那传的越来越烈的流言,三姑娘不使出一点手段来,怎么有安稳日子过?”   珍儿坐在珠儿旁边:“去,少和我摆奶奶的款,我问问你,三姑娘真的不想再走一步?”珠儿把杯子放下,叹道:“我瞧这世上,竟是没有一个能配得上姑娘的。”珍儿点一点头:“那前些日子不是说王家的二公子。”   珠儿推她一把:“那个人,也不知南京城那些传流言的眼是被什么东西糊了不成?就他也能配上姐姐吗?”珍儿用袖子掩住口笑了起来,帘子一掀,陈妈妈打发小厮回来,见这两个人坐在那说笑,瞪她们道:“好了,别只顾着说笑,珍儿,你该回去和大奶奶复命了,珠儿奶奶,你也该往前面去了,这都来了一晌午,眼看又该预备晚饭时候了。”   珍儿珠儿急忙起身应是,笑着各自分开,这幕情形落在刘如蕴眼里,就似当年没出阁时候,歇中觉的时候,朦朦胧胧间听见丫头们在小声说话,间或有陈妈妈的斥责声传来,廊下鹦鹉不时念出一句诗,只是,不觉时光已过去,自己再也不是那个无忧的闺中少女了,不由叹了一口气。   小婉见刘如蕴一进了屋子,也不去睡,只是坐在那里往外面望已经觉得很奇怪了,等到听到她的叹息声,就更奇怪了,努力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奶奶难道是因为吴奶奶没有把那个妈妈填了秦淮河才叹气的?”   刘如蕴被她这么一问,漫天的愁绪都问跑了,笑着道:“你真是个孩子,那不过吓她的话,人命至贵,怎能随意把人命不当回事呢。”小婉点点头:“难道奶奶这行的,就是杀鸡儆猴的意思?”   刘如蕴点头:“不错,你这丫头这几日学问也长进了,等我再考考你。”陈妈妈已经进来,见刘如蕴虽拿掉了首饰,却没躺到床上,笑着道:“姑娘,日头还长,歇息下也没什么,况且方才又累着了。”   刘如蕴懒懒的靠在榻上:“妈妈,我又不是豆腐做的,况且过些时日还要去蜀中呢,那时路上可不似在家一般便宜。”   去蜀中,这话就跟个霹雳样的打在陈妈妈头上,她连连摆手:“不成不成,姑娘,你可别吓妈妈,这么远的路,水路有风浪,陆路有怕遇上劫道的,你这样一个娇滴滴的,怎能去蜀中。”刘如蕴不由一阵头疼,陈妈妈什么都好,就是把自己看成时刻需要保护的孩子可不成,她无奈的叫声妈妈:“闻姐姐说了,我若要去,她就遣人来接我,不碍的。”   陈妈妈更是不许:“不行,你一个孤身女子前往那里,名节都全毁了。”名节?听到这话,刘如蕴不由愣了一下,随即冷笑:“妈妈,我还有名节吗?那日观保说的话你又不是没听见。”   这个,陈妈妈也愣了一下,自己这不是哪疼往哪戳吗?正想回话,刘如蕴已经挥手了:“好了,等一等再说,我要歇一歇。”陈妈妈见刘如蕴面上的烦躁之色,忙拉了小婉离开。   刘如蕴闭着眼睛叹了口气,有这样的下人,主人家可想而知,对燕娥的怜惜又多了一些。   过了几日,也很平静,刘如蕴自然也忘了这事,这日方起来,刘如蕴还在梳妆,陈妈妈就一脸怒色进来:“真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人家。”刘如蕴觉得奇怪,回头看她,陈妈妈又想再说,偏生燕娥手里拿着鲜花进来:“姑姑,这花开的正好,我掐了两朵,给姑姑戴上。”陈妈妈忙闭口不说。   刘如蕴见那花是玉兰,不由笑道:“姑姑戴这个还使得,别的可不成。”燕娥上前把花给刘如蕴插在鬓边,笑道:“姑姑只要稍一打扮,就胜过侄女许多了。”刘如蕴在镜子里望她一眼:“你啊,嘴最巧了。”   至亲   见她们说笑,陈妈妈有些忍不住了,上前小声的说:“姑娘,邱奶奶要见你。”邱奶奶,听到是她,刘如蕴放下手里的梳子,燕娥脸上的笑也收了起来,前几日楚家来人闹了一场,这居所并不宽敞,燕娥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她们没说,她也只当不知,现在听的自己的继母也来了,燕娥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如蕴迅速把头发梳好,笑道:“来就来吧,这也是常事。”说着起身出去。临去之前又对燕娥道:“燕娥,你先进去吧。”   燕娥是不愿见邱奶奶的,听了这话,忙应了就回自己屋里去。   邱奶奶是在外面等着的,刘如蕴虽不愿但还是迎出去了出去。邱奶奶却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还带了另一个人,本以为自己名帖一送上,刘如蕴是急忙传见的,谁知等了这半日已经觉得有些没面子了,等到出来时候,见只有刘如蕴一个人,邱奶奶更加觉得恼怒,心里暗暗的骂,这小寡妇,也不知道她摆些什么架子,不过就是和王家有点瓜葛,能不能进王家的门还两说呢,现在就摆起谱来了。   还把燕娥也藏的那样密实,生怕别人碰掉她一根毫毛样的,呸,再怎么说,燕娥也是姓邱,不姓刘。   心里面虽这样恨着,见了刘如蕴,不免也要互相行礼问候,刘如蕴见她带了个陌生人来,却也不见邱奶奶介绍这是何人,心里有些奇怪,却没问出来,等到进了门,邱奶奶才笑道:“姑奶奶,这是我们女儿的舅母,楚家奶奶。”   楚奶奶,刘如蕴不由打量了她一下,见她三十刚出头的年纪,上下穿着一新,头上也是满头珠翠,那发钗上的珍珠此时映着日头都发着白光,想起前些日子楚家来的那个老妈的举动,刘如蕴肚里暗笑一声,和楚奶奶互相又施一礼,各自重又坐下。   邱奶奶不过说几句家常,楚奶奶自一进门起,那双眼就再没歇过,等了半日,见邱奶奶说来说去总说不到点子上,不由咳嗽一声,对邱奶奶小声的道:“她姑,怎么不见外甥女儿?”邱奶奶像才想起来一样,笑着对刘如蕴道:“姑奶奶,弟妹这次过来,不过是许久没见燕娥,想的慌,想见一见她。”   许久没见,想的慌,刘如蕴不由肚里暗笑一声,这话说出来也真不怕害臊。这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邱奶奶她们还当是燕娥来了,抬头一看,却是珠儿走了进来。   原来前几日刘如蕴把楚家的下人哄了出去,珠儿心细,特意遣下人去寻问一下,楚家这几年的生意如何?   问回来的情形却是不好,楚家虽说外面看着还好,内里却是不成了,楚老爷多内宠,楚奶奶一味只会讨他的欢心,任由他讨,这妾一多,孩子自然也多,孩子多了,开销也就大了,楚老爷拖着被淘虚的身子早就不管生意了,只有几个管家在那管着,靠着邱家还能做点生意。   这次却不知是楚老爷哪个妾出的主意,说燕娥既然是嫡亲的外甥,和刘家订了亲,听的没有被邱家接回去住,何不把她接了回来,一来舅父舅母也是至亲,照应孤女也能落个好名声,二来等燕娥出了阁,自然就能照应着舅父舅母了,到时生意也就不发愁了。   这样一撺掇,本来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个外甥女的楚老爷自然应了,谁知派去的老妈子几乎是被刘如蕴撵了出来,听的楚老爷那几日正在家里发脾气呢,珠儿还揣着小心过了几日,听丫鬟们说,邱奶奶带个眼生的奶奶来了,珠儿生怕来的就是楚奶奶,到时言语上有了冲突,自己家倒罢了,姐姐的名声怎么办,急急赶了过来。   进门之时,也听到邱奶奶那句,珠儿看一眼刘如蕴的脸色,见她虽平静如常,眼里已经有了丝丝怒意,心里清楚,笑着上前行礼,楚奶奶正预备附和几句,见珠儿进来,各自也要见礼,听的是吴奶奶,楚奶奶不由心里撇嘴,什么吴奶奶,听说原先不过是丫鬟出身,运气好,嫁了个书坊老板,这才称起奶奶来。   又瞧一眼刘如蕴,一个小寡妇,不过是和刘家沾点亲,被王二爷瞧上了,就这么大的谱,实在让人气的不成,怎么着也要把燕娥弄回去,这样一块金元宝怎能落在别人手里。   楚奶奶望一眼邱奶奶,见她眼里神色和自己差不多,两人点一点头,重又坐下来,邱奶奶接了方才的话笑道:“姑奶奶,燕娥总是我的邱家的女儿,这没过门就在刘家这样住着,旁人瞧了不好,还是把燕娥唤出来,收拾收拾,带回家去罢。”   楚奶奶也连连点头:“弟妹说的是,哪有邱家的女儿一直在旁人家住着的道理,还请姑奶奶把外甥请出来,和我们家去。”   刘如蕴听的肚内暗笑,珠儿几次想张口说话,见刘如蕴发上的钗都不动,又闭了口等着,等到邱楚两位奶奶你来我往,说的总有一刻时候,刘如蕴才淡淡开口:“是呢,两位都是燕娥的至亲,论理,燕娥是该和两位一起回去。”   这话一出口,邱奶奶不由得意的看了眼楚奶奶,瞧吧,这小寡妇虽然厉害,总也要卖我的面子,断不能把我当下人一样对待。   珠儿听了这话,急的恨不得要跳起来,邱家是什么家,姐姐怎么能这样说,邱奶奶正在得意,刘如蕴又淡淡接出一句:“不过,当日燕娥来到我这里,却是了尘师傅亲自送过来的,说燕娥无依无靠,这才送到我这里,我可是不敢违了她的话。”   邱奶奶啊了一声,楚奶奶已经跳了起来:“姑奶奶这话就不对了,师傅虽说对外甥情深意重,这爹娘可才是至亲。”刘如蕴哼了一声:“是吗?爹娘至亲,那当日师傅带走燕娥之时,可没见邱楚两家有什么说法。”   邱奶奶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望着刘如蕴:“当日师傅带走燕娥,不过是要让她修行为家人祈福,现时燕娥已经定亲,自然无需再在外面,我身为她的继母,当然要带她回邱家才是正经。”   刘如蕴听了这番话,用手掩住嘴打个哈欠:“邱奶奶这番话,真是感人,不过可惜。”说着刘如蕴款款起身:“燕娥她不会随你们去的,了尘师傅当日说过,让燕娥在我这里住到出嫁。”   你,邱奶奶大怒,用手一怕椅子靠手就站了起来,楚奶奶也跟着站了起来,两人把头抬的高高的,看着刘如蕴,刘如蕴才不管这些呢,瞧都不瞧她们:“两位但凡对燕娥还有点情义,就请日后再别说燕娥是你们至亲的话,不然。”   刘如蕴忍了又忍,还是把话说了出口:“两位难道不怕燕娥在刘家不好做人。”说着就招呼陈妈妈:“妈妈,替我把这两位送出去。”   陈妈妈早就等着这句了,应了声是,就要上前请她们出去,这两位没料到刘如蕴竟半点面子都不给,气得脸上都红了又白,还好脂粉擦的厚,倒也没看出什么神色变化。   胸脯子上下起伏不平,只怕就要撑破衣服了,珠儿心里暗笑,面上却是不敢露出来的,款款走了上前,对邱楚两位奶奶道:“两位奶奶,我姐姐说的话却也有几分道理,还请两位奶奶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探望。”   邱奶奶是什么好性的人,不好出手打的,伸手就推了珠儿一个踉跄:“呸,你少来装好人,一个丫头,不过嫁的好些,就称起奶奶来了,和你那姐姐,不定是伙着一个男人呢。”那日老妈来时,也曾说过珠儿是丫头的话,却没有这样污秽,珠儿不由怔了下。   刘如蕴应酬她们一上午,早就烦了,她的性子本就是那种受不得气的,脚步本已走到门边,听了这话,举手就往邱奶奶脸上打了一巴掌:“呸,你是个什么东西,勾引妹夫,逼死妹妹的人,也敢在我面前说嘴?”   邱奶奶不料刘如蕴竟打了她一巴掌,还说出她当年的所为来,这几年的贤惠本就是装出来的,反手就还了刘如蕴一巴掌:“呸,你和我也差不了多少,暗地里勾着王二爷,那边还有叔叔,谁知道你和这里的吴大爷又是怎么回事,我再勾搭,也不过就是老爷一个,没有旁人,比你干净了不少。”   刘如蕴头一偏,那巴掌不过带着风打到她的头发上,把她发上的一只碧玉簪打掉下来,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陈妈妈本就是个护短的人,她哪受得了刘如蕴被人骂,跺了跺脚,也顾不得主仆之分,上前扯住邱奶奶就骂道:“我看在邱姑娘分上,尊你一身奶奶,谁知你竟全不把好话当真。”   见刘家的仆妇也动起手来,楚奶奶也顾不得了,上前明是拉架,暗就是挠陈妈妈,珠儿扶住刘如蕴,急急问她可有什么事,刘如蕴连连摇头,见方才还一团和气的奶奶们动起手来,丫鬟们都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是该拉架呢还是该帮忙自家主人?   燕娥听见房里突然骚动起来,本以为一会就好,谁知看见丫鬟们纷纷往里面赶,好像还能听到哭骂声,坐不住了,急忙出来一瞧,见邱楚两位奶奶和陈妈妈扭做一堆,珠儿扶着刘如蕴倒有个瞧热闹的架势,再一细瞧,刘如蕴的发髻有些偏了,一时也闹不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只得上前去问刘如蕴:“姑姑,这却是为何?”   闹剧   她这一问,邱奶奶就先听见了,顾不得一只耳朵还被陈妈妈扭住,直起头来叫一声:“女儿,我和你舅母好心来探你,谁知一言不合,她家就大打出手,女儿,你可要救救为娘。”刚说了两句,就忘了自己耳朵还被陈妈妈扯住,陈妈妈见她抬头,越发扯的紧了,邱奶奶哎哟哎哟叫起来。   这叫声也惊醒了刘如蕴蕴,虽然邱奶奶被打,她心里也是喜欢的,不过这在自己家里闹起来,总是不像,沉着脸说:“妈妈,还不快些放手?”   燕娥见邱奶奶说话时候,脸上被抓了几道血痕,脂粉也被汗打湿了,红红白白混在一起,露出不施脂粉之时,有些发黄的面皮,显得邋遢和肮脏,又听的她口口声声只是称为娘,眉头不由皱的更紧。   陈妈妈听到刘如蕴让自己放手,手上的力气稍微放松一些,楚奶奶和邱奶奶她们虽然是两个人,怎比的上陈妈妈做过粗活,手脚粗大有力气?四拳也难抵陈妈妈双手,楚奶奶一身的出客衣衫,此时在混乱中被扯掉了袖子,头上那镶了硕大珍珠的凤钗,也差点被扯了下来,歪歪斜斜挂在一边,她也顾不得要理一理衣服,顺着邱奶奶的话就大叫:“外甥女,这刘家不是什么好人家,还是作速由你母亲做主,退了亲去,重新寻门好的。”   陈妈妈一放下手,就知道自己这样举动是不对的,不等说什么,就对刘如蕴跪下道:“老奴护主心切,动起手来,失了尊卑,没了刘家的体面,还望姑娘责罚。”说着就磕头下去。   不等刘如蕴说话,楚奶奶已经叫了起来:“呸,你这刁奴,总算还知道些体面,等我回了家,叫老爷寻出片子来,送你去打板子。”燕娥被她们吵的头疼,皱眉说:“邱奶奶,你们也太没体面了,几时见过奶奶们和下人们打成一团的?”   邱奶奶?邱奶奶听到燕娥并没有叫自己为娘已经有些愤怒了,等到再听到燕娥开口就教训自己,更加恼怒,一边抽出帕子来抹着脸,一边愤恨的道:“好啊,你翅膀硬了,就不听我的话了?连声娘都不叫?”   楚奶奶把头发往上拢一拢,也上前帮腔:“甥女,这就是你不对了,你娘也是为了你,才和人起了冲突,你这孩子,倒不帮着点,出口就是教训人。”   燕娥回头看了眼楚奶奶,怎么这么多的亲眷,自己没和刘家定亲前,可没这么多的亲眷护着自己,不由勾起旧恨:“舅母这话,看起来是甥女不对,然当日甥女若真能得到庇护,也没有劳师傅教导的道理。”   听到燕娥也翻起旧账来,邱奶奶阿也叫了一声:“女儿,当日你师傅可说的是你修行祈福,并没有旁的意思。”此时别说刘如蕴,燕娥也头疼不已,她不想再说什么,挥一挥手道:“邱奶奶,舅母,你们各自回去罢,今日之事,说来不过都有错,陈妈妈这里,自有姑姑教导,你们事忙,日后也少来我这里了。”   听的燕娥下了逐客令,邱奶奶愣了一愣,又见刘如蕴已经坐下,珠儿把那些方才进来的丫鬟都遣走了,笑着对邱奶奶道:“邱奶奶,邱姑娘这说的,也是实情,陈妈妈这里,等过些日子,邱奶奶气消了,再让她去你门上赔礼。”   邱奶奶不由火冒三丈,横竖今日脸已经撕破了,总不能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出去,想起自己今日来的目的,冷笑一声:“刘姑娘,照你的家教,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的下人,燕娥在你这里,想必也学不到什么治家理事的,还是由我把她接回家去,好生教导教导,省得给邱家丢脸。”   说完这句,也不等刘如蕴她们应,上前就拉住燕娥:“你快些跟我回去,邱家少不了你的饭。”说着上前扯着她就往外走,燕娥猝不及防,已经被她拉着走了数步。珠儿刚给刘如蕴倒了一杯茶,见到邱奶奶这样,忙上前按住邱奶奶:“邱奶奶,话可不能这么说,邱姑娘在我们这里,可是师傅安排。”   邱奶奶哪是能讲理的,眼一横:“师傅,呸,师傅能比得上父母,难道我还不能带我女儿回家?”说着楚奶奶也上前来帮忙,刘如蕴还是头一遭看见这么不讲理的人,把手里的茶杯一摔,起身也来拉住燕娥的手:“邱奶奶,当日你把燕娥舍出去,就已是不认她了,何苦今日又来抢?”   邱奶奶回头啐刘如蕴一口:“呸,你这个不清不白的小寡妇,有什么脸来和我说师傅之命,我今日要燕娥走,就要走。”燕娥哪肯跟她走,用手去掰开她的手指,边叫道:“姑姑救我。”   这声被邱奶奶听到了,她啪一掌就打在燕娥的脸上:“小娼妇,我才是你娘,那是你哪门里的姑姑,你叫的这么亲热。”燕娥这一被打,本来还跪着的陈妈妈忍不住了,起身就来拉燕娥:“邱奶奶,你怎打了这个打那个。”   陈妈妈这一来,顿时就搅做了一团,邱奶奶和刘如蕴一人拉着燕娥的一只手,楚奶奶本是帮着邱奶奶的,此时见陈妈妈也上来了,她转而去对付陈妈妈,不料陈妈妈一双大脚踩在她的脚上,楚奶奶一双脚裹的刚刚只得三寸,这一踩就踩在她脚尖上,疼的楚奶奶忙放了手,用手捧住脚喊疼。   这一来,燕娥就被刘如蕴拉了过来,燕娥委委屈屈,伏在刘如蕴怀里,只是要哭,邱奶奶此时是全都不顾体面了,见自己抢不过刘如蕴,开始骂了起来,什么污秽不堪的话都骂了出来,刘如蕴生长深闺,哪能听过这种话?   唬的陈妈妈忙上前来替刘如蕴捂住耳朵,边对邱奶奶道:“邱奶奶,哪曾见过哪家奶奶是你这般,和下人们对打不说,此时还骂个不堪。”邱奶奶一溜眼,看见珠儿,冷笑道:“你这里连个丫头都能称起奶奶来了,我骂几句又何干?”   陈妈妈正想接话,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接着有女子的声音响起:“丫头做奶奶又怎么了?”听这声音,竟是刘大奶奶的,邱奶奶脸不由有些发白,今日不过是想着,刘如蕴这边人少,刘如蕴和珠儿也不是什么厉害的,几句话一说,就把燕娥叫回家中,好生安排住了,等到出阁之后,自然就照管邱家了。   等到刘大奶奶问起,有燕娥在手,自然没什么不妥,本以为这计是条妙计,谁知光一个陈妈妈就对付不了,下手强抢自己也没讨到半点便宜。   此时听到刘大奶奶来了,闹成这样不可收拾的样子,到时万一刘大奶奶一怒,这门亲事没了怎么办?正在想办法,刘大奶奶已经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燕娥的脸红了半边,伏在刘如蕴怀里,刘大奶奶那火气越发重了起来,她历来护短,更何况燕娥是她精挑细选的媳妇。   一个大步上前,从刘如蕴怀里把燕娥拉出来,用手里的丝帕抚着她的脸:“还疼不疼,这是谁动的手?”说完那眼就往邱奶奶脸上看去,邱奶奶脸不由红了红,楚奶奶本就没什么才,此时见到刘大奶奶那双眼狠狠的瞪着,吓的也忘了脚上的疼痛,只是缩在邱奶奶身后。   邱奶奶此时早没有了面对刘如蕴的凶狠,脸上带有尴尬之色的对刘大奶奶笑道:“亲家母,这不是我和燕娥说了几句,一不小心就碰了她脸一下,这娘教导女儿也是常事,亲家母你说可是?”   碰了一下,刘大奶奶怎能信这话?她唤个老妈子把燕娥带下去上药,这才坐下道:“邱奶奶,素日有些话,我听到了,总想着咱们是亲眷,不把它放在心上,今日看见这样,不由的我不去想了。”   邱奶奶听到刘大奶奶不再以亲家母称呼自己,心里有些怕,不知道刘大奶奶是什么意思?刘大奶奶已经对刘如蕴道:“小姑,你和珠儿妹妹先下去。”陈妈妈是自从刘大奶奶一进来,她就放了手,又在那里直挺挺的跪着,听到刘大奶奶让刘如蕴她们先下去,偷眼看了眼刘大奶奶,又低下头去。   刘大奶奶怎么不清楚陈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定是邱奶奶言语冲撞了刘如蕴,陈妈妈一心护主,上去出手了,这陈妈妈这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刘大奶奶叹气,横竖有自己呢,挑眉对陈妈妈道:“妈妈,你还不快些跟着去伺候姑娘?”   陈妈妈知道什么事都有刘大奶奶担着,又磕了头,一溜烟起身下去了,刘大奶奶看眼楚奶奶:“这位奶奶也请下去吧,我和邱奶奶还有几句话,不足为外人说。”楚奶奶看眼邱奶奶,邱奶奶知道她不中用,点头让她下去。   立时方才还热闹纷纷的屋里,就剩的这亲家两人,最后出去的丫鬟还把门关好了,刘大奶奶这才对还站着的邱奶奶道:“邱奶奶,你先坐下吧,我倒想和你商量一下燕娥的婚事。”   商量燕娥的婚事?邱奶奶心头跳了几下,难道刘家要悔婚?就听到刘大奶奶缓缓的道:“邱奶奶,今日我也不和你打马虎,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我心里也清楚,燕娥有了你这样一位继母,实在是她的劫难。”   邱奶奶听的刘大奶奶这话里面藏不住的讥讽,张嘴正要说什么,就听到刘大奶奶一句:“我知道邱家这些年做生意也很艰难,我兑三千银子给你,日后你就休再说燕娥是你女儿。”   第 35 章   三千银子,邱奶奶听到这么多的银子,这能换多少新衣料,打多少首饰,刚想答应,想想不成,这答应了,日后就不能认燕娥为女儿了,到时燕娥出了阁,想让她照管自家的想头可就是息了,坐直身子,学着刘大奶奶的样笑道:“亲家母这话,可是要我卖女儿?”   刘大奶奶也不接招,只是从鼻子里哧了一声,邱奶奶见她这副模样,心里恼了,刘家再富,现时和邱家接了亲,也就是亲家,怎的刘大奶奶摆这个架势,凭白就是看不起自家,不由冷笑道:“亲家母,我这三千银子收了,燕娥可就没有娘家了,到时燕娥不就任由你刘家搓揉,这种事情,我做了可是会损阴德的。”   刘大奶奶从旁边几上的盘里拿起一粒葡萄,慢慢的剥了皮放到嘴里,连看都不看邱奶奶一眼,邱奶奶说出这番话,还当刘大奶奶会反驳,谁知刘大奶奶还是稳坐着,不由有些坐不住了,刚预备起身,到刘大奶奶面前论理。   刘大奶奶飘出一句:“损阴德,当年小姨夫变大姨夫都不怕损阴德了,今日不过是把前房妻子的女儿放一放手,就有三千银子做了私房,你还会怕损阴德吗?”   邱奶奶方抬起来的脚又放了下去,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刘大奶奶的眼这才瞟向她:“三千银子,邱奶奶,你邱家的生意近年来也不甚得法,一年不过也就千把银子的进项,吃穿用度之外,还常有了亏空,邱奶奶不为旁人想想,难道不为自己两个没成人的女儿想想?”   这话说中了邱奶奶的心事,自从楚氏死了,这生意也不知怎么的,慢慢就衰下去了,早些年一年还能有两千银子,吃穿用度之外,还能攒点私房,这几年,一年不过千把银子,别说私房,看来要动到自己的钱上面了。   去年给儿子订亲时候,是向相熟的商家借了一千银子才混过去,这眼看着两个女儿也要订亲了,难道不预备起嫁妆来?看刘大奶奶现在的架势,燕娥过了门也捞不到什么好处,眼前既有了三千两,何不再多要一些,主意定了,开口道:“刘奶奶,既这么着,我。”   燕娥此时已经在脸上覆了药,刘如蕴看着她的脸半响叹道:“也怪我,就不该让她们进门。”燕娥从窗子里面往外看,见楚奶奶一直伸长脖子往邱奶奶和刘大奶奶在的屋子里面望,不由叹气道:“我本以为有了师傅,已经不会想起这些了,谁知今日她们这一闹,我的心里实在不好受。”   说着泪就要往下坠,刘如蕴把她抱到怀里安慰道:“好孩子,这怎么能怪你。”说着看着窗外的楚奶奶,楚奶奶像看到她们在看她,回头望了一眼,刘如蕴低声叹息:“我总以为,世间父母,就没有不疼孩子的,今日瞧来竟大谬不然。”   燕娥小声的说了一句:“在邱家的时候,有旧仆也曾说过,娘在世的时候,是最疼我的。”刘如蕴轻轻拍了拍她,这里的娘,就该是楚氏了,楚氏当日是何等绝望,才能扔下还在襁褓中的女儿。   想起柳大娘子,听珠儿说,她似乎也认命了,蕊娘怀了孩子,身子娇气许多,她也里里外外忙活,就盼着早日能给柳家添个胖小子,柳掌柜的这些日子进进出出,脸上的神色都和原先不一样,那是满面红光,喜气洋洋,前几日柳大娘子来寻时的闹剧仿佛从没发生过,孩子,还是男孩子,不也是邱奶奶制胜的法宝。   再想起从小到大听到的那些事情,刘如蕴觉得口中有股腥甜之气,哇了一口,小婉忙拿过痰盂来接,见到刘如蕴吐出来的东西,不由惊叫一声,险些连痰盂都摔了,陈妈妈方给刘如蕴端了碗茶过来让她漱口,也瞅了眼痰盂,见痰盂里一口鲜血,再看刘如蕴漱出来的,也是满嘴血红,陈妈妈忙用丝帕给刘如蕴擦嘴,边对小婉道:“愣着做什么,还不作速去叫医生。”   小婉急忙答应,要去开门,慌乱中差点连小指的指甲都撇断了,也没把门打开。刘如蕴吐出那口血后,觉得心里清爽许多,皱眉道:“不碍事的,我不过是血不归经,偶尔吐了一口,并不是什么大病,何需劳师动众,请什么医生。”   陈妈妈上前细细的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忙小心的捶着:“姑娘,你是太劳累了,照我说,那什么邱楚奶奶,大奶奶就不该给她们好眼色,一律大棒子打出去。”刘如蕴瞧一眼燕娥的脸色,嗔怪的叫声:“妈妈。”   陈妈妈忙住口,对燕娥道:“邱姑娘,是老奴一时口快了,这样的人,也委屈姑娘了。”燕娥也知道陈妈妈的意思,只是无奈的笑笑,刘如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珠儿自进了房,就一直没说话,坐在一旁想着自己的心事。柳家的杂货铺既在间壁,两家来往也有些多,柳掌柜摆平了家里的两个女人之后,话里话外也曾对吴严说过,这结亲都一年了,珠儿的肚子怎么还没动静,男子家为后嗣计,也该早些另做打算,吴严不过嘴上应付,回了家,也学说给珠儿听,珠儿听的多了,心里也有些着急,姐姐恁般才貌,当日的姑爷还挑三捡四,和娇儿摸上了,更何况远不如姐姐的自己。   珠儿摸摸自己的肚子,心里不由叹气,但要和别人一样,给自己丈夫纳妾以延后嗣,自己也是万万做不到的,姐姐平日的教导,总还是听进去了一些,卧榻之侧,怎容他人酣睡,更何况枕席之爱,故此刘如蕴这边的纷乱都没听到。   刘如蕴镇定住了,对燕娥笑道:“你看你珠姨,如此镇定,不像你们一般。”珠儿听提到自己,忙抬头笑了一笑,正要说话,见到痰盂里红红的,惊跳起来:“姐姐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去寻医生。”   刘如蕴忙推了小婉一把:“还不快些倒了出去,摆在这里做什么?”接着对珠儿笑道:“没什么,不过我方才血不归经,白吐了一口,倒慌的你们什么似的,哪那么娇弱,又不是豆腐做的。”   珠儿见刘如蕴说话的神色和原来一样,这才安心坐下,小婉拿着痰盂出外去倒,刚把门打开,邱奶奶也打开门走出来,说不好邱奶奶脸上的神情,不知是喜还是悲,小婉哎呀叫了一声,回头去看燕娥。   刘如蕴点一点头:“你快些去吧,大惊小怪做什么?”小婉急忙去了,楚奶奶等了半响,总算见到人出来,忙迎上前去,拉住邱奶奶的手就要问,邱奶奶和刘大奶奶争了半响,已是又累又乏,不想再说,只得一句:“弟妹,我们还是回去吧。”   见她出来,本等在院里的丫鬟们也进去伺候,一个丫走出来来了一句:“楚奶奶请站一站,我们奶奶请你进去。”邱奶奶不由一愣,楚奶奶瞧下邱奶奶的脸色,越发觉得此去定是没什么好果子吃,不由缩在邱奶奶身后猛摇头。   丫鬟见楚奶奶不上去,笑着走上前行了个礼:“楚奶奶,还请进去。”楚奶奶这才放开拉着邱奶奶的手,一步一回头的进去了。   这一进去,倒没有半只香的功夫,楚奶奶就满脸喜色的出来了,上前对邱奶奶道:“姐姐,我们走吧。”邱奶奶反停住了脚步,问道:“究竟何事?”楚奶奶只是不肯说,脸上的笑更深了,扯住邱奶奶就走。   等她们都走了,刘大奶奶才从屋里出来,径自进了刘如蕴她们在的屋子,刚一进门,就瘫到在榻上,拿起刘如蕴摆在旁边的扇子就猛扇道:“热死了,也渴死了。”刘如蕴早拿了个大号的茶碗过来给她斟满茶:“大嫂定是十分辛苦,先喝了这杯。”   刘大奶奶就着刘如蕴的手喝干一碗,燕娥忙又满上一碗,刘大奶奶这次是接过喝了两口就放下道:“好了,燕娥,从此你再不必怕她们来寻你了,所有的事我全弄好了。”燕娥不由挑起眉毛看向刘大奶奶。   刘大奶奶刚想说话,见珠儿和陈妈妈也在,她们虽是心腹,这人多嘴杂总是不好,况且这事让燕娥知道了根本,只怕会更加伤心。   不由摇了摇扇子道:“小姑,日后你可称你嫂子我为女诸葛,今日亏的我对她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的嘴皮子都要磨干了,总算说的转来,答应日后再不寻燕娥,燕娥等完婚后,要回娘家,就往邱公子那里去。”   邱公子,刘如蕴不由抬头看向刘大奶奶:“大嫂,你怎么也知道他?”刘大奶奶手一摆:“了尘师傅赞不绝口的人,我自然也要去瞧瞧,况且又是至亲。”说着把燕娥扯过来:“可惜的是他总没成家,成了家后,就好多了。”   刘大奶奶说话又快又急,燕娥也插不上嘴去,只是点一点头,刘大奶奶瞧着燕娥的样子,越发觉得可疼,用手抚着她的脸道:“儿,日后你就把我当娘罢。”   燕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刘如蕴隐隐猜到刘大奶奶是怎么把邱奶奶说服的,这样事情是不好传出去的,传出去燕娥也不好做人,伸手摸了摸燕娥的头发:“燕娥,你是我刘家认定的,三媒六聘讨进来的媳妇,日后旁人说什么,你只要记住这个就成了。”   燕娥听到这么暖心的话,不由点了点头,珠儿起身笑道:“大奶奶,姐姐,午饭时候都过了许久了,我让她们传饭,大奶奶也赏脸在这里用一顿?”   喜事   刘大奶奶啐珠儿一口:“呸,来你这里,不说好酒好菜招待了,反倒这样,还不快些好酒好菜都备上。”珠儿忙笑着答应了,燕娥虽然还想再问,不过刘大奶奶不说,想来也有她的道理,也就住口。   酒席摆上,燕娥坐于下面,不过是承言欢笑而已,刘大奶奶兴致颇高,几杯酒后,还拿着筷子敲着碟子唱起曲来,刘如蕴当年没出阁前,也曾见过嫂子这样,出了阁后,一年见不到几次,每次见都有规矩管着,这样倒许久没见了,抬眼看见燕娥的脸都通红了。   不由拿筷子去敲刘大奶奶的手:“不害臊,你媳妇还在呢,就唱起来了。”刘大奶奶乜眼看一眼燕娥,见她双颊通红,不由起身走到她面前扯住她的手道:“燕娥,我知道你是想做规矩,只是这规矩不过是做给人看的,我们日后的日子还长,难道要成日板着脸,这也要合规矩,那也要合规矩,那样过日子不活活累死?”   燕娥听了婆婆的话,笑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媳妇知道了。”刘大奶奶转头打了个酒嗝才点她额头一下:“你师傅怎么说的,自在随心,我们也不是那什么老拿规矩来管人的,只要面上规矩不错,管别的做什么。”   刘如蕴见刘大奶奶说话时候,面色已经红的像涂了胭脂,说话时候也有些颠三倒四了,上前来扶住她对燕娥笑道:“燕娥,你只要记得,在师傅面前是怎么样的,在你婆婆面前也就怎么样了。”   刘大奶奶挥一挥手:“就是这话。”说着头就靠到刘如蕴肩上,想要睡去,珠儿见了,也起身帮忙,两人相帮着把刘大奶奶扶进房睡下了。   刘大奶奶醒来的时候,见房里黑漆漆一片,喉咙中就像有火一样,热辣辣的,不由掀起帘子,往外面叫人:“冬梅,冬梅。”连叫了几声都没人应,拿起放在枕边的外衣披了衣服就要下床,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女子手里拿着盏灯进来。   刘大奶奶觉得头还有些疼,又躺回去,吩咐来人:“给我倒杯茶来,渴死了。”来人端着茶走到她床前,掀开帘子道:“起来喝茶罢,这都睡了一天,大哥遣人来问了四五遭。”刘大奶奶坐起来接过茶,喝了两口才觉得说话的人不是自己的侍女,再一细瞧,竟是刘如蕴,忙把茶杯放到床边,下床拉着她在理帘子的手道:“小姑怎能如此,这不是折杀我吗?”   刘如蕴也顺势放下,给她拿了外衫披上:“我不让她们进来,是我们姑嫂还说说话。”刘大奶奶伸了个懒腰:“你方才说,你大哥遣人来问过,这都几更了?”   “几更,都四更天了,你占了我的床,我只好在外间看书陪你,下人们都睡了。”刘大奶奶听到刘如蕴的回答,笑道:“小姑,实在对不住的很,不然我起来,你去睡,也罚我伺候你?”   刘如蕴笑着把衣服宽了,拉着她手道:“这离天亮也不远了,咱们都躺着,好好说说话。”刘大奶奶虽酒醒了,却还有些困倦,点头应了。   姑嫂两躺一块不过说些家常,刘如蕴突然问道:“嫂子,你打发邱家的,花了多少银子。”刘大奶奶正闭着眼在打盹,听了她这话,只是睁开一只看着刘如蕴,刘如蕴微点一点头,刘大奶奶眼睛又闭上了:“没花多少。”   刘如蕴嗯了一声,又问道:“若邱家银子花光了,又来要呢?”刘大奶奶此时是困的没办法了,翻个身嘴里嘟嘟囔囔的说:“她敢?真惹的我火气发了,她邱家那生意倒了就休怪我。”说完这话,就传来细小的呼噜声,刘如蕴也打个哈欠,睡吧,看来大嫂这次是真的怒了,邱家讨不了什么便宜去。   起来时候,丫鬟们进来伺候梳洗了,刘如蕴姑嫂走到外面,见桌上摆了热腾腾的早饭,珠儿还在和燕娥说着什么,看见她们出来,两人急忙行礼,还不等她们说话,珠儿就笑着道:“邱姑娘的手艺,真是没的说,今日一大早就进厨房忙着给大奶奶做早饭,这烙的饼,在旁闻着就香。”   刘如蕴已经看到桌上放的是饼和粥,并不是自己平日习惯用的小点和小菜,正在纳闷,听了珠儿的话才明白,刘大奶奶已经拉着燕娥的手笑道:“这么孝顺的媳妇,我这做婆婆的真是有福气。”   燕娥今日看起来比平日越发的高兴,虽然她生性沉静,那眼角处的笑意是藏不住的,耳朵微微有些红,映着日光,再衬上耳上的一对石榴石的耳坠,显得她整个人都有了神采,她低着头,抿着嘴忍住笑:“我见厨房有面,本想做包子的,只是还从没烙过饼,就烙了几个,还怕不中吃。”   刘如蕴已经拿着饼吃了起来,这饼里面和平时吃的玫瑰饼什么的都不一样,里面没有馅,却着实劲道,再配上粳米熬的稀饭,刘如蕴吃了两口,对刘大奶奶笑道:“嫂子,你日后可有口福了,燕娥这手艺,虽是家常,不比家里用的厨子差。”   刘大奶奶拉着燕娥也一起坐了下来,燕娥见刘如蕴她们喜欢吃,连眼睛里都有了浓浓的笑意,刘大奶奶坐下吃了几口,赞道:“确是如此,小姑,我平日都不爱吃那个面的,怎么今日这饼却觉得十分好吃呢?”   燕娥忙道:“这是那年跟着师傅去山东的时候,和个大嫂学的,做法和江南一带并不一样的。”刘大奶奶放下咬了两口的饼,握住燕娥的手道:“我的儿,你放心,日后你再不必去东去西,好好过你的日子,也没人敢在背后说个不是。”   刘如蕴见刘大奶奶的泪又要掉下来,把饼递给她笑着说:“这吃饭呢,大嫂你就别惹燕娥也跟着掉泪了。”刘大奶奶的手轻轻往自己脸上打了一下:“小姑说的是,确是我的不是,来,快些吃吧。”   早饭吃完,丫鬟们收拾下去了,几个人又坐着说闲话,刘如蕴见刘大奶奶的手,再没从燕娥手上分开,笑着道:“嫂子,你这么喜欢燕娥,几时才把她娶过门去?”燕娥听了刘如蕴这话,饶再大方,也满面通红。   刘大奶奶轻轻拍了拍燕娥的手,才对刘如蕴道:“日子是已经选好了,本来还要去邱家。”说到这,刘大奶奶咳嗽一声,继续道:“既这样,索性我们自己就定了吧,定的是三月十六。”   刘如蕴抡指一算,此时是七月初三,离三月十六还有九个来月,笑道:“这日子好,那时春暖花开,正好是生发的时候。”这话也不过平常,谁知燕娥听了,越发面红耳赤起来,找个理由就退下去了。   等她走了,刘大奶奶才道:“怎么小姑你说那句,燕娥如此的怪?”刘如蕴细想一想,不由笑了出来:“该死,我怎能在没出阁的姑娘面前说这些。”说着对刘大奶奶道:“燕娥的嫁妆,我这里都预备起来吧。”   刘大奶奶点头:“正要和你说这个,邱家那边是指望不上了,你要缺银子,就要我这边寻。”刘如蕴白她一眼:“去,千把银子我还是拿的出来。”姑嫂又说笑一阵,不过就是找些什么人来打首饰,要做什么样的家具,布料要些什么也要预备起来。   临了刘大奶奶叹道:“小姑,当日给你预备嫁妆还在眼前,现在观保都要娶媳妇了?小姑可曾想过再走一步?”刘如蕴顿了一顿,再没说话,刘大奶奶看见她这样子,叹了一声也就作罢。   燕娥的好日子定下来了,刘如蕴这边也忙着给她备嫁妆,当日刘如蕴的嫁妆是全都被带到南京了,里面有些好的衣料,好的首饰,自然也寻了出来,都当嫁妆,陈妈妈整理着不由笑道:“这才叫刘家的东西又还到刘家呢。”   燕娥听见,不由有些奇怪,刚要问,珠儿忙打住陈妈妈的话:“妈妈,姐姐的那块汉玉去哪了?我瞧着,压箱最好。”陈妈妈想一想:“是不是姑娘收着,你再去寻寻。”珠儿应了,忙去寻,燕娥心里有一点疑惑,却没有问出来,还是和她们忙碌着。   这人一忙,日子自然也就过的容易,忙着燕娥的嫁妆,中秋节,重阳节,这些都没好好的过,转眼就到了年底。   邱梭知道燕娥要出嫁,邱家这边是摔手不管,嫁妆都是刘如蕴出面备的,心里过意不去,他身上的钱也不多,全套嫁妆是不成了,一套家具总是能备的,早早就和刘如蕴说好,燕娥的家具由这边备了,刘如蕴知道邱梭是真的疼这个侄女,自然也就没有再争。   这日邱梭那边来人说木料已经备好,请刘如蕴和燕娥两人过去瞧家具的样式,刘如蕴带了燕娥坐车来到邱梭这边。   邱梭这里刘如蕴还是第一次来,本以为这红毛人的庙和和尚的庙也没多少区别,谁知一进门不见神像,倒看见一个蓝眼白肤金发的人穿了一身的大袍子在一个架子面前跪着。   第 37 章   听见有人进来,这人站起身来,这下看的更仔细了,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梳?脸上一部大胡子,那人张嘴说了两句,刘如蕴不懂,他抓抓头皮,露齿一笑,他笑起来倒罢了,吓的小婉躲到了刘如蕴的身边,燕娥虽大胆,却还是头一遭见到这样长相的,边打量边想,这蓝眼睛,金头发,不是和书上说的妖怪一样的?难得二叔还能和他们交往。   刘如蕴也被唬了一跳,况且见这个男子并不回避,心里已经在皱眉了,只是她年纪总比燕娥她们要大些,见识也要多些,镇定一下,开口道:“小妇人是来寻邱公子的,还请代为通报一声。”男子眨了眨眼睛,努力的听刘如蕴说的话,刘如蕴不由有些焦躁,这人不懂回避倒也罢了,哪有男子家盯着女儿家看的,这蛮荒之地来的人就是这样。   还来中华上邦传什么教?连礼仪都不懂,也不知道他们的教究竟是做什么的?被男子盯着看的刘如蕴十分愤怒,看这个男子的打扮,应该也不是低下人,不好发火,只得一只手紧紧握住燕娥的,侧过一边脸不让男子再细看。   男子又眨了眨眼,那句话里的邱总算听懂了,张开嘴说:“啊呀,邱。”刘如蕴刚松了一口气,总算能听懂这句了,谁知男子接下来的话依旧跟鸟叫一样,刘如蕴照常一个字也听不懂,男子见刘如蕴皱眉,也皱起眉头来,突然往里面跑去。   小婉这才敢从刘如蕴的身后探出头来:“奶奶,这些是什么人,怎么说的话就像鸟叫?”刘如蕴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应是那些来传教的教士吧,我在家之时,听伯父说过,红毛国的人长的就是这个样子,听说还有长蓝头发,绿眼睛的。”   蓝头发,小婉睁大眼睛:“那不和夜叉一个样子?”夜叉,刘如蕴在心里细细描摹一番,也是,蓝发白肤,这不和夜叉一个样子。   燕娥开口道:“姑姑,他们说的乡谈就和鸟语一样,侄女陪着师傅去四处的时候都没听过这样的话,想来定十分难学。”刘如蕴只是微点点头,又等了半响,见还是没有人出来,这个屋子里面,只有上面挂着的木架子,还有张桌子,下面就是些长条的椅子,小婉四处打量一番,心里又怕又急,怕从什么地方冒出个长蓝头发,绿眼睛的人出来,不由扯了扯刘如蕴的袖子:“奶奶,要不要我们进去瞧瞧?”   刘如蕴也觉得奇怪,笑对小婉道:“不如你进去瞧瞧,有人了就递个名帖。”我?小婉指着鼻子?想起方才见到那个长的奇怪的,若再像刘如蕴说的,又长蓝头发,绿眼睛,扮夜叉都不要另画的人,小婉不由抖了一下。   刘如蕴也知道小婉是不敢进去的,只是站在这里也不是道理,拉了拉燕娥的手,瞧见那边有门,索性从这里出去,小婉见真的要进去,不由躲在刘如蕴的身后,紧紧抓住她的衫子,刘如蕴不由好笑:“好了,不要这样,他们总是人,又不是妖怪,会吃了你?”   小婉猛的摇头:“奶奶,他们长的和妖怪也差不了多少。”燕娥不由笑了出声,刘如蕴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在一出门就是个院子,布置和一般人家也差不了多少,天井里有鱼有花,两边厢房关的紧紧的,不过依旧鸦雀无声。   小婉这才放开拉住刘如蕴的手,往开着门的厅堂里面走了进去,边走还边叫:“有人吗?”依旧没有人回答。   小婉转了一圈,见没人回答,又不敢再往后面去,只得回到刘如蕴身边摇一摇头,燕娥不由有些急躁,开口刚要说话,这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却是从后面传来的。   刘如蕴转身,来人正是邱梭,他旁边还跟着方才的那个蓝眼男子。邱梭见到刘如蕴,忙作揖下去:“对不住的很,本来预备在这里等着的,谁知他们有人送信来,说码头有东西到,就去那里了。”   刘如蕴也行了礼,说话时候,那个男子的眼,还是眨也不眨的看着刘如蕴,刘如蕴再大方,也会生气,邱梭忙道:“这是三个月前刚从澳门过来的教士,是意大利人,他们国内的风俗,男子见到女子,是不回避的。”   说着邱梭和那男子说了几句,男子又快又急的说了几句话,突然上前要拉刘如蕴的手,刘如蕴本来还在想,这蛮荒之地就是蛮荒之地,连个回避都不知道,突然被男子拉住手,不由惊的花容失色,忙把手抽了回来。   小婉此时也顾不得害怕,站了出来,对着那个男子就骂:“你这是什么道理,怎么乱扯人的手?“男子愣在那里,又叽里咕噜说了一串,邱梭也被吓到了,忙上前来对男子说了几句,男子听到了,耸一耸肩,手放在胸口前,弯腰行礼就往外面走了。   燕娥方才却是愣在那里,等男子进去了,才嘟着嘴对邱梭道:“二叔,这人怎么这样,女儿家的手是随便乱摸的?”邱梭顿了顿,看了眼刘如蕴:“这是他们那个国的礼仪,见到地位高的人,要亲一下他的手,表示尊重,素日是见不到女子的,所以我也没和他说过男女大防,谁知就。”   刘如蕴的脸色现在恢复了正常,笑道:“也罢了,风俗不同,工匠在哪里?我们定完样式也好回去了。”邱梭点头,请她们再往后面来,再后面一进,才是邱梭的住所,却也是空荡荡的,看来没有伺候的人,邱梭请她们坐定,这才去寻茶。   刘如蕴细细打量了这间屋子,见摆设极为朴素,不过一桌一几,架上有书,窗下有琴,别的再无长物,只是墙上也挂了个大架子,刘如蕴细细瞧了,原来是个光着上身的男子被绑在上面,头垂了下去,看来是在受刑。   刘如蕴不由皱眉,这瞧来和佛教故事是一样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故事?邱梭此时端了两杯茶进来,笑着道:“此处乏人服侍,招待不周处,还请担待。”   燕娥没去接茶,只是指着那个木架子问邱梭:“二叔,这是不是你给我讲的耶稣受刑的故事?”邱梭坐下点头:“就是这个故事,我主死去三日之后复活,感召世人。”说着在胸口画了两下。   刘如蕴虽没听过这个故事,想来却和佛舍身饲虎以救人的故事差不多,点头道:“成佛得道者,大都如此,需忘了自身,才能得道。”邱梭点头:“确是如此,我不求旁的,只愿终身侍奉我主。”   说着邱梭垂下眼帘,轻轻吟诵了句什么,用手又在胸口画了两下,刘如蕴没听清他吟诵的是什么,想来是耶稣会念的东西,燕娥见状,也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刘如蕴见状,不由笑道:“你们叔侄二人,信道都坚,想来日后定会的证大道的。“   邱梭淡淡一笑:“成道之路,并不只有一条,只要能诚心,则不管是信什么,都会成道的。”刘如蕴轻轻颌首:“确是如此,大道本是一样的,修什么,不过都殊途同归而已。”邱梭点了点头。   又谈了一会,工匠来了,定好了样式,刘如蕴也就回去了,回去的时候,经过那间大屋子,那名跪在男子依旧跪在大架子面前,见刘如蕴他们出来,起身用手在胸前画了两下,嘴里又嘀咕了几句,邱梭在旁,笑着道:“他说的是,我主会保佑你们幸福安康的。”刘如蕴轻轻还礼,径自回家。   直到上了车,小婉才感叹道:“奶奶,还是你胆大见识高,竟一点也不害怕。”燕娥点头:“我和师傅也曾见过无数女子,但是似姑姑这样的,真是少见。”刘如蕴笑道:“你们两个,这有什么稀奇,总有长的不一样的人,难道人人害怕?”   小婉嘻嘻一笑,燕娥没有说话,刘如蕴瞧着她,燕娥在自己身边,活泼了许多,只愿观保好好待她,若原来的观保,刘如蕴是敢肯定的,现在,刘如蕴不由挑起车帘往外看,观保究竟是怎么想的?   车快到家,前面突然鞭炮齐鸣,险些把马惊到,车夫忙死死的带住马,车这才稳住,小婉探头往外看看,又问了旁边的路人,伸头进来对刘如蕴笑道:“柳掌柜的刚才得了个儿子,正在庆贺呢。”   柳掌柜家的蕊娘生了?刘如蕴眼前不由浮起柳大娘子的样子来,不由叹气,这母以子贵,瞧柳大娘子也不是什么厉害人,只怕会被妾欺到头上来。   燕娥听着刘如蕴的叹息,紧紧的往她身边靠靠,突然开口问道:“姑姑,他可会纳妾?”他?刘如蕴先想不起来,后来明白说的是观保,不由握紧燕娥的手:“不会的,观保这孩子我明白,他不会的。”   燕娥再没说话,只是又靠到了刘如蕴的膝上,刘如蕴听着鞭炮声音,看着柳掌柜的在门口喜气洋洋的迎来送往,世间男子,究竟怎样想的?   福气   一时鞭炮放完,车夫重又赶车到了后面。小婉搀着刘如蕴下了车,上前叩门,半日都没人应门,小婉撅嘴道:“陈妈妈定是又睡着了。”刘如蕴只是看她一眼,燕娥上前一推门,门却没在里面锁住。   小婉忙伺候刘如蕴进去,进了院子里面,却也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声,小婉往陈妈妈住的地方张了眼,摇手道:“陈妈妈却没在里面。”刘如蕴此时已经走到厅里坐下,打个哈欠对她道:“还不快些寻茶,今日柳家添了孩子,她定是去瞧热闹去了。”小婉应了,转身就去寻茶。   刘如蕴坐下后,用手揉了揉额头,觉得好受些许,见燕娥还站在那里,笑着拉她坐下:“还想什么呢?”燕娥看一眼刘如蕴,叹气道:“姑姑,方才的事。”刘如蕴握住她的手:“燕娥,你素日是个达人,此时又何必做杞人忧天的事?”   燕娥却没有像刘如蕴想的那样笑了,只是低声叹息,刘如蕴想安慰她几句,心头千思万绪,全都涌了上来,世间女子,有几个是甘心把丈夫分出去的?燕娥又比旁的孩子聪明,自己大嫂他们在也罢了,日后大嫂他们不在了,观保真要纳妾,到时燕娥又会怎么想?   刘如蕴此时倒有些悔了起来,若世间男子真是这般,嫁人又有何用?心头气血翻腾,隐隐又有腥甜之味,小婉送上茶来,刘如蕴接过,饮了一口,觉得口中没有那股味道才对燕娥道:“燕娥,姑姑也不知道观保日后会怎样,只是要记得师傅当日说过的话,会修修旁人,不会修修自身,修自身就可。”   燕娥听了这话,若有所思,轻轻点头:“姑姑,我记住了。”刘如蕴看着她:“你啊,太聪明了些,有时还是钝一些更好。”小婉在旁边听见,好奇问道:“奶奶,聪明不好吗?难道要笨笨的才好?”   刘如蕴没有回答,只是一笑,世间男子,只怕都愿世间女子都是笨的,好让他们随意摆布。燕娥已经开口了:“姑姑,要做自在随心之人,却要玲珑剔透的,侄女不愿为了旁人的眼,就去做愚钝之人。”   刘如蕴眼里的光一亮,伸手握住燕娥的手:“若你真能这般想,倒也是福气。”小婉在旁边努力的听,却听不懂,只是皱着眉头在想。   “柳嫂子这边请。”有说话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平静,珠儿满脸堆笑,引着柳大娘子进来。刘如蕴忙站起身来迎,今日的柳大娘子,穿着是上下一新,那料子就是刘如蕴送的,头上还戴了首饰,瞧那些钗环,只怕是能找到的首饰都戴上了。   整个人是喜气洋洋,见到刘如蕴,就连拜了下去:“今日我家添了个小子,特特来道喜。”刘如蕴忙笑道:“恭喜恭喜。”细细打量起来,瞧柳大娘子的举动,蕊娘添了儿子,她自然是十分欢喜的,连眼角的细纹处,都透着欢喜。   无端的想到自己的娘,当年添了四弟时候,自己年岁虽小,却也能见到娘当时虽喜气洋洋,吩咐下人准备东西,等回到房里时候,也曾不小心摔碎了平日最爱的一把牙梳。   当时的自己看着这一幕,似发誓般对娘道:“娘,等蕴儿长大了,自不会让他纳妾的。”娘却只是苦笑一声,不中用的,做了女儿家,总是要受这些苦的。   果然,人人眼中的天作之合,不过在一个月后就变的粉碎,若自己也能像娘她们一样,忍,忍着丈夫的纳妾,忍着心里的嫉恨把庶出的子女当做自己的子女,再过二十年,子孙满堂之时,也能得到不知情人的啧啧赞叹,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可是为什么不让男子家去忍,身不二色就这样难吗?非要用妻妾共处,子孙满堂来证明自己没有白活过?舍得让自己的结发妻去忍受那一切?女人做不到就是不贤惠?若他心里真的有你,他怎么舍得让她痛苦?   珠儿小声的唤了自己一声,刘如蕴这才回过神来,见柳大娘子还在絮叨那孩子长的多么的好,多么的聪明,心里的悲哀却不知是因谁而起。因自己,因娘还是因了天下的女子?略略应酬几句,柳大娘子也就走了。   珠儿送她出门,瞬时也就进来了,见刘如蕴面上有沉思之色,笑着道:“这柳嫂子也真好笑,方才我送她出去,她竟这样劝我,说早日给他寻房妾,到时生个儿子,也免得孤寂,姐姐你听听,这叫什么话,我也只是干笑两声过去。”   刘如蕴听了,淡淡应了一声,珠儿见她这样,坐到她身边半日才叹道:“姐姐,这世道就是如此。”刘如蕴转头看她一眼:“我知道。”珠儿见她只是漫应,没再说什么,过了许久才笑道:“今日去邱公子那里,可定好样式了,听的现在有种样式,是什么桌子上镶玻璃的,那玻璃可贵了,也不知什么样的人家才做的起。”   听到提起家具样式,刘如蕴提起一点精神,笑着道:“邱公子那里,也没有许多的银子,只是一般样式,打的结实就可了,那什么镶玻璃的,一则贵不说,二则玻璃还爱坏,谁家有银子烧的才打这样样式呢。”   珠儿笑着点头,见刘如蕴还是在沉思,不由握了她的手道:“姐姐,你就算不信他,也当信我。”刘如蕴嗯了一声:“珠儿,我不愿你受委屈的。”珠儿听了这话,心有所感,眼泪似乎又要出来,笑一笑道:“姐姐,我知道。”   日子一下就过了,听的柳家满月酒十分热闹,请了戏班子在那里唱戏,请帖虽然送到了,刘如蕴称病没去,两家就在隔壁,能听到传来唱戏的声音和应酬的声音,刘如蕴听着这一切,想起那年娇儿生子,潘家的热闹。   听说王兰芝孕要满足,回松江生孩子去了,是桑妈妈来送节礼的时候说的,话里话外,还说王兰芝福气十分之好,公婆疼爱,夫婿敬重,妾室也视她为母,潘家的大奶奶,就是这么有福气。   刘如蕴听的唇边露出笑,是,只要不去想那些,这就是个富家女儿的路,生在富家,嫁在富家,料理家务,生儿育女,到老来得了旁人的艳羡,好一个有福气的老太太,世间人都是这么过的,至于男人的花心,妯娌的不满,妾室名虽恭敬实则恨不得取而代之,旁人都是看不到的,看到的不过是花团锦簇,听到的不过是一生富贵。   等桑妈妈走后,陈妈妈在刘如蕴面前走出走进,唉声叹气,刘如蕴正拿了纸在写春联,也不去管她,倒是在旁伺候笔墨的小婉忍不住了,撅嘴道:“陈妈妈,你要说什么就说,走来走去,奶奶的字都写不好了。”   刘如蕴把春字的最后一笔写好,仔细端详着,觉得没什么不好,才对小婉道:“放到外面晾好,收起来到时候再贴。”小婉答应着去了。   刘如蕴这才把笔放好,对陈妈妈道:“妈妈有什么事就说吧。”陈妈妈走到刘如蕴跟前,见她依旧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不由叹了几口气道:“姑娘,要我怎么说你,前头姑爷都娶妻一年,新妻要生子了,你怎么还全不在意。”   刘如蕴端过旁边的茶喝了一口:“妈妈,我又不是没有嫁过人?难道妈妈要我像旁人一样,任由夫婿纳妾,落的贤名吗?”陈妈妈见刘如蕴又说这话,别的话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只是叹了口气:“姑娘,你实在太拗了。”   刘如蕴重又拿起笔来,打算写点什么,听到陈妈妈这话,轻声叹道:“世间男子都要女子忠贞,贤良,我为什么也不能要男子也是这样,此生若寻不到这样的男子,横竖我也嫁过了,不过守寡一世而已。”   陈妈妈听到这话,又是叹息连连,什么都说不出来。   过年了,刘大爷半月以前带着家眷回松江过年去了,刘如蕴带着燕娥还是和吴家一起过的,不过席上又添了两个人,一个是邱梭,他没有成家,又是燕娥的叔叔,自然被请来过年。   另一个是那个外国男子,吴严也见过那个男子,珠儿一听说这男的,背井离乡挺可怜的,自然也答应了,等到见了人,虽然刘如蕴也提过,珠儿还是唬了一跳,不过面上没露出来。   吴家人口少,再分了男女内外就更显得人少了,索性酒席就摆在大厅里面,一家人坐在一起,团团圆圆也甚是热闹,自然也要请问这男的姓名,谁知这男的名字极是拗口,说了四五次都记不住这个名字,索性就以他名字中的罗字发音,称他为罗先生。   陈妈妈是吃斋念佛的,逢神就拜的,开头还拘谨,等到三杯下肚,话开始多起来,对着罗先生,自然也要问问他们那个经书里的故事,罗先生见陈妈妈感兴趣,也十分高兴,用生硬的中国话讲了起来,讲到开心的时候,叽里咕噜开始加了些他们本国的话,速度快的连邱梭都听不懂他讲什么了。   燕娥是原先就听过的,笑着对陈妈妈道:“妈妈,他讲的是他们主神降世的故事。”陈妈妈哦了一声点头:“原来是下凡历劫来的。”燕娥虽知道这和下凡历劫不是一回事,但再解释也很难,只是一笑。   邱梭在旁听见,算了一下,叹道:“今年是耶稣诞世一千六百一十七年了。” 珠儿在旁听了半日,好奇的问:“原来除了我们这里,天下还这么大,邱公子,罗先生是从什么国家来的,来这里走了几年?”罗先生虽然不懂多少中国话,但是这个罗字还是明白的,湛蓝的眼睛眨了眨:“意大利。”   邱梭算了算:“从那里到这里,不停的话,要走两年。”走两年?珠儿眼睛一下睁圆了,对刘如蕴道:“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去走走。”刘如蕴自开了书坊,也看过些书,心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再说,天下这么大,为什么不走出去?   此时听到珠儿的话,不过一笑,罗先生听她们有兴趣,开始讲起这一路来的艰险,讲到入迷时,还手舞足蹈,珠儿她们听迷了,也不去管他的礼仪。   等到酒干人散,邱梭他们告辞了,陈妈妈还在叹:“今日这一席话,倒像又活了十年,好姑娘,你往日看书我总说你,原来这些事这么好玩。”刘如蕴只是笑笑打个哈欠,卸妆歇息。   年一过,转眼就是元宵,灯节无事可记,刘如蕴这日正在算还有几日大哥大嫂他们就该回来了,陈妈妈慌张跑了进来:“姑娘,老爷太太来了。”   父母   老爷太太?刘如蕴一时被这许久没听到的称呼给弄愣了,愣愣的站起身,陈妈妈见她这个样子,也忘了慌张,上前一把扶住她:“哎哟我的姑娘,你是不是喜欢傻了,还不快些出去迎老爷太太。”   燕娥在旁边听见,面上不由红了又红,咬了唇上前扶住刘如蕴:“姑姑,侄女先进去了。”刘如蕴见燕娥双颊红的似晚霞一般,低头思量,老爷太太不就是自己的爹娘,燕娥的太公太婆,燕娥难免会害羞,笑一笑,燕娥放下手,低头进去了。   刘如蕴这才对陈妈妈道:“妈妈,我们出去吧,总不好让爹娘在外面等。”话刚说完就听到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接着有人打起帘子,一群人涌了进来。   人太多,屋子太小,立时屋里满眼都是人,刘如蕴耳边听到的是环佩叮当的声音,眼前所见是花花绿绿的衣裳,虽人多,却没有一个人说话的。   刘如蕴闭眼又睁开,分辨一下,这才见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刘老爷刘太太,刘老爷看起来镇定许多,却也能看到鬓边隐约有些白发,嘴唇不过略略有些抖动。   刘太太哪像他那样,一看到刘如蕴,眼里的泪就扑飒飒落了下来,只粗粗一看,见女儿的衣着首饰都素淡无比,原来媳妇说的都是真的,心里越发酸了起来,上前一把抱住她就哭了出来:“我苦命的儿啊。”   刘老爷见刘太太只顾抱着刘如蕴大哭,全不像在路上说的,见了刘如蕴先给她一顿巴掌,再好好骂几顿,然后才能消了心头的火,不由心里哼了一句,妇人之仁。   见刘太太还在哭,刘如蕴只是任由她抱着,刘老爷上前道:“这样不孝的女儿,什么苦命,何苦怜惜?”说着从刘太太怀里拉出还在发愣的刘如蕴,那手就高高举起,预备打下去了。   刘如蕴此时细瞧了爹,见他虽还是和原先一样威风,只是那肤似闭原先黑了一些,那皱纹又多了些,那眼里的光也混浊许多,再不是当年被人赞颂的年轻英俊的爹了。   心里也不由酸涩,自己是自在随心了,爹呢?也没回避,只是稍微抬了抬下巴,看着刘老爷。刘老爷见刘如蕴一副任由他打骂的样子,那巴掌怎舍得打下去,呆了半响,那巴掌不过轻轻落到刘如蕴脸上,说是打,不如说是轻抚。   刘太太本还以为刘老爷只是吓唬吓唬女儿,谁知见他真的碰到了刘如蕴的脸上,又见那巴掌下去,刘如蕴的泪夺眶而出,那心疼的,就跟谁用刀子割自己的肉一般。   擦擦泪,上前一把把刘老爷推开:“你出去,少在这里。”说着又把刘如蕴搂在怀里,儿啊肉啊的叫了起来,还摸着刘如蕴的脸问:“打疼了没有?”见刘如蕴只是摇头,刘太太还当她是疼的说不出话来,狠狠的剜了刘老爷两眼:“呸,老无知,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就不心疼了?也亏你打的下去?”   刘如蕴喉头似被什么东西堵住,说不出话来,半日才拉了娘的袖子道:“娘,不疼。”刘老爷却是在那里懊悔,怎能真的打下去呢?当日在潘家打那巴掌,刘老爷就悔到现在了,现在又是一巴掌,刘老爷不由看看自己的手,这手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呢?   陈妈妈也掉了许多泪,见屋子里全都是人,咳嗽一声,上前小声的对刘太太道:“太太,这么多的人,是不是?”刘太太还在细细的看着女儿,又拉着女儿上看下看,看瘦了没有,此时细看,越发觉得刘如蕴身上的衣服首饰都是素淡的怕人,银色绸袍,水蓝色棉裙,面上也没有脂粉,头上的首饰不是玉的就是银的,全是把自己当寡妇一样了。   心里更是疼的没办法了,听到陈妈妈的话,这么多人也不好说什么,点头挥手,下人们都退下去了,陈妈妈也预备走,被刘太太叫住:“老陈,你在这里,我还有话要问你。”见刘老爷还站在那里,刘太太白刘老爷一眼:“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还嫌打的不够。”   刘太太细瞧刘如蕴的时候,刘老爷也在旁边细瞧,见刘如蕴的打扮,越发后悔,只是总是男子,不好直接说什么,听到刘太太赶他出去,只是又看了看女儿,这才脚步迟疑的出去。   刘太太见就剩的她们三个,这才开口骂陈妈妈:“老陈,我是怎么交代的,你连姑娘的衣服首饰都不照管。”说着那手又在刘如蕴脸上身上细细摸了起来,这样素淡,哪是姑娘家的打扮?   刘如蕴见了娘,方才也细细的打量起娘来,见上次的时候,娘不过略有几根白发,而这次娘鬓边的白发已经掩饰不住了,脸上的皱纹比起上次见到时候,深了许多不说,还觉得娘清减很多,心里也是越发的酸,那泪怎么也止不住,听得娘开口就责骂陈妈妈,忙拉一拉娘的袖子:“娘,我们坐下罢,陈妈妈极好,若不是她,女儿日子过的没这么舒心。”   刘太太方才细细的摸了摸女儿的脸上身上,见她穿的棉衣也是厚的,裙子里面穿的也是用软绸做的棉裤,又瞧一瞧她的手,那双手还是似在家里一般,除了右手手指惯常握笔的地方有薄薄的茧子之外,并无半点茧子,这才放下心来。   拉着女儿的手道:“如蕴,你也真能狠下心,快三年了,只字不回家,难道不晓得娘疼你的心吗?”说着拍打了刘如蕴几下,刘如蕴听到这话,泪落的更凶了,只是趴在刘太太怀里,什么话也不说。   感觉到有东西掉到自己发上,凉凉的,湿湿的。屋内是鸦雀无声,过了半日,陈妈妈才用手擦擦鼻子上前挤出个笑模样道:“好了,太太,姑娘,好好说说话,哭什么呢,这往后日子还长呢。”   陈妈妈虽然这样说,眼里的泪又掉了下来,忙转头去擦擦泪,刘太太把女儿从怀里扶起来,刘如蕴却还是闭着眼不肯起来,刘太太看着女儿一脸撒娇的模样,这才想起在路上时候和刘老爷说的那些责骂的话,此时哪还有半句说的出来?   只是又把女儿重新搂到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好了,什么事都过去了,随爹娘回去罢,这孤身一人在外面,总不是事。”   刘如蕴听到刘太太这句,忙从她怀里直起身子连连摇头道:“娘,不成的。”刘太太哭了这半日,觉得脸上涩涩的难受,正在叫丫鬟进来端热水伺候洗脸,听了刘如蕴这话,那手就在半空中僵着,丫鬟应声进来,见刘太太张着嘴,手在半空中僵着,不知所为何事,只说的一句:“太太叫?”   陈妈妈咳嗽一声,对丫鬟道:“太太要热水洗脸,你随我来吧。”说着起身出去,丫鬟忙和陈妈妈出门。   等她们走了,刘太太的那只手才放了下来,对着刘如蕴有些恼怒的道:“怎么不成?你可是怕松江府有人说你?”接着又拉起女儿的手道:“你放心,那潘家已经另娶,都生了儿子,松江府还有人敢放个屁?”刘太太难得说句粗话出来,刘如蕴不由有些想笑,但是面前这事还没完呢,回松江是万万不成的。   拉着刘太太的手道:“娘,女儿知道你是为女儿好。”刘太太回嗔做喜的道:“知道是为了你好,还不快些随爹娘回去,好好的再寻一家,你要才子,你爹已经看中一个秀才,娘亲自去相过的,人长的风流倜傥不说,那学问也是有的,作诗画画,诸般都成,家里虽然穷些,却也饿不着你。”   丫鬟这时端了盆热水进来,绞了把热手巾递给刘太太,刘太太接过热手巾就在刘如蕴脸上擦了起来,边擦边对丫鬟道:“作速去买些上好的脂粉来,给姑娘打扮起来。”丫鬟忙应了,急急出门去寻人买东西。   刘如蕴忙接住母亲的手:“娘,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女儿不想嫁。”不想嫁?刘太太的眉毛又皱了起来:“如蕴,当初你嫌潘家不是才子,对你有二心,今日你爹既寻了才子,又再三问过,知他立誓无二色的,你怎么又不想嫁起来,你如此反复,究竟要爹娘怎么做才成?”   刘如蕴刚想说话,就听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陈妈妈走到窗口瞧瞧,回来道:“太太,怎么外面来人在搬东西?”刘太太想了想,对刘如蕴道:“定是你爹性子更急,预备把你的行李收拾起来,搬到外面去,你好和我们一起回乡。”   刘如蕴脸色都变了,忙扯住刘太太的手:“娘,这可不成。”刘太太想想也是,对陈妈妈道:“出去对老爷说,就说我说的,这东西也别忙收拾搬,横竖不过一些粗家伙,扔了算了,家里自有比这更好的东西。”   陈妈妈应了,掀开帘子去对刘老爷说了,刘如蕴此时已经有些着急了,怎么爹娘就这么自说自话的要让自己离开南京回乡?忙跪了下来:“娘,女儿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娘听还是不听?”   决绝   刘太太此时只盼刘如蕴能跟着她回去,说几句话有什么要紧,笑着要把她拉起来:“好了,女儿,说话就说话,不要跪着。”刘如蕴怎肯起来,死死跪在那里,又磕了个头,张口欲说,刘太太一见她脸上的神情,突然想起当日刘如蕴在潘家执意下堂求去时候的神情来,难道这么几年过去,如蕴的心意还没有变吗?   想到这,刘太太试探的问道:“如蕴,你要说的,可是当日那几句?”刘如蕴微点一点头,刘太太的口张在那里,半日合不拢来,许久刘太太才摇了摇手:“罢了,罢了,我……”说到这里,刘太太不忍再说,半日才说出一句:“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说着刘太太是泪如雨下。   刘如蕴的话全被刘太太堵在喉里,说不出来,此时又见刘太太泪如雨下,一哭起来,越发老态毕现,自己为一己之念,让父母伤心,真是不该,只是这世上,除了这桩事情,也像没有旁的好盼了,眼里的泪也落了下来。   陈妈妈是一直在旁边的,看见刘如蕴这样,忍不住上前对刘如蕴道:“姑娘,你怎能这么执拗,太太老爷对你,可是把心都掏出来了。”   刘太太听到这句,想起往日种种,泪不由落的更急,此时脸上的神情越发破败黯淡,那眼里没有旁的,只盼着刘如蕴能改变主意,刘如蕴抬头看见刘太太眼巴巴的样子,膝行到了刘太太脚边,用手扶住她的腿道:“女儿知道,爹娘为女儿已操碎了心,然爹娘终究不过望着女儿过的随心,女儿虽是女子,却也有鸿雁之志,怎肯在檐下终生?”陈妈妈听到刘如蕴还是不肯改口,跟着也落了几滴泪,开口又要劝说。   刘太太听到这几句,知道女儿的心意早就定了不肯再改,盼着她变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而已,早就哭的不能自己,听的陈妈妈开口劝刘如蕴,举手示意陈妈妈不必再说,只是用手拍着刘如蕴的肩:“儿,你怎肯说出这样的话?做女子者,不就是在家里终生?”   刘如蕴此时已经没有泪了,抬头看着刘太太:“娘,世间不是只有男子才能傲游天地的。”刘太太听了这话,眼里的泪也忘了落下,定定望着刘如蕴,这样的话可是从来没听过的,虽也曾在戏文上瞧过有女子建功立业的,不过那都不是凡人,自己的女儿又是何时有这样的志向?   母女对视良久,刘太太才叹道:“如蕴,是否日后,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接着不等刘如蕴回答,刘太太又接上一句:“如蕴,你可知道,这样的路,有多辛苦,做娘的不过盼着你一生顺遂罢了。”   刘如蕴重新磕头下去:“女儿不孝。”接着抬头看着刘太太:“娘,就请娘再让女儿任性这遭,女儿随心,想来爹娘也是喜欢的。”刘太太也不去扶她,只是看着女儿,半天才叹道:“如蕴,当日你执意下堂求去之时,娘就知道,你和旁人不一样的。”   刘如蕴的喉咙有些梗,只是抱住刘太太的膝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才涩着喉咙叫出一句娘,刘太太长叹一声,扶起刘如蕴,用手从刘如蕴的额头,眉毛,鼻子一直摸到嘴唇,那泪似断线珍珠一样掉个不停。   丫鬟手里拿着脂粉进来,看见这幕情形,刘太太又是哭个不停,不敢上前,只是把脂粉递给也是呆站在一边的陈妈妈,小声的道:“这是给姑娘买的脂粉。”陈妈妈接过脂粉,示意丫鬟出去,自己站在那里,只是叹气。   刘太太哭了一阵,硬一硬心,抽出帕子擦一擦泪,把刘如蕴推到陈妈妈那边:“老陈,日后,姑娘就托付你了。”说着拿帕子擦一擦刘如蕴的脸,用牙咬一咬唇,对外面叫来人。   陈妈妈听到刘太太这话,那泪水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是掉个不停,见刘太太要叫人,急得上前扯住刘太太的袖子道:“太太,姑娘还年轻,性子拗也是有的,太太怎么就这么舍得?”刘太太用帕子点一点眼角,叹气道:“没用的,如蕴定了的事,是没法的。”   丫鬟听到叫,走了进来垂手侍立,刘太太又看眼刘如蕴,刘如蕴此时背对着刘太太站着,听到这话,早已触动心思,只是不敢回头,怕一回头看见娘的样子,什么事都不顾了。   刘太太瞧见女儿这样子,只是长叹一声,扶着丫鬟的手一步步的后退出去,陈妈妈在中间手足无措,看了看刘如蕴,张口欲言却不知说什么好,最后也只是长叹一声。   刘老爷在那里等的许久,还当自己的女儿也要跟着妻子一起出来,谁知只见到妻子一人出来,上前接住问道:“太太,女儿呢?”刘太太只是拿帕子捂住口鼻,摇着头不说话,刘老爷见太太眼肿的跟个桃一样的,眼里还满是血丝,跺了跺脚道:“这个拗性子的女儿,难道不知道爹娘了吗?”   说着一撩袍子下摆,就要进房去责骂女儿,刘太太一把扯住他:“老爷,不中用的,真的不中用的。”说话时候,刘太太眼里又掉下泪,刘老爷的手颓然的放下,看着女儿房门口,帘子是垂下去的,帘子里面的情形什么都看不到,刘老爷瞬时就像老了十年,定定的望着女儿的房门,过了许久才对着刘太太:“走吧。”   刘太太听的刘老爷话里有着无尽的不甘心,眼泪又决堤了,欲要走,那腿却似没有了力气,半天也迈不出一步,刘老爷也好不了多少,只是看着刘如蕴的房门,只盼着女儿出来说肯和他们走了,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丫鬟们见他们夫妻两的步伐凌乱,不由上来两个丫鬟要搀他们出去。   刘老爷只是挥一挥手,伸手出去扶住刘太太,刘太太也伸出一只手扶住刘老爷的肩,老两口互相扶着,几乎是退着出了院子,仆从们哪有一个敢说什么话,只是垂着手,跟在后面鸦雀无声的走了。   陈妈妈透过窗子看见刘老爷夫妻走了,外面的人一个也不见了,方才长叹一声:“姑娘,你真是个忍人。”刘如蕴这才转过身来,她的脸上此时也是泪水纵横,只是梗着喉头说了一句:“妈妈,忍一时能得一世。”   陈妈妈捶着她的肩头,那泪一个劲往下掉,想要责怪几句,只是方才老爷太太都拗不回来,自己又算什么呢?手上的力气不由大了一些,刘如蕴全不觉得疼,想来爹娘此时已经上轿回去哥嫂住处,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阵酸涩,爹娘,孩儿实是不孝。   有声响传来,是珠儿扶着小婉进来,见刘老爷他们不见,珠儿忙道:“姐姐,我却是听的老爷太太来了,忙命厨下整治酒席,好伺候老爷太太他们,谁知怎么一个不见。”   陈妈妈上前对珠儿摇一摇手,小婉一脸迷茫,方才陈妈妈只说的一句老爷太太来了,遣自己去告知珠儿,发生什么也不知道,难道这老爷太太就是奶奶的爹娘,可是不是说奶奶无父无母吗?   珠儿见里面的情形,小声问了下陈妈妈,陈妈妈只是摇手,说了一句:“姑娘是个拗性子。”珠儿稍一思索,心里已经明白,上前对刘如蕴道:“姐姐,你的事,做妹妹的是不敢多说的,只是姐姐,这做女子的,不就求的一世安稳,相夫教子,姐姐又何苦不学人家呢?”刘如蕴长叹一声:“珠儿,我若真的想这样,当日也不会下堂求去了。”   下堂求去,小婉愣了一下,陈妈妈看见小婉还在一边,刚要提醒刘如蕴不要再说了,刘如蕴已经看着小婉道:“小婉,你要记得,做女子者,也不应输于男儿,凭什么男子家能建功立业,女儿家就只能围着家转来转去,我自小就负才名,人人都道我不输男子,怎甘心似平常女儿家一样,相夫教子,了次一生呢?”   小婉听的模模糊糊,这样的话,可是从来没听到过的,自小世人的教导就是,男主外,女主内,哪有女儿家也能建功立业的?不过细想一想,也曾听爹说过,女儿家里面的冼夫人,冯夫人等人都曾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不输男子。   还有那戏文里唱的梁红玉,也曾在黄泥荡击破金兵,难道自己奶奶也有她们的志向不成?只是要做这样的人,要吃多少的苦都不知道?   见小婉愣在那里,珠儿上前叹道:“小婉,姐姐说的,你不明白也是常事,等到再大些,想来你就明白了。”小婉点了点头,珠儿看见刘如蕴面上全是泪水,叹了一声,示意小婉去打热水来给刘如蕴洗脸。   突然见到桌子上摆着上好的脂粉,这东西自从刘如蕴托言守寡,就再没见过了,拿起来瞧瞧,都是外面店里的,想来是刘太太遣人买的,心里又是一阵叹息。   燕娥是一直在房里侯着,等着见刘老爷和刘太太的,谁知一直没人进来,等到从窗口张见刘老爷他们走了,这才出来问问,谁知一进来,听到的是刘如蕴说的这番话,心里有所触动,缓步上前,拉着刘如蕴的袖子叫了声姑姑。   失望   刘如蕴转头看见她,张嘴想说话,良久也没说出一个字来,只怕燕娥也不明白自己的苦心,自己有这样的父母,在燕娥心里,定是羡慕不已,谁知自己竟如此对他们,实在是不孝。   燕娥见刘如蕴眼里慢慢又有了泪水,上前握住她肩膀,珠儿已经从小婉手里接过热水,陈妈妈打了热手巾上来,给刘如蕴擦着脸。陈妈妈见刘如蕴又哭了,还当刘如蕴已经后悔了,嘴里念叨着:“姑娘,你可是后悔了?老奴去追老爷太太,他们走的不远,定能追的上来。”   说着把手巾塞给珠儿,自己就要出去,刘如蕴一把拉住陈妈妈,头直摇:“妈妈,你不必去,我。”说着用嘴捂住嘴巴,哭声却抑制不住的发了出来。   见她这样,陈妈妈步子停下,有些埋怨的道:“姑娘,你这是何苦。”眼中却又有了泪水,珠儿见状,知道刘如蕴一时也不会好,若全在这里,反而劝她不止,用手里的手巾替刘如蕴擦了擦脸,起身扶起她道:“姐姐,你先躺着歇息歇息。”   说着不容刘如蕴分说,就把她扶到里面,去了首饰,连人带衣服的掖到被里。陈妈妈虽跟着珠儿进去,见刘如蕴躺了下去才跟着她出来,珠儿又示意燕娥她们都退了出去。   陈妈妈忍不住道:“珠儿,你说姑娘她?”珠儿拉一下陈妈妈:“妈妈,你也服侍姑娘几十年了,难道还不知道姑娘的性子,定了的事是再不改的,她此时伤心,不过是为的老爷太太,怎会去寻什么不智?”   陈妈妈听珠儿这话说的有理,摇头叹息:“姑娘她就是太有主见了,其实老爷太太也是为的姑娘好。”燕娥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妈妈,这老爷太太是姑姑的爹娘?”陈妈妈干咳一声,珠儿在心底盘算一下,燕娥和旁的人不一样,况且总是要嫁进刘家,迟早要知道的,正预备要告诉她,见小婉还站在那里,对小婉笑道:“小婉,你去厨房瞧瞧饭准备的怎样了?”   小婉去了,珠儿才款款把刘如蕴的事说出,只是不知道今日刘老爷和刘太太来寻刘如蕴是说了些什么,陈妈妈三言两语说了,珠儿不由叹气:“老爷太太也是为的姐姐好,只是不知道姐姐怎么会这样想。”   燕娥却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原来师傅说的三姑姑就是自己朝夕见的,用手打一下自己的头道:“我真是笨,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才女,让我撞上的,原来此人就是彼人。”陈妈妈叹道:“什么此人彼人的,我现在只担心姑娘是个单身人。”   燕娥低头细一思量,笑道:“姑姑是自在随心之人,定不会再回去了,她这样,其实是为的太婆婆他们好。”说到太婆婆,燕娥面上不由浮起一丝羞涩。   为的是父母好?陈妈妈她们看向燕娥,眼里有无尽的疑惑,让老爷太太如此伤心,还为的是他们好,这是什么道理?燕娥叹气:“妈妈,你想一想,若姑姑不硬下心肠,太婆婆他们任由姑姑在外,旁人会怎么说?只有这样,当刘家没有了这个女儿,才什么事都不碍了。”   珠儿也明白了,不由长叹一声,陈妈妈糊里糊涂,看着刘如蕴的门,叹气道:“我也只愿姑娘一生顺遂的,谁知她竟这个性子,实在是。”   “妈妈你不用当心。”刘如蕴的声音响起,她小睡一会,此时看来已十分的沉静,脸已是重新洗过,笑着上前对陈妈妈道:“妈妈,你只愿我高兴就好。”陈妈妈叹气,拍了拍她的脸。   刘如蕴挑眉对珠儿道:“方才听的你备了酒席?”珠儿点头:“就是,我备了酒席出来,就不见老爷太太了,他还说要给老爷太太磕头。”   刘如蕴笑道:“你把这桌酒席送到大哥那里,也当。”说到这,刘如蕴脸色黯淡一下,随即又笑了:“剩下的就我们用了吧,珠儿,我可许久没尝你的手艺了。”   珠儿悄悄的擦掉眼角的泪,点头道:“那好,我再去做几个菜来。”说着就往厨房去了。燕娥赶前一步,拉着刘如蕴的手,只是叫姑姑,刘如蕴猜到珠儿已把自己的事告诉她了,摸着她脸没说话,燕娥此时一脸的兴奋崇敬之色:“姑姑,侄女也想做你这样的人,自在随心。”   刘如蕴轻轻的低下眼帘,话语里有些苦涩:“燕娥,做姑姑这样的人,很苦,你幼时已吃了很多的苦,姑姑不愿你在吃苦,再者,观保是个好孩子。”燕娥眼里的兴奋之色渐渐化作了失望之色,半日才低下头来。   刘如蕴见她脸上满是委屈,把她拥到怀里轻声的道:“燕娥,各人自有各人的事,不到日后不知道,就照你师傅所说,随心吧。”燕娥重重的点了点头。   陈妈妈听到燕娥那句话已是吓坏了,等到听到刘如蕴劝她,才放下心来,心里叹气,姑娘,你会劝别人为什么不会劝自己?   刘大奶奶是第三日才到刘如蕴这边来,见到刘如蕴一切如常,话也没说,那手就要挥了起来,刘如蕴却只是抬头看她,眼神一片清明:“大嫂,日后爹娘要赖你的照顾了。”刘大奶奶听了这话,巴掌停了停,拍到了桌子上:“小姑,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为什么不明白?”   刘如蕴把手里的笔放下,看着她:“大嫂,我原先以为,能得个才子,一生唱和已属幸事,自我到了南京,仔细思量起来才知道,除了嫁人,女子能做的事并不输于男子,只是平时受的教导,女子都从于男子之下,大嫂,你才智不输大哥,却也终不过是刘门宋氏,我只是不愿来日,也是某门刘氏罢了。”   刘如蕴素日说的话,却从来没有这么奇怪,刘大奶奶听到后面,叹了口气,才智不输男子的自己,终不过是相夫教子,了次一生,连不许丈夫纳妾,都被有些同行笑话家中有只胭脂虎,这天下之大,可有什么地方,任由女儿家挥洒才智?   刘大奶奶颓然坐下,看着刘如蕴:“小姑,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这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男主外,女主内,男子家三妻四妾,多子多福,女儿家只是相夫教子,任由你有经天纬地之才,也不过围着家里转,小姑,你的念头,难道做大嫂的没有想过。”   说着刘大奶奶大哭起来:“小姑,既做了女儿,就认命吧,只能苦修,来世托生个男儿。”见刘大奶奶大哭,刘如蕴眼里的光越发定住了:“大嫂,天下千千万万女儿都认命了,我也不会认命。”   刘大奶奶已经哭的不能自己,抱住刘如蕴道:“小姑,你可知道那有多苦?”刘如蕴点头,丫鬟听到刘大奶奶的哭声,还当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进来,见到眼前一幕,脚步停在那里,刘如蕴示意她去打盆热水来,这才把刘大奶奶扶坐到了椅子上,看着刘大奶奶道:“大嫂,我不怕苦。”   刘大奶奶的哭声慢慢止住,用手摸着刘如蕴的脸:“罢了,我劝你不住,公婆这里,我自会孝敬,你且放心。”刘如蕴点头, 丫鬟打了热水进来,刘如蕴相帮着把刘大奶奶重新洗脸,上妆,梳头,这才送了出去。   燕娥的好日子一天天临近了,邱梭那里,家具也做好,预备送到刘家,刘如蕴在此前一日,带着人去邱梭那里把家具发了出来。   此时邱梭这里,已是来的熟了,知道他这里没什么女的下人,也不用什么回避不回避了,幸得刘如蕴现时是用的寡妇身份,旁人看着,也没有了多少忌讳。   此时罗先生已经学了很多中国话,平日的问候是会说的了,刘如蕴存了一个心思,原先就拿着他们的经书再看,也和邱梭请教几句罗先生他们的话,刘如蕴是极聪明的人,这么几次下来,打招呼的话是学会了,简单的对话也能说上几句。   她和罗先生两个,你用中国话,我用番邦话,竟也能说上几句,邱梭吩咐人夫去把家具抬出来时,罗先生皱了皱眉头:“为什么习俗都差不多,嫁女儿都要很多的嫁妆?”这句话却是一半是中国话,一半是番邦话。   刘如蕴半蒙半猜的听懂了,不过笑笑,转而又问道:“贵国女子,可能出面做生意?”罗先生只能听懂几个字,摇手道:“不不不,在鄙国,女子是不能出面做生意的。”罗先生这话,刘如蕴费了很大的劲才听懂了,失望就像冰水一样浸过她的身体,心一点一点凉透了,原来还以为,只有中国才对女子有种种限制,谁知在番邦也是一样的,天下之大,可有何处能任女子自由翱翔的?   等到邱梭命人把家具安排好,抬走了见刘如蕴一个人坐在那里,只是想着什么,不由上前叫道:“刘姑娘,却是怎么了?”刘如蕴猛的回头,原来罗先生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摇头掩饰的笑笑:“没什么,我该告辞了。”   惊吓   告辞出门上轿,刘如蕴却觉得身上的寒意没有消去,原来天下女子都是这样的,就算是番邦,也容不下女子遨游天地。刘如蕴的指甲深深的掐到了掌心,既不许,就从自己开始,闻姐姐能男装得中秀才,洗脱她父亲的冤屈,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轿子突然猛烈的晃了几下,刘如蕴顺手想要抓住里面的东西来定一下,谁知外面传来吵嚷的声音,接着晃的更为剧烈,刘如蕴身子在轿里面颠了几下,轿子里面不过一些垫子之类,哪有抓的东西,晃的越来越厉害,刘如蕴看着轿门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着急起来,从这里滚出去,那才是笑的全南京城的人嘴都歪了。   谁知怕什么就来什么,刘如蕴已经左右晃动,竟从轿子里滚了出去。外面是明晃晃的大太阳,刺的人看不到东西。刘如蕴只能听到别人的惊叫声,接着有马蹄声过来,刘如蕴方要挣扎起来,就见那马的蹄子好像要往自己身上来,刘如蕴不由惊叫出声,竟忘了躲避。   跟在轿边的小婉看见刘如蕴滚出来了,忙叫不好,顾不得别的,连滚带爬就要过去扶起刘如蕴,旁边偏生是个卖灯笼的小摊,小婉这么一过来,就推着刘如蕴往小摊那里去,那摊主本来是在看热闹的,还有大把的竹条在摊上,见刘如蕴往自己这边滚了过来,呆住了,也不去照管摊子,摊子一被撞,竹条纷乱的往下掉,那竹条十分锋利,竟有数根往刘如蕴脸上招呼。   刘如蕴是女子,爱惜自己的容貌也是常事,见那锋利的竹条往自己脸上招呼,直觉就要往旁边避开,此时也顾不得站起来,就地一滚,谁知旁边就是马蹄,眼看着避开了竹条,那马蹄对准自己就要踏下去。   刘如蕴啊的惊叫出声,那马听到惊叫,更是扬的更高。小婉见到刘如蕴就要被马蹄踏到,心里更是害怕,就算再想救主,也怕死,只吓得用手捂住了眼睛。斜刺处忽然冲过一个人来,上前轻轻一扯,就把刘如蕴从地上扯了起来,带着她离开马蹄处。   小婉的手刚放下来,见刘如蕴被人拉到另外一边,也顾不得许多,急忙上前拉住刘如蕴:“奶奶,你没事吧?”   刘如蕴惊魂甫定,觉出自己的发上有男子喷出的气息,另一只手还被男子紧紧拉住,忙放开他的手,站定用帕子遮住脸方道:“多谢公子相救,只是男女授受不清,改日再去府上道谢。”说着一拉小婉就要走。   小婉此时惊魂已定,明白了这场祸是从什么人惹出来的,狠狠的盯住那个男子,怎么肯走,只是哼道:“奶奶,这家的马车撞到我们的轿子,奶奶还要谢他,不怪他就好了。”刘如蕴觉得奇怪,往那边一看,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王二爷。   见竟是王二爷救了自己,刘如蕴一时不知说什么号,再看看周围,一匹马已被死死勒住,马车上的人也被扶了出来,那女子面色苍白,想来也是受了惊吓,再一细看,是许久不见的王兰芝。   王二爷已经轻轻一揖:“对不住的很,方才马受了惊吓,竟往轿子上冲去。”不等他说完,刘如蕴已明白了。这是个三岔路口,定是王家的马车没转弯时候,受到惊吓,径自狂奔,撞到了自己的轿子,这才把自己撞了出来。   王兰芝被从车上扶下来之后,喘息定了,见到被撞的也是熟人,忙示意丫鬟扶自己过去,对刘如蕴深深道个万福:“姐姐,方才实是妹妹家车夫不好,才惊扰姐姐。”话还没说完,王兰芝身边的丫鬟已经惊叫出声:“大奶奶。”王兰芝还当是叫她,嗔怪的对丫鬟道:“这是什么地方,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丫鬟却似没听到,眼睛只是盯着刘如蕴看,王二爷觉出不对,想起方才那句大奶奶,好似不是称呼自己妹妹的,难道?王二爷不由看向刘如蕴,姓刘,字写的很好,读过很多书,寡妇?   刘如蕴方欲对王兰芝说话,丫鬟那声大奶奶却让她往丫鬟脸上看了一眼,好似有些面熟,只是想不起来在那里见到的,难道是潘家的丫鬟,一想到这,刘如蕴的脸色变的有些白。看在王兰芝眼里,却当她还在惊吓之中,更觉得抱歉了,笑着对她道:“我先命人再去寻乘轿子送姐姐回去。”   丫鬟的眼此时还在刘如蕴脸上,王兰芝叫了她几声,丫鬟才醒悟过来,忙去寻轿子,王兰芝见刘如蕴看着丫鬟,不由面有些发红:“对不住的很,我的贴身丫鬟出嫁了,回婆家时候,从浣衣丫鬟里寻了个看起来聪明的出来伺候,谁知竟不知行礼,实在对不住。”   见刘如蕴不理自己,王兰芝忙拉着刘如蕴的手道:“不过定是姐姐容貌出色,才引得丫鬟看姐姐不止。”刘如蕴此时恨不得急速走掉,听到她的这话干笑几声罢了。   王二爷看着这幕,再想起方才丫鬟那声大奶奶出口的时候,刘如蕴面上的表情,不由觉得好笑,前妻后妻,自己妹夫果然艳福不浅。轿夫上来,跪着对王二爷道:“爷,你家马车撞了小人的轿子,小人的轿子是养家糊口用的,还请爷赔了小人的轿子。”   王二爷正在想,听到轿夫的话,点头对管家示意下,管家笑着上前对轿夫道:“些许小事,有什么可怕的,快随我前去轿行,寻乘轿子还了你。”   轿夫听了,又磕头谢过,这才起身随管家走了,王二爷转过身来,正看到刘如蕴上轿的身影,王二爷好奇心顿起,小声叫了声:“潘大奶奶。”刘如蕴身形顿住一下,接着径自上轿。   王兰芝不明就里,对王二爷道:“二哥,你怎会这样,叫自己妹妹也是潘大奶奶。”王二爷笑一笑,另一乘轿子也到了,命丫鬟扶着她上轿,看着这一片狼藉,还要破费些银子才好。   刘如蕴一路回到家里,好在路上受了惊吓,到时回到家中,托言自己受到惊吓,也可以不理什么,只是想起方才那个丫鬟,也不知王兰芝从潘家带了多少原先的仆从,世上不爱讲是非的仆从只怕没几个,到时只怕又要惹的满城风雨,想起好不容易息下的王二爷的事情,刘如蕴不由叹气,今日又和王家有了这些牵扯,谁知道会怎么说?   轿子已经停下,刘如蕴方搭着小婉的手下了轿,珠儿就迎了上来,细细看了看刘如蕴,见她虽衣衫有些凌乱,但是面上身上瞧来没有什么伤痕,才松口气道:“菩萨保佑,姐姐没什么事情,不然我怎么回去见老爷太太。”   老爷太太?刘如蕴眉头皱一皱,不过没说什么,珠儿只觉失言,忙又掩饰的道:“姐姐快些进去吧,燕娥知道了,急得不行,却又不好出来。”她这些话说完,刘如蕴才皱眉问道:“怎么你们都知道了?”   珠儿笑道:“王家方才就派人来了,说在路上撞到姐姐的轿子,现在人都还没走。”说话时候,已经走到里面了,王家来人早就上前行礼:“奶奶,家主人派老奴过来表表心意。”刘如蕴细一瞧,又是桑妈妈,笑着道:“又劳烦你了,却不知怎么来的如此之速?”   桑妈妈笑咪咪的道:“方才老奴也在那里,只不过奶奶没瞧见老奴罢了。”刘如蕴这才坐定,桑妈妈瞧一瞧厅上的布置,不由奇道:“明日不是邱姑娘的大喜日子,怎么这里?”珠儿在刘如蕴下手坐下,笑着道:“邱姑娘终究姓邱,怎能从吴家出嫁。”   邱家,桑妈妈皱皱眉,当日邱奶奶那事,虽说刻意瞒下,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有些私下议论的,怎么燕娥明日还是不从吴家出嫁?   不过这些事情,桑妈妈也不好多问的,把赔情的礼物送上,接了赏封告辞。等桑妈妈走了,珠儿见刘如蕴面上还是雪白的,还当她受的惊吓没有复原,轻轻扶她起来道:“姐姐,去歇息一会吧,明日还有许多事忙。”   刘如蕴虽站了起身,却还是轻声叹道:“妹妹,潘家的丫鬟来到南京,认出我了。”珠儿睁圆了眼睛,刘如蕴回头看见她这样,笑着道:“没什么的,当日已经是各归各的,我只是怕,怕南京城的三姑六婆,又有议论的话了。”   提起这个,珠儿不由一阵好笑:“姐姐,你素日通达,难道不知道总是有人吃饱饭闲坐喜谈这些?”刘如蕴不由笑笑,什么都没说。   次日是燕娥出嫁的好日子,一大清早就备了轿,把燕娥送到邱梭住所,吉时到时,轿子是到邱梭那里迎接的,珠儿跟着过去料理,刘如蕴仗了个寡妇身份不用过去,燕娥上轿之前,对着刘如蕴拜了三拜,才含泪上轿。   刘如蕴看着她的轿子远去,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阵空落落的,从此后,自己又是孤身一人了。小婉在旁边看着她,不明白刘如蕴脸上露出的惆怅脸色是从哪里来的?自己奶奶,真是和别人不一样。   虽说不需要送燕娥出嫁,但酒席总不好不去,也没有个寡妇不能去吃酒的理。南京城的婚宴,是要晚上吃起,吃到次日大天亮的。   刘如蕴装扮好了,带着小婉到了刘家,门口是张灯结彩,刘如蕴的轿子一直到了二门口才下了轿,刘大奶奶迎了上来,刘如蕴忙福了下去,口称恭喜。   刘大奶奶瞪她几眼,两人笑语几句,刘大奶奶送她到了厅上,刘如蕴一眼看见刘太太在那里和人说话,乍一看见刘太太,刘如蕴心里又觉得酸涩,却还是上前给刘太太行礼。   刘太太心里叹气,受了她的礼,旁边和刘太太说话的人已经笑道:“刘姑娘是令亲,虽是寡妇,却也能招呼人的,难道刘太太还要守着那些旁的不成?”   喜堂   这话说的,面上虽透着为刘太太好,却句句都戳着刘太太的心窝子,碍着这人什么也不知道,刘太太只是衣袖一挥,示意刘如蕴在自己下手坐下,坐下后刘如蕴抬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太太,看起来十分富态,只是微笑一笑。   刘太太看一眼刘如蕴的打扮,见还是这么素淡,除了耳边换了对镶红宝石的金耳环,别的看来还是寡妇打扮,心里又长叹一声。勉强笑了一声:“陈太太喜欢说笑,这办喜事总不好。”话里还带有微微的叹息。   陈太太听的刘太太话里叹息,心里还当刘家挑理,不肯让寡妇招呼客人撞了晦气,只当自己多嘴了,笑一笑又讲些别的。   刘大奶奶早又迎着客人进来,这次来的不是旁人,是王太太带了媳妇女儿都来贺喜,刘太太忙从座上起来和王太太互相行礼,闹了半日,这才各自坐下。   陈太太是个爱说话的,看见王兰芝,笑道:“王姑娘越发丰韵了,听的上两个月才得了个儿子,是在松江办的满月,还不曾恭喜过。”   王兰芝忙起身福了一福,王太太只是坐在座上微笑一笑,她的儿媳王大奶奶已经笑道:“也不是我夸自己的妹夫,小姑真是有福气,从哪寻的这么好的一个女婿,什么都是十全的,乐得公公婆婆成日笑的合不拢嘴呢。”王太太看自己儿媳妇一眼,有些嗔怪的道:“罢了,这有什么好说的。”那话里却透着得意,刘太太不由看了刘如蕴一眼。   刘如蕴听着她们说这些,心里烦闷,只是不好起身的,抬头之时,正对上王兰芝的眼睛,王兰芝笑道:“昨日冲撞了姐姐,还请再度包涵。”刘太太听到这话,不由问王兰芝:“潘奶奶,冲撞,却是怎么说?”王兰芝在座上欠身回答:“昨日二哥去码头接我回家时候,那马受了惊,竟撞到刘姐姐的轿子,险些没出事。”   刘太太听到刘如蕴昨日路上遇惊,忙拉了刘如蕴的手问:“可有什么惊吓?”话还没问完,陈太太又笑了:“刘太太,你对你这个侄女可真好,就跟对亲生女儿一样。”刘太太听到这话,心里刺痛一下,抚在刘如蕴身上的手滞了一滞,却还是摸一摸刘如蕴的身上,觉得女儿没有什么,才放下手,嘴里笑道:“该当的,她没有父母,多疼疼她也是当的。”说这话时候,眼里又要有泪出来。   陈太太顺着这话就笑道:“也是,只是刘太太既坐了伯母,何不再替她另寻一家,这年轻寡妇可是难守。”这又是一壶不开提一壶,刘太太脸色好容易变正常了,听到这话,不由叹气:“我也想啊,只是哪里有合适的。”   说话的时候,刘太太不免又看一眼刘如蕴,刘如蕴坐在那里,实在是找不出什么话题来说,不由抬手遮在嘴上打了个哈欠,转头看向外面,刘太太见女儿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只是叹个不停。   王大奶奶也是个爱说话的,顺着陈太太的话就道:“是呢,这位妹妹,愿你早些寻到个和我家小姑一样的人家,那可是上上的。”王兰芝不由红着脸,小声叫了声大嫂,王太太自坐下就一直只是看着她们谈笑,此时听到这话,鬓边硕大的蓝宝石轻轻动一动,抬起眼皮看一眼刘如蕴,唇边不知怎么就露出一丝讥讽,不过瞬时也就消失了。   陈太太还在那里和王大奶奶一问一答,知道王兰芝生下孩子,婆婆怕他们小夫妻隔的太久,特意遣人送王兰芝回南京的,没口子的称赞潘太太是个好婆婆。   刘太太如坐针毡,但是总不好去堵她们的嘴,面上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偶尔还要说上几句,以示主人家的客气。刘如蕴历来都不耐这些应酬的,恨不得像在儿时一样,行个礼就回闺房自去读书写字,却又不好抬脚就走的,只得百无聊赖的看着外面。此时三月,正是花初绽时候,虽然隔着窗子坐在里面,还是能看见绿树红花。   刘如蕴不由动了幽径寻芳的兴致,只是不好出去,此时客人来的越来越多,也不好让大家干坐着,都请到了花厅,用些点心,看几折戏,耐心的等着新娘子到。   刘如蕴看几眼戏台,这些太太奶奶素日在家,都是看过好戏的,刘家虽请了有名的南音班子来,瞧在她们眼里,也不过平平,看几眼戏台,还是继续聊些家长里短。   王兰芝的位子,此时本来离刘如蕴已经有些远了,却特意换到她身边来,笑着和刘如蕴说话,伸手不打笑脸人,刘如蕴还是应酬几句,王兰芝说了几句,突然笑道:“听的姐姐读书写字甚高,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去请教一二?”   这个?刘如蕴的手本来在整理头发,停在了发上,这王兰芝是什么意思,是为了当日的流言还是因为?刘如蕴想起昨日那个丫鬟那声大奶奶,不由看看她,还没说话。王兰芝已经又笑道:“姐姐可是嫌妹妹鲁莽,不过是仰慕姐姐才华,想请教一二。”说着叹气:“虽说女子无才就是德,不过这多识得几个字,总是好的。”   刘如蕴好似听出什么,心里微微一动,微笑一下,刘大奶奶已经过来,对王兰芝道:“二妹,今日三舅婆也到了,她老人家年纪高大,我们先去见她吧。”王兰芝微点一点头,和刘大奶奶出去。   刘如蕴这才觉得轻松许多,回头去看,见刘太太还在客人间招呼,悄的起身,从侧面出去了。   刚一出门,珍儿就上前笑道:“三姑娘可是想去行行,要不要奴婢?”刘如蕴推她一下:“好了,你去帮着大嫂,我不过略走一走。”珍儿行一礼,由着刘如蕴在院里行走。   今日是大喜日子,除了扁额上披了红,连没有开花的绿树之上也点了些绢花,七彩颜色的绢花点缀在绿树之上,瞧来一片喜气,刘如蕴顺手拿起朵绢花,见做的十分精致,不由摇头:“这也太奢侈了些。”   不过随后再想想,观保是大哥的长子,长房长孙,自落地开始,就得到无尽关爱,此次他成婚,爹娘极尽奢华也是常事,把绢花重新别在绿树上,随意又往前面走。   三月天气,正是花开季节,这真花配了绢花,真是处处姹紫嫣红,不输天上富贵。刘如蕴在花园里游赏了一会,赞叹一会。   前面就是荷花池,这时荷叶不过初绿,还有蜻蜓停在荷叶上面,三月天气,哪来的蜻蜓?刘如蕴觉得好奇,上前打算看个究竟,那蜻蜓却没有飞走,刘如蕴伸手欲去拿蜻蜓,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三姑姑小心。“   刘如蕴直起身子,身后是观保,他今日一身穿了公服,戴了帽子,只是还没有簪花披红而已,脸上气哼哼的。刘如蕴看见是侄子,走上前伸手去替他扶好帽子:“观保,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簪了花,披了红,去接新娘。”   观保在刘如蕴的手快抚上自己帽子时候,有些想躲,却终于没有躲开,刘如蕴看着侄子,他今年不过十五岁,长的高大,刘如蕴比一比,不由笑道:“比姑姑都高了,观保,今日娶了亲,就是大人了。”   观保还是没说话,听到娶亲,脸涨红一红,突然开口问道:“娶亲是为的什么?”刘如蕴的眉头挑一挑:“观保,你这话说的,娶妻生子,支撑门户,孝养父母,这是为人子的道理。”   为人子的道理?观保重复了一遍,突然问道:“姑姑为何不肯做为人子的道理?姑姑可是只会说别人而不会说自己?”这?刘如蕴呆住,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质问,观保见姑姑面色变了,又走近一步:“姑姑,为人父母,是不是也望着子女承欢膝下,自己颐养天年这样?那姑姑为何不肯听祖父祖母的,执意如此?”   刘如蕴的泪已经落了下来,观保见姑姑伤心,似也有不忍,却还是倔强的站在那里,等着刘如蕴的回答,半日刘如蕴才道:“观保,你还小,等以后就知道了。”观保的呼吸变的有些急促:“姑姑方才已经说过,娶了媳妇,就是大人了。”   刘如蕴心里又急又乱,不知该怎么说,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愿学鸿雁翱翔天下,不肯学家雀在檐下终生,这些话,观保能明白吗?   观保迟迟等不来回答,后退一步,叹气道:“侄子以为姑姑是敢作敢当之人,谁知今日又是这般。”刘如蕴走前一步,拉住观保的袖子:“观保,姑姑只恨自己不是男人,真的。”观保还是头一次听到姑姑这样说,想好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刘如蕴的手抚上观保的脸:“观保,人上一百,各形各样,姑姑只是不愿像其他女子一样,相夫教子,了此一生,死后做某家刘氏,葬在那里,姑姑想似男子一样,自己的名字也能留在那里,而不是某门刘氏,更不愿被人叹息,说再有才的女子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嫁人?”   观保从没有听到刘如蕴说过这么长的话,皱了皱眉头:“姑姑,那如果男子敬你重你,任你翱翔,那姑姑可还会执意如此?”刘如蕴听到侄子质问,突然哂笑一下:“观保,做男子的,能这样想的,万中无一,姑姑问你,今日燕娥嫁进来,你可能任由她什么事都做主?”   第 44 章   这个,观保看向刘如蕴,眼里的神色刘如蕴看不懂,沉默了许久,刘如蕴感觉到身上有些寒冷,才听到观保叙叙的道:“姑姑,男女分别,从古至今,内外之分,也早有定论,姑姑为何这样问?”听到回答不出自己所料,刘如蕴深深的叹了口气:“观保,你不也一样,和世间男子并无分别。”   观保听到刘如蕴这样说,往前走了几步,拉住了刘如蕴的胳膊:“姑姑,侄儿只可担保,此生身不二色。”观保的力气有些大,刘如蕴却觉不出胳膊很疼,看着观保的脸,眼神里有些难过,观保不明白,加重了语气:“姑姑,侄儿以为,身不二色就是对妻子最大的敬重。”   刘如蕴听到他语气里的心不甘情不愿,长叹一声,再没有说话,观保讪讪的放下手,刘如蕴已经抬头:“观保,时辰快到了,回去簪花披红吧,你这样跑出来,只怕丫鬟会着急。”观保有些烦躁,还打算说什么,刘如蕴已经推着他往新房的方向走,观保不肯走:“姑姑,难道这样姑姑还不满意吗?”   刘如蕴的手抖了起来,她看着自己这个宠爱无比的侄子,声音里含有寒意:“观保,姑姑只是想,你能把燕娥当妻子,不是旁的。”把燕娥当妻子?观保的眉头皱了起来,娶了进来,敬重她,身不二色,不就是把她当妻子吗?   刘如蕴看见侄子这样,伸手出去替他整理下衣裳:“观保,燕娥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观保刚要说话,刘如蕴止住他:“观保,姑姑现在说的,你不会明白,但是姑姑想总有一天你会对姑姑说,是真正的喜欢燕娥,不是因为她是你的妻子,而是因为,她值得你喜欢。”观保听的有些糊涂,刘如蕴轻轻的推他走,已有丫鬟出来寻了,看见观保和刘如蕴在一起,不敢上前催,只是上前行了一礼,立在一旁。   刘如蕴轻轻擦掉眼边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泪水,笑着对观保道:“你快些走吧。“观保退了几步,似下定决心一样,大踏步转身走了。   丫鬟见了,急忙跟了上去。刘如蕴看着天空,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看着天边变幻的彩霞,刘如蕴的泪又要往下落,天下男子,都是如此,如此的理所应当,自己所为,究竟是对是错,顿时觉得糊涂起来,值得吗?到底有什么值得吗?顺其自然,不也能一生顺遂,人人称赞,认命,认命。   刘如蕴觉得一阵晕眩,忙扶住旁边的假山石要定一定。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原来刘姑娘心中所想,竟如此的。”刘如蕴没想到身后有人,转身去看,背后的竟是王二爷,他面色有些发红,看来是喝了几杯酒。此时还紧皱着眉头,想搜寻个什么样的词来形容。   刘如蕴不由有些恼怒,偷听也罢了,这偷听完了,还出来说就实在是。王二爷已经走上前来,看着刘如蕴,刘如蕴此时心中的怒火越发大了,冷声哼道:“离经叛道,不识好歹,还有什么?水性杨花?”   王二爷大笑出声:“水性杨花?刘姑娘,此时可否说你是口不择言。”刘如蕴脸一红,水性杨花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怎么方才说了出来。王二爷不由又上前一步,刘如蕴后退一步站定行礼下去:“王二爷,男女有别,小妇人先告辞了。”   说着转身就要走,王二爷上前一步,伸手去拉她的袖子:“我该怎么称呼你,是刘三姑娘,还是潘大奶奶?”刘如蕴袖子被他扯住,已经十分恼怒,又听到他这样问,更加火大,把袖子紧紧扯下来:“王二爷,还请自重。”   说完就怒气冲冲的走了,王二爷并没有跟上去,只是看着她的背影,这个小女子,甚是有趣。“舅兄,你?”背后传来迟疑的问话声,都不用回头,王二爷就知道身后的人是潘大爷,笑着转身:“妹夫可有什么事?”   潘大爷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问了出来:“舅兄对她?”这个她就是刘如蕴了,王二爷手一摊:“她?妹夫,她已下堂自去,与你各自不相关,难道你还对她有什么想头?”潘大爷被问住了,脸色红了又红,王二爷回头望去,刘如蕴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王二爷又望眼潘大爷,见他还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上前拍一拍他的肩:“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潘大爷不由拉住王二爷:“舅兄,初时我也不想的。”王二爷挑高一边的眉头,潘大爷的手又颓然放下:“令妹甚好,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有了令妹。”王二爷哈哈笑出声,拍着他的肩道:“这是实话,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潘大爷也跟着呵呵一笑,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潘大爷还当自己说的,王二爷听不到,王二爷的眼光凛了一下,微叹一声,再没说话,潘大爷的话王二爷其实听的清清楚楚,只可惜缺了点才学。   刘如蕴双颊都是红的,又在园子里胡乱逛了一会,等到面上神色复了正常,这才回到待客的花厅,此时酒席已经开了,望见她来,刘大奶奶迎上去嗔怪的说:“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   刘如蕴掩饰的笑笑:“嫂子这里的园子又添了许多景致,一时看的忘了,直到看到掌上灯,才想起来。”说着回到位子上坐下。   刘如蕴的位子,紧邻着珠儿,珠儿今日是送亲来的,打扮的喜气洋洋,头上也是首饰辉煌,就算有几个太太奶奶小声嘀咕,这刘家,把个丫鬟出身的请在上席,却也只是小声嘀咕而已,文聚楼书坊的生意正好,吴奶奶也去赴过几次宴席的,世人都是势力的,不过私下议论罢了。   见到刘如蕴过来,珠儿忙起身接住她:“姐姐方才去哪里了?我送亲过来,酒席上不见姐姐。”刘如蕴淡淡一笑:“你也知道,我喜欢这些景致,去游赏了一会。”   珠儿哦了一声,旁边有个太太已经笑道:“这位奶奶面生的很,想来就是吴奶奶的表嫂,这里刘家的侄女了吧?”刘如蕴侧头去看,也是个陌生的太太,这个席面,都是近亲,刘如蕴不知道这是谁,笑着问道:“不知这位怎么称呼?”   太太掩嘴笑道:“刘家姑娘,你定是不认得我,我却是这里二姑爷的姑母,嫁到南京已经二十来年了,夫家姓赵。”二姑爷的姑母,刘如蕴想了许久,才把这个理清楚,原来是二姐婆家的姑母,忙笑着道:“原来是赵太太,从前从没见过,失礼了。”   赵太太笑一笑:“这不算什么。”戏台上此时正在唱戏,唱的是寒窑记,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到头来不过是做了三天的娘娘,刘如蕴的唇边露出一丝苦笑,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这句话又回荡在刘如蕴耳边,她的胸口开始疼了起来,没用的,什么都没用的,这个天下,是没有女子的活路的。   刘如蕴用手抓住胸口,想站起来,珠儿察觉到了,小声的问:“姐姐,你怎么了?”刘如蕴这才想起是在酒席上,忙摇一摇头:“没事的。”珠儿见她脸色如平常一样,这才安心下来,继续去台上看戏。   台上换了戏,是琵琶记,看到赵五娘对公婆如此孝顺,赵太太握了握刘如蕴的手,叹道:“我那个侄媳妇,正是比这戏文上唱的还贤淑。”何奶奶的贤淑,是出了名的,刘如蕴笑笑,赵太太想是多用了几杯酒,话有些多,见刘如蕴肯听她说话,笑着说:“只是听说这里太太的三姑娘,可没有我侄媳妇这么贤淑。”   这里太太的三姑娘,珠儿一怔,这不就是自己姐姐吗?刚要开口说话,已经听到刘如蕴在问:“三姐姐我许久都没见了,不知道出什么事?”   赵太太看一眼上面坐着的刘太太,小声的说:“刘姑娘你想是嫁在外面时日长了,不知道你那个三姐姐,好好的竟要下堂求去,松江潘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多少女子做妾都想进去,你瞧瞧对面那个,就是潘家新娶的,连儿子都生了,多么大的福气让别人享去了。”   一说起是非,自然有人想听,旁边席面上有人自然也凑了过来,顾不得这还是在刘家,你一言我一语小声的把刘如蕴的事说出,话里话外,口口声声就是刘如蕴不识好歹,男子家娶妾是常事,有什么容不下的。   讲的起劲时候,还有人嘴一撇:“听的那不识好歹之人,离开松江就不见了。”珠儿在旁听的发急,连连扯住刘如蕴的袖子,刘如蕴却理也不理她,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在听,一副听的很入迷的样子,就算听到她们口口声声说着自己的坏话,脸色都没变一下。珠儿在旁看着,更是急的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偏生旁边还有个太太道:“哼,那样的女人,定是没脸出来见人,死了最好,省得给父母丢脸。”珠儿不由有些恼怒,站起身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在讲这些捕风捉影的话。”珠儿这一开口,众人脸色不由变一变,赵太太看着旁边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刘如蕴,想起方才自己说的那些话,渐渐觉得不对,怎么说这都是被说的人的堂妹,忙咳嗽一声:“我们不过说些闲话,还是看戏看戏。”   说着赵太太把珠儿拉了坐下:“吴奶奶,快些坐下吧。”还有一两个没散的看见珠儿这样,小声说了一句:“这丫头出身的,就是上不了台面。”刘如蕴喝下一杯酒,看着那说话的人,这才开口说话:“丫头出身的又如何,总比你们在这里闲嚼舌头的好。”见她突然变脸,周围都鸦雀无声了。   珠儿听到刘如蕴说话,扯了扯刘如蕴的袖子:“姐姐,没什么的,我没事。”赵太太用帕子点一点唇角,笑道:“刘姑娘,我们也知道,刘三姑娘那样做,你既是她的姐妹,定是为她心疼,不过她的终局,我们都没见过,只是猜测而已,刘姑娘你别生气了。”   有人连声附和:“就是就是,今日是什么日子?刘家的好日子,这些还是别说了。”刘如蕴抬头去看说话的人,眼波流转:“是吗?若不是好日子,你们就讲个不休吗?”这个,众太太们都愣住了,珠儿忙出面打圆场:“好了,各位还是归座吧。”   赵太太也笑着道:“这台上的戏真好,还是看戏吧。”各人散去,各自归座,珠儿等她们走了,这才替刘如蕴擦一擦脸,理一理头发,见刘如蕴喝的满脸绯红,双眼迷离,心里叹息。小声的道:“姐姐,你是不是醉了?要不要我们先告辞。”   刘如蕴呆立了半响,才长长叹了一声,刘大奶奶也看到方才的骚动,急忙走了过来,见刘如蕴只是呆坐在那里,还当她喝醉了,急忙对刘如蕴道:“小姑,你是不是醉了,我命人扶你进去歇息可好。”   刘如蕴只是握着刘大奶奶的手,笑着摇头:“大嫂,不必了。”刘大奶奶摸一摸她的额头,触手处一片火热,怎肯让她再坐在席上,唤了丫鬟过来,要她们把刘如蕴扶去歇息,珠儿也起身扶住刘如蕴。   刘如蕴只是拉着刘大奶奶:“大嫂,我错了。”刘大奶奶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转眼又笑着道:“错了也没什么,人谁不犯错?”刘如蕴摇一摇头:“大嫂,我说的不是那件事,是另一件事。”   说着刘如蕴转而面向赵太太她们,一字一句说的极清楚:“我,从来不会委屈自己,这事也一样。”说着还想再说,不过却打个酒嗝,刘大奶奶见她这样,忙叫丫鬟把她扶进去。   珠儿有些不放心,对刘大奶奶道:“我也进去瞧瞧。”说着也去了,赵太太想起方才和人说的那些,面色红一红,哂笑着对刘大奶奶道:“大奶奶,方才我们不过说些闲话。”   闲话?刘大奶奶心里跟明镜样的,方才她们说些什么,猜都猜的到,不过这是自家儿子的喜宴,怎么也要忍了下去,刘大奶奶淡淡一笑,道:“是,谁不知道赵太太对旁人家的事情是最清楚明白的。”这话一说出来,立时有人开口:“只是赵太太对自家的事有些不大清楚,连赵老爷在哪里也不知道?”   这话一说出口,有人扑哧一声笑出来,赵太太性子凶悍,赵老爷怕她是不消说的,偏生赵老爷又有些男人嫁常说的毛病,去年在秦淮河相处了一个相好,偷偷摸摸赎了身,不敢接回来家,只是养在外面,被赵太太知道,带着无数的仆妇上门去打了个稀巴烂。   这事南京城人人都知道,不过没人当面说出来。听到有人笑话,赵太太面子上挂不住,对着笑的那个人就哼了一声:“柳太太,你也别笑话我,你对你家的事倒是清楚明白,我倒想请教,你家老爷的妾又为什么隔几个月就没了?”   柳太太听到赵太太这话,她的脸也挂不住了,柳老爷好色是全南京城都知道的,一年娶三四个妾也有的,不过每次都是欢欢喜喜的抬进门,过四五个月就后门一具棺材出了门,虽说每次都说,是出意外死的,但内里情形如何,只怕个个肚里都明白的。   柳太太最恨别人提这个了,脚一跺,开口刚要说话,刘大奶奶笑道:“好了,都不过是说些闲话,看戏要紧,快些看戏。”说着环视席上的那些人一眼,招呼赵柳两位太太落座。   王太太的席,是和刘太太在一起的,见到刘大奶奶的举动,王太太只是笑一笑,并没有说话,王兰芝此时正好过来这席上,笑着对刘太太道:“亲家太太,也不是我夸表姐,像表姐这样行事大方的,还真没见几个。”   王太太见女儿这样说,看了刘太太一眼,刘太太记挂着女儿,哪还有心情吃酒看戏,更没有心情和王兰芝说什么,只不过笑笑,又坐了一会,就托言离开席上去刘如蕴歇息的房里。王太太这时还摸着王兰芝的脸,嗔怪她不该喝这么多的酒,看见刘太太离去的方向,想到刘如蕴,那样的女儿真是不省心,还是自己女儿最好。   刘太太刚走到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说话的是珠儿,间或还杂着刘如蕴的咳嗽声,听到刘如蕴的咳嗽声,刘太太心里着急,正要上前推门去问,突然听到珠儿说出自己,又停下了脚步,想听听女儿和珠儿会怎么说。   珠儿给刘如蕴递了杯茶,见她喝下后咳嗽好些,这才叹道:“姐姐,你这是何苦,你这样,老爷太太多心疼?”刘如蕴觉得好些,靠在床头道:“珠儿,我左思右想,对不住的只有爹娘。”珠儿听了这话,大感欣慰,笑道:“姐姐你能这样想实在太好了,就顺了老爷太太,回松江去。”   刘如蕴只是摇头:“珠儿,我不会回去了。”珠儿大感奇怪:“姐姐,你不是说对不住老爷太太,怎么又不肯回去?”刘如蕴叹气:“珠儿,你不懂的。”   刘太太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了,开门进去:“如蕴,你究竟怎么想,告诉娘。”珠儿见到刘太太出现在门口,忙上前行礼。   刘太太见刘如蕴躺在床上,长发披散下来,看来一番楚楚可怜的样子,心头疼了一疼,坐到刘如蕴的床边:“如蕴,你究竟想要什么,娘就是剜了身上的肉给你也好。”   刘如蕴看着刘太太,似儿时一样,趴到了刘太太的膝上,刘太太见女儿这样,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个女儿啊,是自己娇养着长大的,只是用手理着她的头发:“如蕴,这件事过后,跟爹娘回松江吧,你嫁人也好,不嫁人也好,娘都由着你,刘家不少你一口饭吃。”   刘如蕴直起身子:“娘,我不会回去的。”刘太太听她这样的话已经听的太习惯了,更不会脸色变了,手还没理开她的头发:“如蕴,你可还是和他们在赌气?”珠儿在一边听着刘太太的话,也点头附和:“是啊,姐姐,你可是在赌气?”   刘如蕴这次是真的笑出来了:“娘,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刘太太只是叹息:“女儿,你真是长大了,娘不懂你了,潘家娶妾你不肯容,另给你寻的你也不想要,你究竟要如何,说到扬名,女儿,这条路太难。”   刘如蕴靠到了刘太太怀里:“娘,女儿只是不愿意。”说到这,刘如蕴的眼神转的黯淡:“女儿自己也明白,这是奢望,然人活一世,真要像娘也好,大嫂也好,这样过一世,女儿是不愿的,女儿只愿。”   刘太太接了她的话:“你只愿能似男子一样,堂堂正正在这天地间立足,女儿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是自古就有的。”刘如蕴的眼波一转:“娘,我知道,只是我看历代的书,都有这样的女子,女儿想着,总有一日,女儿也能似男子一样。”   刘太太的泪又落了下来,猛的想起今日是好日子,怎能落泪,把泪咽了回去,只是拍着刘如蕴的身子:“女儿,你就算这样想,也无须不认父母,你怎能如此忍心。”刘如蕴偎进刘太太怀里:“娘,女儿的想法,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众人知道了,定会议论爹娘,说爹娘教女不严,女儿怎忍心让爹娘为了女儿再?”   珠儿擦一擦泪:“姐姐,你今日也看到了,就算你不认老爷太太,别人的闲话也是管不住的。”刘如蕴点头:“是,她们就是这样。”说着看向刘太太:“娘,我好害怕日后也成这样的。”   刘太太把她更搂紧些:“罢了,由着你吧。”说着轻声叹息:“其实,我也不愿意,只是人心。”最后几个字,刘太太的声音很低很低,刘如蕴听清楚了,人心难料,誓言易变。   珠儿听不懂,只是看着她们母女,姐姐这样,不知道是好是坏?想到这,珠儿双手合十拜了拜,只愿天上神佛保佑,能让姐姐早日达成心愿。   出行   门口有人轻轻的敲门:“太太,大奶奶请你出去。”刘太太擦擦泪,刘如蕴已经起身,刘太太见她脸上平静下来,长叹一声,替女儿理一理衣着,径自出去。   等刘太太走了,珠儿上前有些抱怨的道:“姐姐,你怎这样?”刘如蕴看着珠儿,半天才道:“珠儿,其实你也不明白我,是不是?”刘如蕴说的虽然轻,珠儿还是能听出她话里的挫败,珠儿没有说话。   刘如蕴叹气:“珠儿,你只不过习惯听我的话罢了?”珠儿坐到刘如蕴身边:“姐姐,我是你的人,我不听你的话听谁的,再说。”珠儿看着刘如蕴,笑的很开心:“姐姐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不听姐姐的话呢?”   刘如蕴看着她,目光柔和,声音温柔:“珠儿,你是这样的,陈妈妈也是这样的,爹娘也是疼我的,我实在是有福气。”珠儿听到刘如蕴的话,突然有不祥的预感,紧紧拉住刘如蕴的手:“姐姐,你不要吓珠儿,不要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刘如蕴拍一拍她的脸:“珠儿,我不会的。”珠儿如释重负的点头,刘如蕴看着她的脸,突然笑了,珠儿历来都是信任自己的,从来没有忤逆过自己的意思,珠儿如此,陈妈妈如此,连自己的父母都是如此,她们都是如此,都只愿自己一生平安顺遂,只可惜自己不会像旁人一样,顺着前人走的路走。   戏唱完了,灯也灭了,日升月落,刘大奶奶来的时候,刘如蕴正在梳洗打扮,刘大奶奶一眼就看见刘如蕴手里拿着胭脂在往嘴上点,这脂粉,这几年来还是头头一次见刘如蕴用这些东西,刘大奶奶不由上前按住刘如蕴的肩笑道:“小姑终肯用些脂粉了。”刘如蕴点胭脂的手顿了顿,继续把胭脂往上面点。   刘大奶奶说话时候,顺手从首饰匣里拿出一根金簪子要替刘如蕴挽髻,刘如蕴任她打扮,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依旧是青春年华,快两年没用脂粉了,此时重新点上,觉得整个人都亮了很多,刘大奶奶给她用金簪挽好头发,戴好首饰这才笑道:“小姑也该穿几件鲜艳的衣服,才刚二十,何苦成日素着张脸。”   见刘如蕴打扮好了,丫鬟拿来衣服,刘大奶奶见还是那种素色的衣衫,不由白了她一眼:“怎么还这样。”刘如蕴这才从梳妆台前转过身:“大嫂,今日是新媳妇见婆婆的日子,你还不去受新媳妇的礼?”   刘大奶奶打刘如蕴肩头一下:“我这不是好心请你一起去,你反而要挑我的礼。”话还没完,就有丫鬟来到:“大奶奶,太太请你速去堂上。”刘大奶奶嗯了一声,拉住刘如蕴道:“小姑,我们一起去罢。”   刘如蕴起身推她:“大嫂,你也知道,我素来不爱这些虚礼,你先去罢。”刘大奶奶不由愣了愣,刘如蕴起身把她往门口推:“好了,就算要摆婆婆的谱,你也舍不得燕娥在那等吧,快些去吧。”刘大奶奶这才笑道:“中午还有酒席,可不许走。”这才转身离开。等她走后,刘如蕴叹一口气,依旧在梳妆台前坐下。   刘大奶奶匆匆赶到堂前,别说燕娥和观保已经穿的整整齐齐,候在下面,连刘太太和刘老爷夜早就坐在上面了,刘大奶奶对公公婆婆行礼后这才坐回自己位子上,见刘大奶奶来了,刘太太点一点头,有老妈妈引着燕娥和观保依次行礼。   礼刚行到一半,有个丫鬟急匆匆过来,小声在珍儿耳边说了几句,珍儿脸色变了变,看了看刘大奶奶一眼,又见燕娥他们在行礼,又对丫鬟说了,丫鬟点头,匆匆走了。   刘大奶奶在上面看见,想起这个丫鬟就是昨日派去伺候刘如蕴的,难道是小姑出了什么事?正在思量,刘太太已经笑道:“大奶奶,看你是喜欢极了,怎么新媳妇的茶也不接?”刘大奶奶这才回过神来,燕娥已经含羞带怯的跪在自己面前,手里端着茶盏,刘大爷已经接了茶,正在笑呵呵的看着面前的儿子新妇。   刘大奶奶面上忙堆满笑,接过茶,受了头,燕娥把鞋袜送上,刘大奶奶一眼看见针脚细密,笑着赞了几句,把预备好的礼递给燕娥。   等这些礼都完了,刘大奶奶还没说话,刘太太已经唤珍儿进来:“方才那丫鬟和你说些什么?”珍儿没料到是刘太太唤自己过来,愣了一下才答道:“她说,三姑娘要走,她拦不住。”刘如蕴要走,刘太太的手又抖了起来,刘大奶奶忙扶着她起来:“婆婆,我们去瞧瞧。”   刘太太的手无力的瘫了下来:“不必了,她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刘大奶奶听婆婆这样说,也只得一声叹气。   珠儿忙碌了一夜,方回到家里睡一睡,丫鬟就来报,说刘如蕴回来了,珠儿不由愣住,还当姐姐昨日和太太说了那些,定是留在刘家了,怎么又回来了,问过丫鬟,说刘如蕴并没有收拾行李,珠儿越想越不对,忙披衣去见刘如蕴。   到的时候,见刘如蕴还是在窗下用笔写着什么,珠儿忙忙上前:“姐姐,我还以为。”刘如蕴停一停笔,示意珠儿在一边坐下,继续写着,珠儿见写的好像是一封信,上面有闻姐姐的字样。   忙道:“姐姐要给杜夫人写信,在那边也成,怎么特意回来这里?”刘如蕴轻笑:“珠儿,我要走了。”走?珠儿又愣住了,刘如蕴已把信写完,用个封套套好,就要唤人进来。   珠儿忙抓住她的手:“姐姐要去蜀中?”刘如蕴淡淡点头:“你聪明许多,不过我不光只是去蜀中。”不光去蜀中?珠儿的汗又下来了,难道姐姐要?   刘如蕴见她面上的表情,轻笑道:“我不是要出家,只是古人曾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河山大好,又何苦只拘在这个地方?”珠儿的嘴张了张,刘如蕴已经唤了小厮来把信拿了出去。   抚着珠儿的背:“珠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道路险阻,我一娇生惯养之人,怎么能去做那些事,不过所有的事,不是前人都做过,今人才能做的。”   陈妈妈掀开帘子进来,满脸不安的紧紧拉着刘如蕴的手:“姑娘,你这样,叫我怎么和老爷太太交代,再说道路险阻,要出个什么事,那可怎么办?”   珠儿也在旁连连点头,刘如蕴看她们的表情,知道又是这样,是该说什么好呢?刘如蕴再没说话,只是起身到一旁的榻上躺下,看着窗外再不说话。   陈妈妈的汗水此时已不光是用雨下来说了,已经连身上的夹衣都汗湿了,坐到刘如蕴身边:“姑娘,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老爷太太想,你这样一个孤身女子,四处游荡,吃辛苦不说,遇到坏人可怎么办?你要想去游历,好好说了,预备下仆从车马,舒舒服服去了,何必说走就走?”   陈妈妈唠唠叨叨,说来说去,不过就是那些话,刘如蕴只是不吭气,珠儿觉得不对,上前看看,刘如蕴已经睡着了,小声叫了陈妈妈一声,陈妈妈见刘如蕴竟然睡着了,伸手想推醒她,想起昨夜她睡的不好,又把手缩了回去。   刘如蕴一觉醒来,已是夕阳西下时候,看着自己身上盖的薄被,理一理衣衫,刘如蕴走出房门,陈妈妈坐在檐下,看见刘如蕴出来,坐在那里背过身子不理刘如蕴,刘如蕴见她这样,上前笑着道:“妈妈,你别这样,我总是会离开的。”   陈妈妈终于忍不住大哭出来:“我的姑娘,你怎么这样,不回松江就在南京,太太老爷也由着你,怎么现在你还想去游历?”   刘如蕴坐到陈妈妈旁边,握住陈妈妈的手:“妈妈,我走了之后,珠儿会好好照顾你的,大哥大嫂也一样的。”陈妈妈哭的难以自己:“姑娘,老奴不留在这里,老奴要跟着你去。”刘如蕴感到头一阵疼痛:“妈妈,很辛苦的。”   陈妈妈眼泪一擦:“姑娘,你不怕苦,我怎么会怕苦呢?”刘如蕴拍着陈妈妈的后背,实在不知道怎么劝她好,抬头刘如蕴看见珠儿站在那里,刘如蕴眨眨眼睛:“珠儿,你不劝我吗?”   珠儿走到刘如蕴跟前蹲了下来:“姐姐,劝不动的。”陈妈妈听到珠儿这样说,哭声又大了起来,刘如蕴拍着她的后背,看着湛蓝的天,总是要走出去的。   总是要走出去的,所以刘家父母虽然知道了刘如蕴的决定,还是没有试图阻拦,只不过刘如蕴出门的时候,不是像想象中的只带了小婉一个人,而是带了刘大爷送来的两房家人,除了小婉,陈妈妈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刘如蕴的行囊之中,又多了刘大爷写给各地又来往的商家的信,托他们照顾刘如蕴,陈妈妈看着刘大爷的信,眼泪又落了下来,刘如蕴只是拍拍她的背,终究,还是不能没有牵绊。   第 47 章   天高云阔,扬子江上的风光和刘如蕴曾见过的是不同的,更重要的是,此时离开了那些可能,她觉得天地更广阔了,兴致勃勃的在船上看了几日风景后,她开始像以前一样,每日在舱内看书习字。   小婉是从来没出过门的,虽然这几日的风光不过是都是江景,她还是拉着陈妈妈两人坐在船头,成日家指指点点,又看到什么没见过的鱼了,那家的船怎么那么大,比我们坐的大多了,和陈妈妈说个不停。   陈妈妈见刘大奶奶送来的那两房家人里面,珍儿也在里面,知道她为人细心,索性把伺候刘如蕴的事全交给了她,横竖船就那么大的地方,叫一声就听到了,自己和也小婉在船头看船取乐。   这日刘如蕴在窗下写字,珍儿在旁做着针线伺候,做了一会,低着的头有些酸,抬起头来望望,见到小婉在船头和陈妈妈两人你来我往,说的开心,笑着对刘如蕴道:“三姑娘,小婉还真是孩子性子。”刘如蕴看书的时候长了,觉得眼睛有些疼,也想歇息一下,把笔放下,顺手推开窗能看到江上白帆点点,船来船往。   迎面似有清风吹来,刘如蕴赏玩了一会景色,才笑着对珍儿道:“你被大嫂送过来陪我远行,可有什么怨言?”珍儿把手里的针线放了下来,看着刘如蕴,想了半日才道:“三姑娘,我是刘家的人,大奶奶想把我给谁就给谁,再说三姑娘为人这么好,伺候三姑娘有什么怨言呢。”   这个答案是刘如蕴预料之中的,她不过轻皱眉头笑了笑,珍儿继续做着针线,猛然间刘如蕴听到珍儿轻声说了一句:“各人有各人的命,为奴为婢的人,是没什么痴心妄想的了。”刘如蕴听到这话,心里不知怎的又添了一些惆怅。   起身站起来,预备去船头走走,珍儿就上前给她披上件斗篷:“姑娘,外面风大。”刘如蕴转头无奈的对她道:“既出了门,就不能和家里一样,总也要经风经雨。”   珍儿那能由得她,替她系着斗篷的带子:“姑娘,临出来之前,大奶奶千万叮嘱过,要照顾好姑娘。”说着又用手理一理刘如蕴的衣着,才扶着她出了船舱,来到船头。   见刘如蕴过来,小婉和陈妈妈急忙站起身,刘如蕴示意她们坐下,自己站在船头,江上风光,天高云阔,似乎整个人都轻松很多,刘如蕴站了一会,风大倒也罢了,觉得冷了上来,正预备回船舱,回头看见陈妈妈她们三人都神色如常,不由停下脚步,自己的身子还是太弱了,要真的肯吃苦的话,这么弱的身子怎么行呢?   船家一脸尴尬的走过来,还不等走近,珍儿就喝道:“有什么话且和管家们说去,哪有没经过通报就想和姑娘说话的。”船家被喝,站在那里徘徊,不过这件事情怎么也要告诉他们才是。   刘如蕴瞧见了,对珍儿道:“你上去问问。”珍儿点头上前问了几句,船家边说边连连赔礼,珍儿没料到竟有这样的事,脸色变了变,才由船家在那里等着,自己回来对刘如蕴道:“姑娘,我们要换船。”   换船?刘如蕴的眉头皱了起来,陈妈妈已嚷了起来:“为什么要换船?这船是大爷亲自下的订,要送我们一直到成都的,怎么这时就要换船?”陈妈妈这一嚷,船家的脸色立即变的更加尴尬了。   珍儿忙解释道:“姑娘,这船家说他装的货物太多,船吃不住,这几日越来越慢,前面就到武昌了,船家说请姑娘到武昌换船,从南京到武昌的船资,宁愿奉送。”这船载了货物也是常事,不过看这船家一脸尴尬之色,只怕是贪利载了太多的货物,以致船行过慢。   想到这点,刘如蕴这才觉得这船分明没有刚上船时候那么快速,武昌既近在眼前,听的这也是个大码头,何不借着这个机会,上去游览一二。珍儿等了许久,不见刘如蕴的回答,连叫了几声:“姑娘。”   刘如蕴这才回神,笑道:“出门在外,与人方便,也是于己方便,就到武昌换船罢。”听到刘如蕴说这话,陈妈妈连叫几声姑娘,刘如蕴抬头看一眼她:“妈妈,不过换个船,不碍的。”接着刘如蕴对珍儿点了点头,珍儿应了,上前对船家说了几句,船家听到刘如蕴允了,对着刘如蕴连连作了几揖,喜滋滋下去了。   船到武昌,停到了码头,管家先上去定好了客栈,这才带着轿子到码头去接刘如蕴她们,刘如蕴在船里坐的时间长了,此时见到轿子,不由皱一皱眉,对珍儿问道:“这客栈离码头远不远,不远的话,我们走路过去。”   走路?珍儿的汗又下来了,姑娘怎么还是这样,想到什么就做什么?陈妈妈听到这话,忙上前劝刘如蕴:“姑娘,那有在这大街上随便走的,虽说客栈不远,还是坐了轿子,往客栈去吧。”   刘如蕴不由长叹一声,这随便一步,都有人管着,什么时候才能真的什么都不管呢?一想到这,刘如蕴又泄气了,罢了。   见她不说话,陈妈妈和珍儿知道刘如蕴不会再说走路去客栈的事了,忙扶着她下船上轿。刘如蕴坐在轿子里,听到耳边传来的叫卖声,不由掀开轿帘往外看,这武昌真不愧是个大码头,瞧街上的景象,比起南京来也不逊色。   刚看了一会,陈妈妈就上前把轿帘放了下来:“姑娘,好人家女儿是不能掀起轿帘的。”刘如蕴在轿子里坐好,这一路上陈妈妈是怎么了,规矩半点也不离口,比原先在南京时候还要拘束了三分,难道?   刘如蕴还在思量,轿子已经停下,珍儿上前掀开轿帘,扶着刘如蕴下来,笑着道:“三姑娘,他们是把这个院子都包下来了,里面有正房三间,还有厨房这些,甚是便当。”看见包下一个院子的客人来了,老板娘早已等候在那里,听见珍儿说,也忙着上前来搀扶,嘴里还道:“刘奶奶,这院子可是我们客栈里除那间之外最好的。”   不是最好的?珍儿停下脚步:“最好的怎么不给我们?”老板娘愣了下才道:“奶奶来的迟了一些,那最好的房已被人包了,就在隔壁,也是个从南京来的客商包的。”   说话时候,已经进到房里,刘如蕴举目一瞧,见这房顶上墙上都用雪白的纸糊的干干净净,地下铺的是木地板,倒不像自己家里是水磨的青砖,床帐等物都摆设的干净,笑着对珍儿道:“就这个也好,横竖我们在这里待不了几天,就要寻船去成都。”   老板娘听到刘如蕴这样说,心好歹才落了下来,麻利的倒上茶,笑着道:“奶奶怎不在武昌多留几日,武昌可是个大码头,四面八方的货物都有,多住几日,也好寻个好些的船去成都。”   刘如蕴听了老板娘的话,也有些心动,珍儿已经小声在刘如蕴耳边说:“姑娘,我们不如就多留几日,听的这里有许多好景致。”刘如蕴点了点头,老板娘见刘如蕴答应了,喜的连肥肉里都是笑,笑嘻嘻道:“奶奶就先歇歇,老妇人去厨下命人整治些小菜上来。”   小婉端着热水进来,伺候刘如蕴梳洗过了,刘如蕴这才躺下歇息,终于能走出来了,未来的路要怎么走,刘如蕴自己也不晓得,唯一知道的,就是日后去什么地方,可都不能带那么多的人了,想到这里,刘如蕴睁开眼看了看这床帐,只怕以后这些床帐都不能用了,就要过上像燕娥说的,风餐露宿的日子了。   刘如蕴翻了个身,这有什么好怕呢?燕娥比自己小那么多,都过了过来,自己又怕什么呢?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安心,闭眼睡了过去。   还没睡下去一会,就被人摇醒了,刘如蕴还当是天亮了,睁开眼睛一看是陈妈妈,桌上还点了一盏灯,刘如蕴没看见陈妈妈一脸的兴奋,被她叫醒,未免有些不高兴的道:“妈妈,这才刚掌上灯,我还要睡。”   陈妈妈把她拉了起来:“姑娘,快别睡了,起来吃些东西才睡。”刘如蕴身上的被子被她掀开,身上觉得凉,搓了搓手道:“妈妈,我不饿,还是睡睡。”陈妈妈把她按到桌子跟前坐下,塞给她一双筷子:“还是吃一些。”   刘如蕴拿着筷子,没精打采的在碗上捡着东西,这武昌的口味让刘如蕴觉得没什么可吃的,见一个碗里有红红的东西煞是可爱,顺手捡了放到嘴里,一股辣味直冲鼻子,呛的刘如蕴咳嗽连连,陈妈妈忙给她倒了杯茶,半天刘如蕴才觉得好些。   索性把碗筷一推,起身道:“这也没什么可吃的,妈妈,明日你去市上买些东西回来自己做吧。”陈妈妈应了,想起刚才见到的,忙对刘如蕴道:“姑娘,你可知旁边那个院子住的是谁?”   刘如蕴被刚才那个东西辣的连瞌睡都没有了,听到这话,见陈妈妈脸上还是一脸的兴奋,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这陈妈妈,走到哪里都喜打听这些,陈妈妈见刘如蕴不感兴趣,还是走到她面前道:“姑娘,是熟人啊,就是南京王家的王二爷。”王二爷?刘如蕴皱了皱眉,他怎么也会在武昌,还和自己住进了一家客栈?   不过事有凑巧也是有的,依旧躺了回去:“他住在隔壁就住在隔壁,有什么好知道的,我要歇息了。”陈妈妈见刘如蕴这个样子,只得收拾了饭菜出去,嘴里还嘀咕:“难道这不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吗?”   刘如蕴的眼皮眨了一下,只当做没听到,陈妈妈说了那句话,还等了一等,见刘如蕴睡着不理,收拾了家伙出去。   听到她关门的声音,刘如蕴才睁开眼睛,这个陈妈妈,如果自己不是装睡,不知道她会唠叨到什么时候,刘如蕴翻个身,又打算闭眼睡觉,只是方醒,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衣坐起,到窗前桌下,想写些什么,找了一会才想起这是在客栈,笔墨这些都收在行李里面,此时已是深夜,再喊她们起来也是劳师动众的,随即做罢。   不过怎么都睡不着的人,就算再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刘如蕴又躺了一会,看外面月色正明,悄悄披衣出去,院中有一张石桌,刘如蕴坐在凳上,舒头望月,这武昌的月亮和松江的,和南京的都毫无分别。   假如,刘如蕴突然想到,在这里也是这些人,去别的地方也是这些人,那么离开这个地方到另外的地方去,又有什么区别?抛开他们,就要抛开自己所有的一切,刘如蕴紧紧咬住下唇,自己有这个勇气吗?   而不抛开?刘如蕴嘲讽的笑笑,看陈妈妈的样子,是非要跟着自己,成日家在自己面前唠叨,唠叨到符合陈妈妈所认为的一切,重新嫁人,在一个宅院里过完这一辈子,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平静过了这一世她才不肯唠叨。   刘如蕴叹气,陈妈妈怎么还不肯死心,都两年了,什么都不一样了,难道是自己当日在酒席上说的那句,我错了,让陈妈妈会错了意?   刘如蕴左思右想,渐渐困意涌了上来,打个哈欠,索性进房去睡。进房之前,她抬头又看了眼月亮,月色如水,温柔的照在自己身上,刘如蕴轻轻一笑,今日的刘如蕴早不是在闺中时的女子,自然也肯接受那未知的路,相同的路不会再走第二次了。   刘如蕴抬头看时,墙头有个人往下缩了一下,还当自己被她发现,当做登徒子可不好了,见刘如蕴并没发现自己,这才又往里面看,上房里的灯灭了,连窗口都没有刘如蕴的影子了,男子这才从梯子上下来,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孤傲不羁,行动却又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不对,男子轻轻摇头,大家闺秀是不会肯主动下堂求去了,男子家纳妾,总是常事,又有几个女人肯为了男子纳妾而主动求去,不肯和人共事一夫?   “慕瞻,怎么一个人坐在梯子里发愣?”房门打开,一个男的伸着懒腰出来,刚打了个哈欠,就看见王二爷坐在梯子那里发愣,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笑着问他。   王慕瞻,就是王二爷,听到有人问话,总不能告诉别人,自己方才是登徒子的做派,用梯子登高去望别的女子。   只是笑着起身:“子亮,我不过见月色正好,出来望望。”男子是王慕瞻的好友柳子亮,笑着点头道:“今夜月色太亮,搅的人睡不安稳,慕瞻是在想什么?难道是想寻个怎样的如花美眷,好操持家务?”   柳子亮成亲已久,家有贤妻,温柔美貌不吃醋,成亲七年来,除生了两子一女之外,还主动为他连纳两妾,柳子亮出门应酬时候,花街柳巷也曾流连过,三奶奶不吃醋,那些妾们自然也乖乖听话,柳三奶奶立时成了武昌城内贤妻的头挑,有一等酸腐才子,还写下无数的诗来称赞柳三奶奶,称这样的女子才是妇人中的典范,值得旌表的。   王慕瞻听了这话,笑道:“如花美眷?子亮,你家里有娇妻美妾,武昌城里谁不说你享的是无边艳福,怎么还肯流连在我这里,留嫂子们在家独守空房?”无边艳福?柳子亮唇边露出一丝苦笑,没有接话。   王慕瞻自然是没看见他的苦笑,月色这么好,不由笑着对他道:“索性再拿瓶酒来,对月饮酒,我们也是许久没这样共饮谈话了。”柳子亮点头:“也是,连日应酬,那些妓子的脂粉味,熏的连酒味都品不出来了。”王慕瞻听到这话,用手拍拍柳子亮的胸口:“这不是子亮所好?”   柳子亮又只是笑笑,看着王慕瞻进屋去拿酒,今晚的月色实在太好,柳子亮想起一些事情,不由叹气。王慕瞻已经把酒拿出来,递给柳子亮,笑道:“你还说我,你不也一样坐在这里看月?”柳子亮接过酒,喝了一口,突然叹道:“妇人家太贤惠了,实在不好。”   王慕瞻把凑到嘴边的酒瓶又拿了下来,看了眼柳子亮:“怎么,贤惠不好,难道你要娶个母老虎回家,日日在床头嘶吼,不许你纳妾,连多看一眼别的女人都不行?”柳子亮大口喝了几口酒才道:“慕瞻,原先我总以为,娶个这样的贤惠妇人,实在是我的福气,现在才知道,不是。”   接着又是几大口酒灌下去,王慕瞻听他这话,有些奇怪,侧头看了他一眼,柳子亮的面上已经染上了酒醉的红色,只听到他继续自言自语:“无边艳福,我情愿她似旁的女人一样,听到我纳妾,就吃醋撒泼,而不是永远笑着对我说,夫君做的事情,自然是对的。”说着柳子亮转身面对王慕瞻:“这不是个女人,是个木偶。”   王慕瞻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想起刘如蕴当日对观保说的话,心里也不由叹气,自己是个男子,也不知道男子要的究竟是什么?只是,王慕瞻看着已经明显喝醉的柳子亮,柳三奶奶这样的女子绝不是自己想要的,也不是像自己的姐妹们一样,明明心里恨的不行,也要笑对妾室,生怕别人说自己有妒意,做的事不是大家女子出来的事。   她该是怎么样的?会笑,会哭,不过不是那种像一个先生教出来的那样完美无缺的笑容和哭泣,自己的姐妹们,可是连哭都不会弄花脂粉的,青楼女子呢,就算和这些大家闺秀不一样,可是她们的娇嗔,她们的动作也是一样的,就算是才妓又如何?   小家碧玉呢?纵然她们有几分可喜,进到宅院之后几年,都变了,王慕瞻不由叹气,这个世间可能寻到一个女子不会变?   就像?王慕瞻不敢再想下去,她是谁?自己妹夫的下堂之妻,就算她的出身毫无挑剔,也进不了王家的门的。不过,王慕瞻不由往旁边的院子里看了一眼,她这样的性子,也不屑于进自己的家门吧?更不会低眉顺眼去服侍婆婆吧?   有东西靠上自己的肩头,王慕瞻低头一看,柳子亮已经喝多了,倒到了自己肩膀上,那个酒瓶也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王慕瞻把他扶起来,罢了,缘分的事情,真是谁都不清楚。   一夜好眠,刘如蕴醒来的时候,陈妈妈已经挑起她的帘子:“姑娘醒了,可以梳妆了。”刘如蕴看见陈妈妈的笑脸,想起自己昨日所想的,咬了咬唇,穿上鞋子道:“妈妈,这旅途劳累,还是寻个便船,妈妈回松江去吧。”   回松江?陈妈妈的嘴巴一下子张大了,刘如蕴说完这话,径自上前用手巾洗脸,刚把脸洗好,陈妈妈就一把拉住刘如蕴的胳膊:“姑娘,你可不能赶妈妈走,没有妈妈,她们怎么伺候的了你?”   刘如蕴见陈妈妈的眼里已经有泪了,忙把她扶下来坐好:“妈妈,我不是赶你走,只是路途遥远,上船下船,你年纪已大,受不了的。”陈妈妈哪能听这个,放声大哭起来:“姑娘,我只想在你身边,别的什么地方都不去。”   刘如蕴拍着她的肩:“妈妈,你可是担心你的奉养之事?娘已经说过了,给你寻了个小庄子,有五十亩地,一百两银子,还给你寻了个小丫头伺候你,妈妈,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也该享享清福了。”   陈妈妈什么都听不进去,拉着她的衣服又是放声大哭:“我不要,我就要在姑娘身边。”刘如蕴历来都不惯劝人的,若陈妈妈不是她奶娘,只怕早就撒手不管了。   珍儿听到陈妈妈的哭声,还当刘如蕴出了什么事,急忙赶了过来,看见大哭的是陈妈妈,心这才定了下来,上前问道:“姑娘,妈妈这是怎么了?”刘如蕴见她来的正好,对她道:“你快些去劝劝妈妈,我不过说让她回去享享清福,谁知她就大哭起来。”   回去?珍儿的眼看向刘如蕴,见刘如蕴的面色如常,心里嘀咕不止,还是上前安慰陈妈妈:“妈妈,你待姑娘这么好,老爷太太定不会亏待你的。”刘如蕴也在一边点头:“确是如此,娘还说了,除了那个小庄子,你在刘家的月钱多少,依例送了过去,妈妈不消担心这个。”   陈妈妈哭了一阵,这才哽咽着说:“姑娘,我知道你对我好,只是我不在姑娘身边,姑娘不知会做出什么糊涂事来?上次在潘家,姑娘不就不声不响带了珠儿出去,结果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姑娘,我情愿一分钱不要,也要在姑娘身边,省得姑娘再做什么糊涂事。”   刘如蕴听了这番长长的话,连声叹气,看着陈妈妈道:“妈妈,我已经不是原先的了。”陈妈妈听到这话,张了张嘴,哭的更加大声,珍儿听到陈妈妈这样说,眨了眨眼睛看向刘如蕴,刘如蕴此时心乱如麻,不过既已定下,就不可改了,起身对珍儿道:“珍儿,你再劝劝陈妈妈。”   陈妈妈这番话没有打动刘如蕴,已经忘了哭了,只是看着刘如蕴,刘如蕴眼里也渐渐有泪,慢慢退了出去。   长大   外面天色很好,蓝天似碧,不时有鸟儿飞过,刘如蕴站在庭院里面,抬头看天,什么时候才能像鸟儿一样,自由的在天空飞翔?想到这里,刘如蕴看着陈妈妈在的屋子,唇边露出一丝微笑,快了,就快了。   哐当一声,刘如蕴回头一看,陈妈妈从屋子里冲了出来,珍儿跟在后面,嘴里还在叫:“陈妈妈,有话好好的说。”陈妈妈的双眼都哭的通红,头发也蓬松了,连滚带爬的爬到刘如蕴的身边,跪在地上紧紧抓住刘如蕴的裙子:“姑娘,不要赶我走,姑娘,我宁愿不要工钱,也要跟在姑娘身边。”   说到伤心之处,陈妈妈瘫坐在地上,那手却还牢牢抓住裙边大哭起来,刘如蕴却没有似陈妈妈想的那样叫陈妈妈站起来,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看着瘫在地上大哭的陈妈妈,珍儿本来预备上前扶起陈妈妈,见刘如蕴不说话,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垂手侍立在旁。   陈妈妈哭了半天,见刘如蕴还是不动如山,除了风吹过来的时候,吹起她的裙角,就没有任何动静了。   陈妈妈抬头去看刘如蕴,她的容貌依旧娇美,只是那紧紧抿住的唇,已经不是自己到刘家时,被人放到自己怀里的那粉嘟嘟的孩童。那个刚学会说话,咿咿呀呀的叫着自己妈妈,那个因为写出一首好诗,得意的在自己面前说个不停的孩子了,站在面前的,是肯下堂求去,不顾父母的人,生身父母都可不顾,更何况自己不过是个下人。   陈妈妈面上的神色渐渐变的灰败,颓然放手:“姑娘,我回去吧。”刘如蕴侧头对珍儿点一点头,珍儿急忙上前扶起陈妈妈。陈妈妈起身时候,回头看了刘如蕴一眼:“姑娘,你长大了。”这话一说出口,陈妈妈又觉得心里酸涩难当,眼泪又哗哗的往下掉,珍儿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扶着她进房。   是,长大了,刘如蕴眼里的神色从方才见到陈妈妈如此伤心时的黯淡又重新变的坚毅,长大了,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就可以直抒胸臆,就可以,刘如蕴转身,却见院子门口有人站在那里,她不觉恼怒,转身喝道:“是谁站在那里?”   偷瞧别人被发现,那人却不慌不忙上前:“在下不过路过,听到姑娘院里有人哭,还当姑娘遇到什么麻烦,谁知竟是姑娘要遣送奶娘回去,姑娘身边的人不多,为何不多留一个奶娘?”   这番话说的真长,刘如蕴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王二爷对别人家的事这么热心?还真看不出。”这话里的讥讽是个人都能听出来,王慕瞻只是把手里的扇子一收,笑着正要说话,刘如蕴偷眼看见珍儿从屋里出来,侧过身子对王慕瞻道:“虽忝为亲戚,不过男女实在不便交谈,请王二爷自重。”   说着刘如蕴就迎上珍儿,珍儿见刘如蕴在和王二爷说话,心里嘀咕不已,面上却半点都没露出来,行了一礼道:“三姑娘,陈妈妈在收拾东西。”刘如蕴松了一口气,吩咐珍儿道:“派妥当的人送回去。”   珍儿得了吩咐,自下去了,刘如蕴刚想进房,却觉得身后总是有人,回头去看,王慕瞻还站在院门口,刘如蕴的气简直要胀破肚皮了,这个登徒子,王慕瞻见她回头,端端正正作了一揖,刘如蕴气的银牙暗咬,跺脚进房去了。   陈妈妈已经没有再哭了,像个木头人一样的在收拾东西,那些东西却不是陈妈妈自己的,而是刘如蕴常用的,听到刘如蕴进来的脚步声,陈妈妈转身行礼,刘如蕴见她双眼赤红,头发不过粗粗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也是凌乱不堪,还沾了许多泥土,并不是平日里见到的那个干练妇人,心里的不好受又泛了起来,总是要忍,又何苦只在此一时?   陈妈妈的眼泪又要下来了,擦了擦眼泪:“姑娘,这些东西,都是姑娘常用的,等我收拾出来交予珍儿,姑娘常用的茶,爱用的墨,一会我去叮嘱小婉。”陈妈妈初时说话还平静,到了后面声音已经带了哭腔,最后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刘如蕴上前安抚的搂住她的肩,陈妈妈索性伏在她怀里大哭起来:“姑娘,你真的要让我回去。”刘如蕴长叹一声:“妈妈,你也会说,我长大了。”陈妈妈听到这话,身子也抖了起来,抬头看着刘如蕴,伸手从她的眉毛处开始抚摸,嘴里喃喃的道:“我的姑娘,你终于长大了,初见到你时,你那么小,那么乖,现在,妈妈知道,你终于不肯听妈妈的话了。”   刘如蕴蹲下身子,给陈妈妈行了一礼:“妈妈,如蕴一去,妈妈不需担心,是好是坏,都是如蕴。”刘如蕴停了停:“都是如蕴自己的事。”陈妈妈没有回避,长大了,曾被自己喂养的孩子终于长大了,再不肯听妈妈的话了。   珍儿的声音响起:“姑娘,已经去码头问过了,说明日就有船回南京,已经写了一个船舱。”陈妈妈听到这话,眼里的泪水又要聚拢,刘如蕴心里的不忍又涌上了,推开陈妈妈,跑了出去。   踉跄走到院中,扶住一棵树,心跳过了许久才平息,刘如蕴,你会被天下人唾骂的,唾骂你一个女子自不量力,唾骂你无情无义,还有什么,只怕比南京城里传的流言更要难听,可是,你已经定了是不是?   刘如蕴,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几乎是像哭一样的笑了出来,已经有人扶住她,珍儿的声音响了起来:“姑娘可是身子不舒爽?要不要叫个医生?”刘如蕴摆了摆手:“不用,我想出门走走。”   珍儿点头:“那奴婢去叫轿子?”刘如蕴还是摇头:“不,我们就这样走着去。”走路去?珍儿的眼一下瞪的很大,刘如蕴淡淡一笑:“怎么,不能走着去,珍儿,我们去逛逛吧,常时听你们说,外面的街市极热闹,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都有,可是我长了这么大,还从来没逛过街市。”   这个,珍儿也听出刘如蕴话里的不甘,还是开口道:“姑娘,你是金尊玉贵的人,怎和奴婢们这些下人一样,姑娘要些什么东西,还是等奴婢去传些店家,由姑娘拣择可好?”刘如蕴听到又是这套,摇头叹气:“珍儿,此时的我早不是闺中的刘三姑娘了,还是出去走走吧。”   珍儿听刘如蕴话里十分坚决,知道刘如蕴这样说,知道是不能阻拦了,看了下刘如蕴身上的服饰,幸得刘如蕴历来不喜欢招摇,除了裙边一块玉麒麟,也没有别的东西显得富丽。连头上的首饰都不过只有一根金簪,珍儿动手替刘如蕴解下那块麒麟:“姑娘想出去的话,这些东西还是不要带了,免得招来宵小。”   这样?刘如蕴由她动手替自己解下,看看打扮的和普通妇人一样,珍儿这才扶着她出去,心里轻叹一声,这个姑娘,永远都和别人家不一样。   武昌是个大码头,街市的繁闹也和刘如蕴曾见过的不一样,刘如蕴和珍儿两人出了客栈,顺着街道往下走,刘如蕴还是头一次没坐轿子在街市上走,面上露的好奇看的珍儿有些好笑:“姑娘,你又不是个孩子,怎么还这么雀跃?”   刘如蕴正在看一个摊子上的小首饰,听到珍儿这么问,笑道:“我比孩子还不如。”摊主听到刘如蕴的装扮,虽说很素净,但是那衣料看起来是上好的,定是哪家富家奶奶嫌在家闷,偷溜出来街上的,笑的比蜜还甜:“这位奶奶好眼力,这块玉佩是小人这里最好的玉,也不贵,不过就五两银子。”   刘如蕴举起来瞧瞧,虽说玉质不算很好,但还是有些水色,雕的莲花也很出色,笑着点头,示意珍儿付钱,珍儿心里哀叹,对着摊主就道:“你这块玉佩,顶多就一两银子的货色。”说着看了看那摊上摆的东西,哼了一声:“你这些东西加在一起,也不到十两银子。”   摊主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刘如蕴虽在书坊里做了两年,却只是批一批书,讲价钱做生意这些都是吴严出面,拉一拉珍儿的袖子:“五两银子又不多,还是给他吧。”摊主笑的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奶奶说的对,五两银子不多,真的不多。”   珍儿气哼哼的从袖子里拿出荷包,取出一块银子放到摊上,拉了刘如蕴就走,摊主掂一掂银子,招呼珍儿:“哎,怎么只有一两?”珍儿双手一叉腰:“你的东西就值这些,一两已经够多了。”   摊主见珍儿不似刘如蕴一样,反正已经赚了对本,呵呵笑了一声,继续吆喝起来。刘如蕴拉一拉珍儿的袖子:“珍儿,五两也不多。”珍儿叹气:“姑娘,你常年在后院里面,不知道五两银子足够很多人家过两个月了。”   稼穑艰难,刘如蕴突然想到这句话,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边,刚要说话,就听到有人在笑:“刘三姑娘长到这么大,只怕连戥子都没见过,更没赚过一分银子?”   第 50 章   这声音有些耳熟,话还带着嘲讽,刘如蕴都不用去看这人的脸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了,偌大一个武昌城,能说出自己是刘三姑娘的人只有一个,王家二爷王慕瞻,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他:“王二爷又何需说出这样的话,我既能想到,自然也会做到。”王慕瞻没料到刘如蕴并没有像自己料想到的发怒,还愣了一下,却见刘如蕴已和仆人走了,正欲追上去,柳子亮从店里出来喊住他:“慕瞻怎么还不进来?难道不认识了不成?”   王慕瞻一笑:“方才我只是在这里见子亮的铺子人来人往,生意十分兴旺,难怪武昌城里说柳家是一个时辰滚个元宝进来。”话虽然这般说,王慕瞻的眼还是看着刘如蕴背影消失的地方,这个女子,倒越来越和别人不同了。柳子亮好奇的随着他的眼神去看,自然什么也没看到:“慕瞻在望什么,难道是瞧中了哪家姑娘不成,可托房下去说媒,就算做不了正室,做妾也是有人肯的。”   做妾?王慕瞻肚内暗笑一声,听旁人说,她连夫君纳妾都不肯,执意下堂求去了,怎么还肯自己做妾,真有人有这个胆子去说媒,也只怕会被哄了出来。   珍儿默默的随着刘如蕴走了一段才一脸惊诧的看着刘如蕴:“姑娘,你和原先真的不一样了。”刘如蕴侧头去看她:“怎么不一样了?”珍儿笑了:“姑娘原先性子是容不得人这样说的。”说着叹息:“姑娘若早这样,当初和潘家也不会。”   说着珍儿急忙用手掩住嘴,潘家?刘如蕴轻轻一笑:“珍儿,就算如此,我也不会似她们一样的,我要的,定是别人不肯给的。”珍儿听的糊里糊涂,刘如蕴推她一下:“好了,路都走过了,客栈在那边,我们要转回去。”珍儿越发惊诧的看着刘如蕴:“哎呀,奴婢怎么忘了,姑娘反倒记得?”刘如蕴只是一笑,两人转身往来路去。   客栈院子里已经恢复了平静,陈妈妈手里抱着个包裹,正在交代着小婉什么,小婉频频点头,陈妈妈的装扮又和平时一样了,头发梳的一丝不乱,身上的衣裳浆洗的平平整整,除了双眼的赤红,没人能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看见刘如蕴她们进来,陈妈妈急忙迎上前,嘴里还有些嗔怪的道:“姑娘你出门怎能不。”话没说完,陈妈妈急忙止住,自嘲的道:“惯了,改不了了。”刘如蕴心里又有些不好受,不过没说出来:“妈妈,不管在哪里,妈妈都是喂我长大的,等回了松江,妈妈好生过晚年。”   陈妈妈一听这话,张张嘴,泪又有些想流下来,用手紧紧捂住嘴没有说话,刘如蕴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进房去了。   陈妈妈拉过小婉继续絮絮叨叨的说些怎么照顾刘如蕴的事情,这些话虽然在小婉初来刘如蕴身边的时候已经讲过,但陈妈妈这次说的十分之细,刘如蕴站在窗前,看着这一老一少,珍儿看了半响,终于开口问道:“姑娘,既舍不得,又何必?”   刘如蕴转过身:“忍一时总好过一世。”这话一出口,刘如蕴触动前情,手微微的握住,自然什么也握不住,珍儿依旧糊涂,只是沉默的侍立在旁。   送走了陈妈妈,武昌城的风光自然也领略一下,少了陈妈妈在旁,刘如蕴的举动也稍大胆些,最少,能出门上街也无需坐轿了,只是去成都的船还是没有找到,寻来寻去总是没有合适的。   这日刘如蕴方从黄鹤楼回来,老板娘笑嘻嘻的迎上来:“刘奶奶回来了,厨房里有新得的鲥鱼,奶奶可喜欢,老妇人吩咐厨子烧上一尾如何?”刘如蕴点一点头,老板娘喜颠颠的正欲下去,珍儿叫住她:“可要告诉厨子,别再放那红红的东西,辣的不成。”   老板娘转身:“宋嫂子你不知道,那是从外洋传来的番椒,吃一口能提神,只有大家才有这些东西,要不是本店厨子和楚王府里的厨子师出一门,还寻不到这东西呢?奶奶既不喜欢,就吩咐他们不放。”   说着老板娘自去厨房,珍儿替刘如蕴卸着首饰,笑着道:“不是没有的东西就稀罕,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刘如蕴拿下一根金簪在手里把玩,想起寻船的事,抬头问珍儿:“宋管家船寻的怎么样?我们来这里都快十天了,也该往蜀中去了,不然闻姐姐久等我们不至,会焦心的。”   珍儿答应了,刚要说话,门被敲了两下,小婉上前开门,见是客栈老板娘手里端着些饭菜,小婉忙接过谢了老板娘放到桌上,回身正欲关门,却见老板娘还站在门口,小婉正欲开口说话,老板娘已经笑眯眯的问道:“方才恍惚听见奶奶要寻船?”   珍儿点头:“是,老板娘可知道哪里有合适的船去蜀中,这武昌虽说是个大码头,那些大船却要装货,小船又不够舒适。”刘如蕴从镜子前转过身:“珍儿,请这位嫂子进来坐。”   刘如蕴的话音刚落,老板娘已经挤进了房门,走到刘如蕴身边:“奶奶,方才老妇人听隔壁院子的王二爷说,他也要买舟前去蜀中,已经定下了船,只坐的一个两个舱口,还剩下两个舱口空着,船家说舱空着就不走,不然船太轻往上面走的时候风浪太大,装货的话,王二爷又不肯,奶奶何不和王二爷合船而上?”   合船?刘如蕴手里拿着的簪子在梳妆台上画来画去,珍儿是做不了主的,老板娘等了些时,笑着道:“奶奶,这时机也是凑巧的,两位都是从南京来的,又往一个地方去,同乘一舟也是缘分。”   缘分?又是缘分,刘如蕴心里叹了一口气,珍儿想起南京城当日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自然更不敢说话,只是垂手侍立,刘如蕴手里的簪子只在梳妆台上乱画,罢了,看这个情形,大船非要装货,小船又不是很安全,就算自己肯坐,珍儿他们也不让的。合舟的话,和王二爷总也算认识,好过陌生男子,就算要等个一般的女子合舟,也不知道等到何年何月。   主意定了,起身道:“既如此,就和王二爷合舟也可。”珍儿方要阻止,刘如蕴的眼睛看向她,珍儿垂手:“是,既这样,等会奴婢去和管家说了姑娘的意思就可。”   老板娘见刘如蕴肯了,站在那里还是没走,刘如蕴正坐回桌边,预备拿起筷子吃饭,看见老板娘还站在那里,笑着吩咐小婉:“小婉,拿串钱给嫂子买酒吃,谢她来报信。”老板娘连连的福了下去:“谢过奶奶了。”   小婉已经取了钱出来递给老板娘,老板娘拿了钱,又福了一福,这才走了。珍儿给刘如蕴打了碗汤,轻轻吹凉才放到刘如蕴面前:“姑娘,你又何必答应和王二爷同舟,孤男寡女的?”刘如蕴喝了一勺汤:“珍儿,身正不怕影斜,旁人要说,总是能找出说的理由。”   合舟的建议自然也得到了王慕瞻的首肯,听到王慕瞻和一个女子同舟,柳子亮笑了:“慕瞻真是艳福不浅,此次蜀中之行,还有这样一个女子为伴,我听的客栈的人说,这女子生的花容月貌,家私富饶,又是个寡妇,若慕瞻有意。”   慕瞻有意?王慕瞻呵呵笑了一下,拍一拍柳子亮的肩:“听得子亮又看中一女子,嫂子已择了日子,子亮才是艳福不浅。”柳子亮用手抚一抚自己唇边的胡子,笑得十分得意:“慕瞻也不喝了我这杯喜酒再走?”   王慕瞻哈哈大笑:“子亮的喜酒,只怕不会少喝,等下次罢。”柳子亮放声大笑,王慕瞻瞧着他的笑脸,想起前几日柳子亮的醉后呓语,醇酒美人,终究只能得了一时,自己也不想做子亮这样的人,但是做什么样的人呢?王慕瞻摊开双手,自己也不知道,想起隔壁院子里住着的刘如蕴,她虽是女子,却执意做自己想做的事,什么时候,自己也可如此?   虽说是男女各包了两个舱口,但每家带的下人都不少,上船四五日了,王慕瞻都没得见刘如蕴的芳踪,每日只能见到她的丫鬟出入,出入之时,还把舱门关的紧紧的,船上的窗都是开往江这方的,自然也看不到她开窗。   珍儿端着茶走进舱里,笑着对刘如蕴道:“姑娘,你瞧那位王二爷,成日只在船上走来走去,难道是一窥姑娘的芳容?”刘如蕴放下手里的笔,接过珍儿手里的茶,白她一眼:“这船上狭小,他又不是女子,坐不住也是有的,说什么窥不窥芳容?”   珍儿上前给刘如蕴捶着肩膀:“姑娘成日只在这里写些什么?难道还掂着书坊的生意,我瞧吴爷也是个老实头,定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姑娘又怕什么?”刘如蕴放下茶杯,拿起自己写的东西,笑道:“不是写书坊的生意,只是筹划日后的事情。”   筹划日后的事情?珍儿愣了一下,刘如蕴已经低头重新写了,嘴里还道:“那日你说的对,我连行走江湖的规矩都不知道,又怎么行走呢?总也要多看些书,多明白一些,日后遇到事情,才好应付。”   珍儿冲口而出:“姑娘又何必应付,什么事都有大爷在后面。”刘如蕴的笔停一停:“若大哥不肯管呢?”珍儿摇头:“姑娘,大爷是绝不会不管姑娘的。”刘如蕴继续往下写,没有再说话,只怕有些事情,大哥是永远管不到的。   直到船快到了重庆,王慕瞻都没见到刘如蕴出舱门一步,从初时的好奇到现时,王慕瞻已经习惯了,船上生活日复一日,除了看些账目,也没有别的消遣,长江上的风光领略数日,不过就是那些,当船家进来报还有一日就到重庆的时候,连下人们的脸上都露出欣喜之色,这坐了许多日子的船,总算能上岸了。   珍儿收拾着东西,嘴里不停念叨,刘如蕴放下笔,笑着道:“珍儿,不过坐了这几日船你就这般,若像罗先生说的,要坐上数年的船,不知道你会唠叨成什么样子?”坐数年的船?珍儿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走到刘如蕴身边好奇问道:“姑娘是什么样的路,要坐数年的船?”   小婉已经插嘴了:“珍儿姐姐,罗先生是个番邦来的和尚,他说从他们国家到我们这里,要坐数年的船,他还说。”刘如蕴本来已重新拿起笔来写,罗先生当日所说,只怕今生今世他都不能回转家乡了,只是他是为了传教而来,心中有他的耶稣,故此不能回转家乡也无甚遗憾,若是自己能游历到外邦,就不知能不能回了家乡?   刘如蕴笔上的墨掉了一滴,墨立时晕了开来,染坏了自己方才所写的东西,游历外邦,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游历外邦就没人知道自己是谁,就能开阔眼界,就能,刘如蕴顿感心中气血翻涌,恨不得大叫出声,她猛的站起身来,推开窗户,长江上的风带着水汽冲面而来,还能听到船工的歌声,和莺歌燕语的南音不同,船工唱的听起来豪气许多。   这样豪气的歌声正应了刘如蕴此时的心境,走出去,不仅是游历天下,而是游历外邦,长了见识,开阔眼界,再不是那个从一个院子到另一个院子的人,而是能自由翱翔的刘如蕴。一阵大风吹了进来,吹起方才刘如蕴写的东西,纸往江上乱飞,犹如一群飞鸟,小婉啊的叫了一声,上前就要关窗,见刘如蕴只是站在那里,手又缩了回来。珍儿对小婉摆一摆手。   拿出一件斗篷披上刘如蕴的肩头:“姑娘,风大,你开窗怎么也不多披件衣服?”刘如蕴用手拢一拢斗篷,若真是游历外邦,这些人都不能带着了,只是游历外邦,比蜀中之行受到的阻挠还多。   刘如蕴慢慢垂下眼帘,看着桌上的东西,雕花减妆,湖笔端砚,上好宣纸,自己出门时所带的东西和当日闺中的刘如蕴是一样的,甚至更加精美。   床帐更不消说,也是自己平时用惯的,真要游历外邦,这些东西自然也不能用了,自己真能抛开这一切吗?刘如蕴摇一摇头?但是自己既不甘心从这个院子到了那个院子,想游历天下的话,游历外邦也不是什么非分之想。   珍儿和小婉见刘如蕴只是站在窗前,脸上的神色变化不止,一会笑一会摇头,两人面面相觑,姑娘这是怎么了?   珍儿年纪终究要大些暗自在想,难道是江上有什么脏东西不成?若真有脏东西,等上了岸,要悄悄的寻个法师来作法赶走。   次日就到了重庆,王慕瞻先上了船,等他走了许久,外面重新恢复平静,珍儿才对刘如蕴道:“姑娘,王二爷已经上岸许久了,姑娘可以上岸了。”刘如蕴应了,用手抚一抚衣服,笑着问珍儿:“客栈寻在哪里?可别又和他做了邻居。”   珍儿抿着嘴上前再替她理一理妆容:“姑娘,我特意叮嘱他了,让他寻客栈时可一定要仔细问过了。”那个他就是珍儿的夫君宋管家了,他们小夫妻倒十分要好,刘如蕴淡淡一笑,若知道的少,或者也能更快乐些,只是现在不同了,什么都不同了。   下了船,上了轿,刘如蕴从轿帘里往外看,重庆的路是高高低低的,不是那种一马平川的,和刘如蕴看过的路都不一样,两边街道倒也十分热闹,人的口音也和江南一带不一样了,坐在轿中,倒似坐山轿一般,刘如蕴看了些时,放下轿帘,总算不一样了。   到了客栈,轿子一路到了刘如蕴包下的院子里,老板娘也是笑着迎上来,刘如蕴一瞧这老板娘,虽说这里是重庆不是武昌,但老板娘的笑容和身材都似和武昌那个一摸一样的,同样的头上插花戴朵,脸上描的红红绿绿,通身的绫罗绸缎裹着一身肥肉。   同样殷勤的把刘如蕴搀到房里,上茶行礼这才走了,刘如蕴坐着喝茶,望一望这客栈,小婉把刘如蕴素日常用的东西收拾出来,放到桌上枕边,刘如蕴笑道:“不须如此着急,不过住数日罢了。”   小婉连连摆手:“奶奶,这些东西收拾起来,也十分便当,并不费什么工夫,只是奶奶要在这数日,何不去逛逛呢?”刘如蕴把茶杯放下,笑着道:“逛逛,怎么现在不说不许出去了?”   小婉羞红了脸,小声的道:“奶奶,奴婢现在觉得,能出门逛逛总好过当日只在家里转来转去。”刘如蕴只是浅浅一笑,小婉也和初来自己身边不一样了,人总是会变的,为什么陈妈妈不明白呢?   在重庆住了数日,寻车等事自有管家们去操心,刘如蕴也带着珍儿她们领略下重庆的风光,重庆风光和江南风光自然也不一样,出门就是山,刘如蕴在这里走的路,倒觉得比原先二十年加起来的还多,珍儿她们虽然苦不堪言,不过看刘如蕴是兴致勃勃,自然也要跟随。   来到重庆也少不了应酬,刘如蕴手里端着杯茶,面上带着笑,和对面坐着的少妇在说话,这人是刘家在重庆熟识的商家裘家的当家奶奶裘奶奶,只见她先是问候了刘如蕴的大哥大嫂,知道他们一切安好,又嗔怪的对刘如蕴道:“妹妹既来了重庆,就该去家下住下,哪有刘爷的妹妹到了重庆去住客栈的道理,传出去,刘爷该说我们没有尽到主人之责了。”   裘奶奶声音清脆,说话也是快的不行,虽说她说的是官话,刘如蕴还是细听了才听懂她说的什么,笑着敷衍了几句,裘奶奶坐近一些,笑着拉起刘如蕴的手:“妹妹长的真是花容月貌,从没见过这样的美人,果然江南尽出美女。   虽说这话是应酬话,刘如蕴也笑一笑:“裘奶奶谬赞了,岂不闻蜀中之秀色,不独钟于男,而更钟于女?”裘奶奶用帕子掩口一笑:“妹妹这话说的和我们就是不一样,文绉绉的,倒让我想起我们蜀中有名的才女杜夫人来了。”   杜夫人?这不就是闻姐姐,刘如蕴不由坐直身子,听裘奶奶说闻蜚娥的事情,这旁人说的和闻蜚娥说的自然不同,中间多了许多添油加醋的东西,刘如蕴听的有些好笑,只是不肯说出,面上的笑变的有些古怪。   裘奶奶说完,喝了口茶,见刘如蕴面上的笑,摆了摆手道:“我倒忘了,妹妹和杜夫人是熟识的,此次入蜀就是去寻她的,倒是我在这里啰里啰嗦了,实在该打。”刘如蕴见裘奶奶是个豪爽的人,并不似自己常见的女子一样,不由露齿一笑。   裘奶奶又坐了一会,方要告辞之时才笑道:“我这么罗嗦,倒忘了正事了,我家老爷已经寻到了车,不过一个女子孤身入蜀,总是艰难,幸得有商户也要往成都去,老爷已经托了他在路上帮衬着妹妹一些。”   这个?刘如蕴的脸色瞬时变了,裘奶奶见刘如蕴神色变了,坐到她身边:“妹妹无须多虑,这人说来也是亲戚,就是妹妹大嫂的表弟。”大嫂的表弟,这不就是王二爷吗?刘如蕴想起在船上之时,就已经躲着他了,这一路上还要他陪,实在是?   裘奶奶还当刘如蕴不好意思,又笑了:“妹妹,这出门在外,比不得在家里,再说你坐车他骑马,不过是打尖投店时候能见的,身正不怕影斜,妹妹还怕别的不成?”   这个,裘奶奶说完也顿了顿,奇了,这王家和刘家既是亲戚,虽说男子和女子不好多见的,但这出门在外,有熟人照管总好过一个孤身女子,怎么瞧这刘姑娘对这有些不大高兴,难道是王二爷是登徒子不成?要真是登徒子,这如花似玉的姑娘托付给她,到时候路上出什么事,怎么去见刘爷。   裘奶奶还在思忖,刘如蕴已经笑道:“既如此,就劳裘爷费心了。”裘奶奶听到刘如蕴这样说,又瞧一瞧她的脸色,见她脸色如常,想来自己想错了罢,这也是,王二爷瞧来也是个翩翩君子,听的现时还没娶妻,这刘家妹妹也是丧了丈夫的,两人看来也是一对,到时说不定能成了姻缘呢?   裘奶奶自己在盘算,自然不知道刘如蕴的想法,两人重新说了几句,裘奶奶告辞之时,还拉着刘如蕴道:“妹妹难得到此,家下备了杯酒,明日妹妹辱临宅下,洗尘践行都到了一起。”刘如蕴忙推辞要整理行装,裘奶奶这才罢了,送她到了门口,看她上了轿,刘如蕴才转回房里。   怎么这个王二爷真是阴魂不散,虽说裘奶奶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想起王二爷曾说过刘如蕴一分银子也没赚过的话,刘如蕴还是有些生气,自己从小到大,受到的都是赞誉,哪受过这样的嘲讽?   赚银子,这个世间能许的女子自己出面去赚银子吗?就连文聚楼都要吴严出面,刘如蕴想起罗先生说的,就连在番邦,都不许女子出面做生意,刘如蕴叹气,顺手拿过枕边的一本书,若不允许,就请从自己起。   路途   珍儿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人:“姑娘,这是裘家派人送来的路菜。”何时起身?刘如蕴端坐在上方,含笑点头:“再收拾一份土仪送到裘府。”裘家来的人上前插烛样的拜了几拜,起身笑道:“刘姑娘真是端庄大方。”   端庄大方?刘如蕴不由有些好笑,这倒许久没听到有人这般说自己,珍儿已拿出土仪递于裘家下人,来人又行一礼出门而去。   小婉已收拾好那些路菜,笑着对刘如蕴道:“奶奶,不知是哪日动身?”珍儿白她一眼:“怎么,你还要在这里多待上几日吗?”小婉摇头:“珍儿姐姐,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山,这样的路,自然想多待几日了。”   刘如蕴见小婉说话时候,眼睛一眨一眨,带有无限期盼,端起杯茶喝,只是不理她,小婉绷不住了,上前拉住刘如蕴的袖子:“奶奶,再多待些日子,小婉还没看够。”   珍儿利落的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进包袱里面:“方才王二爷处已经遣人来了,说后日就是出行的好日子。”小婉听到珍儿这样说,叹了口气,放下拉着刘如蕴袖子的手,帮着珍儿去收拾东西。   刘如蕴忍俊不禁:“好了,小婉,你难道不闻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你想要看山,这一路上就能看个够,只怕你会看腻了呢。”小婉的眼睛一下又睁大了:“奶奶,真的如此吗?”珍儿抿着嘴笑小婉:“姑娘说的话什么时候错过,小婉你快些帮我收拾。”   小婉和珍儿一边收拾,一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刘如蕴听了半响,悄悄的出了房门,依旧是天高云阔,鸟儿飞过,只是,刘如蕴伸手去摘了一朵花,自己还是似这朵花一样,众人捧着,出门上路都有无数人跟随。   刘如蕴的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双手轻轻一搓,那朵花就变成了花泥,如果自己真是这样的花,经不得风,淋不得雨,人只要轻轻一碰就能变成花泥。刘如蕴叹气,把花丢到地上,手抚上了旁边的树木,若像这树就好了,但是不知道自己几时才能似这树木一般,根基是牢的,树荫是广的,风不怕雨也不怕。   “姑娘,这里风大,怎么姑娘又穿的这么少?”又是珍儿,她手里还是拿着斗篷,刘如蕴有些好笑,转过身道:“好了,我又不是美人灯笼,吹吹就坏了,再说这都五月天了,又不冷。”   珍儿还是依旧把斗篷披上刘如蕴的身上:“姑娘,这是在路上,若出了点什么岔子,爷和奶奶都饶不了奴婢的。”这倒是实情,珍儿总是刘大爷那边的家人,刘如蕴把斗篷拿了下来:“好了,别唠叨了,我们先进去吧。”   五月十八,黄历上说此日大吉,适宜出行。一大清早珍儿他们就起身,把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放到雇来的车上,这才进去唤醒刘如蕴,却见刘如蕴已经收拾好了,正在对镜理着妆容,珍儿上前几步笑道:“定是他们不小心,吵到姑娘了。”   刘如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一摸脸才转身对珍儿道:“珍儿,我们不能单独上路吗?”珍儿把减妆收起来的手停了停:“姑娘,你怎么又说这般的话?你单独上路,爷和奶□一个就不许,裘爷裘奶奶这里也难于和他们交代,姑娘。”   刘如蕴苦笑一下,行动不得自专,若真想变成苍天大树,被人服侍的无微不至是不成的,罢了,自己下堂求去已经吓到过他们一次,总要慢慢来,时机总是会有的。   出了客栈门,两辆马车已经等候在那里,看见刘如蕴被珍儿扶着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急忙上前行礼:“刘姑娘好,小的是王家的管家,家主人特意吩咐小的来伺候刘姑娘上车。”刘如蕴对珍儿点一点头,珍儿扶着刘如蕴上了车,才转身对王家的管家说了几句,王家的管家连连点头,见刘如蕴已经坐好,装行李的那车也捆扎好了,刘家的管家们都坐好了,这才上了前面的一个骡子,在前面带路。   一路迤逦出了重庆城,到了岔路口,已经等了一撮的人了,王慕瞻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样子闲适,刘如蕴透过车帘看到了,肚里哼了一声,这登徒子会骑马吗?说不定只是做做样子,等会就从马上下来进旁边的车上去了。   王家的管家见主人在那,早就下了骡子步行过去,对王慕瞻施礼说了几句,王慕瞻点点头,看向车内,车上的帘子早就放了下来,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王慕瞻的眼睛一扫,沉声道:“男女有别,我们上路吧。”   他这一声令下,那些等候着的仆人们都上了骡子,王慕瞻轻轻的勒一勒缰绳,在前面带路。   蜀道难果然是不虚传的,出城不久就上了山道,虽说这路已经比李白写诗的时候宽阔许多,但小婉从帘子里面看了一会,见这边是高高的悬崖,似随时都可以掉下去一样,吓的忙把帘子放下,眼睛闭的紧紧的对刘如蕴道:“奶奶,外面的路很是可怕,你说他们骑马的,会不会被吓的掉下去?”   珍儿今日起的太早,上了车后就闭目养神,听到小婉的问话,睁眼笑道:“小婉,你也太把他们想的弱了,虽说王二爷是富家子弟,却也是闯过江湖的,别说这样的山路,我听得他们说,连海路都闯过几遭,那海路听他们说,可比这山路险多了,时有风浪不说,还有海盗出没,听的他们说,王二爷还曾被抓到过海盗窝去。”   小婉已经听的尖叫起来,刘如蕴正在想事,听到小婉尖叫,白珍儿一眼:“富家子弟亲自出来料理生意的也多,走海路的也听过,只是哪有被海盗抓去了,还能全身而退的,只怕是他们乱说也不定。”   珍儿忙挤到刘如蕴身边:“姑娘,并不是乱说的,我是听他说的。”刘如蕴手屈起两指,在珍儿头上打了一下:“好了,你只要宋管家说的就全是真的。”珍儿红了脸,嘴里嘟囔道:“姑娘又取笑我。”   小婉嘻嘻的笑了出来:“珍儿姐姐,你和宋大哥真的就像是书上说的。”珍儿一巴掌打到小婉的头上:“年纪这么小,净想这些。”小婉往刘如蕴身边躲了一下,刘如蕴见她们笑闹,自己也笑了起来。   王慕瞻本是走在马车前面的,听到刘如蕴的车里传出笑声,仔细看了看,原来一向端庄的刘三姑娘也会笑。   王慕瞻并没有像刘如蕴想的那样,骑不了一会的马就进马车里面,马蹄声一直不绝于耳,也没有听到王家的仆人请王慕瞻下马上车。这山路好似怎么也走不完,又走了十多日,王慕瞻还是稳稳的骑在马上,并没有进马车歇息,看来那马车,确是他用来装行李的。   这日在客栈歇息的时候,小婉忍不住问跑堂的:“这离成都还有多远?成日家坐着马车,直是腰酸背痛。”   跑堂的利落的把茶倒了一碗,这才笑道:“离成都说远也不远了,不过三四日的脚程,明日走不多远,就能进到个大坝子里了。”   跑堂的说的一口生硬的官话,小婉听了数次才明白,听到不远,心里松了一口气,刘如蕴见小婉这样,笑着道:“你坐车坐的腰酸背痛,明日就寻匹骡子,骑骡子可好?”小婉摇头:“奶奶,那可不成,奴婢听的珍儿姐姐说,他们骑骡子的,两条腿都不似自己的,宋大哥腿上已经起了几个血泡,珍儿姐姐心疼的不行。”   哦?刘如蕴轻轻挑眉,原来骑马这样的不好受,那王二爷也是连骑了十数日的马,想必也会似他们一样,想不到这登徒子,并不似外面看起来的那么受不得苦。   小婉见刘如蕴只用笔管抵住下巴不知在想什么?好奇的道:“真奇了,连宋大哥都觉得腿不似自己的,怎么王二爷全没叫一声?”刘如蕴回过神来:“这有什么,他一个做主人的,难道要在下人面前叫声连天吗?”   小婉点点头,珍儿端着数样菜品进来,叹气道:“这样的乡野村店,也没什么中吃的,奴婢借了他们厨房,切了裘家送的路菜,又熬了一碗粥,姑娘将就用吧。”小婉接过托盘,给刘如蕴打了一碗粥,夹了数样小菜。   刘如蕴接过慢慢喝了起来,珍儿环视一下这屋子,又抱怨起来:“姑娘,你一个金尊玉贵的人,怎么学他们上路,他们是男人,皮粗肉厚的,姑娘可是。”刘如蕴放下筷子,正想说话,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喝声。   小婉吓得往刘如蕴身边一躲:“奶奶,难道这个店是黑店?有强盗来了?”刘如蕴拍拍她的身子:“哪来的那么多黑店,况且这店虽不大,却不是开在那荒山野岭的,也是在镇上的。”   珍儿虽有些打抖,只是这做下人的总要挡在主人面前,定一定神才道:“姑娘说的有理,王二爷也是常走江湖的,想来不会把我们带到黑店。”那阵嘈杂的声音一会就过去了,代之而来的是有人的笑声,珍儿开了门道:“姑娘,我出去瞧瞧。”   珍儿这一去就去了好一些时,小婉不由坐立不安:“奶奶,话虽这样说,但是谁也担保不了,珍儿姐姐出去了这许多时,难道是?”刘如蕴一阵头疼,这小婉想些什么?若真是有强盗来了,哪还能让自己在这里坐的安稳,小婉的话还没落,珍儿已经掀开帘子进来,脸上笑嘻嘻的:“姑娘,快出去瞧稀奇去。”   瞧稀奇?刘如蕴不由抬头,小婉已经问道:“是什么稀奇?”珍儿笑嘻嘻道:“外头来了个算命的野道人,掐算的可准了,方才还替我算了,姑娘也出去瞧瞧,看什么时候。”   旧雨   话还没说完,珍儿就被刘如蕴白了一眼:“瞧什么瞧?难道还算我的姻缘不成?”小婉早在珍儿说的时候已经睁大眼睛在听,等到珍儿说完,就上前拉着珍儿的衣衫道:“珍儿姐姐,我也想去听听。”   珍儿在刘如蕴那里撞了一鼻子灰,听到小婉这样说,不去看她,只是看着刘如蕴道:“姑娘,你就去算算罢,也好?”刘如蕴不回头看她,依旧翻开书本,小婉闻言,转头看着刘如蕴,也是一脸恳切之色。刘如蕴被这两双眼睛瞧的连书都瞧不进去放下书,摇头叹息:“小婉,你和珍儿出去罢。”   小婉脸上的神色立时变的雀跃,拉了珍儿的手就跑了出去,刘如蕴瞧着她们跑出去的身影,轻轻翻开书本,把自己的命运依托人手,这样的事情自己再不肯做了,既已经过这许多,何苦又做这样的事情,苦也好,累也好,都是自己选的,已经由不得自己回头,也容不得后悔。   看着窗口,外面繁星点点,刘如蕴轻轻呼出一口气暖暖手,人只活一世,任性一些也好,总比那么憋屈的在另一个院子过了一世好。   门又哐当一声被撞开了,小婉满脸喜滋滋的进来,顾不得礼仪就跑到刘如蕴身边,伸手出去拉她的袖子:“奶奶,那人掐算的真准,奶奶也出去算算。”刘如蕴被她这样一扯,手里的笔没握稳,啪的掉了下来,小婉听到笔掉地的声音,哎呀了一声脸上的喜色变成了红色,低下身子去拾笔:“奶奶,都是小婉不好。”接着抬起头来眨着眼睛再次肯定的说:“奶奶,你还是出去算算,这道人算的极灵。”   刘如蕴无可奈何的叹气:“小婉,这些行走江湖的,总是有法子探听到旁人的事的,不然他们靠什么吃饭?再说他们左不过就是那么几句,为仆人者,就该忠心为主,为上人者,就要宽厚待人,是不是?”小婉眨眨眼睛:“奶奶,他说的果然是这般的,还说奴婢只要好好的服侍奶奶,就能得到好姻缘。”   刘如蕴唇边露出浅浅的笑,低下头慢慢的说:“以后的日子还长,你真要碰到个掐算的就去算一算的话,这一路上不知道要花出多少冤枉钱去。”听刘如蕴这样说,此时的兴奋已全都不在了:“奶奶,为什么奶奶和王二爷说的话都一般的,方才奴婢在外面遇到王二爷,他听的奴婢们要去掐算,也是这般说的。”   王二爷,又听到他了,刘如蕴的眉毛不由一挑,没想到行走江湖的人,还有不信这个的,不过这也是,王二爷要照了他们所说,从小就闯荡的话,不信这个也不稀奇。   想到这,只是拿着毛笔的杆轻轻敲了敲小婉的额头:“好了,别去想那些了,日后你闲着时候,也该学学写字算账。”小婉不由不好意思的一笑,只是歪着头不再说话。   次日上路,刘如蕴瞧见珍儿神色有些不对劲,不由开口问道:“怎么了?你昨晚不是去寻道人掐算了吗?还说他算的极准。”珍儿掀开车帘瞧瞧外面,叹了一口气还是没有说,小婉憋不住了,开口道:“奶奶,昨日珍儿姐姐后面去问,说她何时能有孕,结果道人说她命中无子,要给宋大哥另娶个小嫂子才成。”   珍儿听小婉这样说,脸圈一下变的通红,想哭却也要忍着不能哭出来,珍儿嫁了宋管家也两年有余,一直没有身孕,这道人这般说话,确是戳中她的疼处,虽说是下人,但买个贫家女儿做妾的又不是没有听说过,到时若真是自己生不出儿子,恐怕。   刘如蕴的手渐渐在袖子里面握成拳,儿子儿子,世间女子活着的另一个目的,难道就是为男子生儿子吗?珍儿等到小婉说完,越想越难过,顾不得还是在主人面前,伏着桌子哭了起来,小婉忙拍着她的肩安慰:“珍儿姐姐别难过了,有奶奶帮你做主,宋大哥是不会再纳一房的。”   珍儿只是叹气:“小婉你还小,不明白的。”刘如蕴瞧着珍儿她们,不由想起珠儿,吴严虽说老实可靠,可若珠儿真的无所出,到时,刘如蕴觉得胸口又气血翻腾,世上女子,难道真的如此可怜?辛劳一辈子,最后还要忍着为夫君纳妾生子,才能得到一个好字,不然就是不贤,即便是自己,不也被人说的不堪。   刘如蕴觉得胸口有些腥甜,觉得又要有血喷出,用手紧紧抓住衣服,珍儿发现了,忙把眼泪一擦,笑着道:“姑娘,小婉真是不懂事,这些事情怎能告诉姑娘呢,况且。”珍儿的唇边现出一丝苦笑:“若我真无所出,为夫君纳妾也是本分。”   本分,刘如蕴抬头看着车顶,从没有过像如今这样恨这两个字,什么叫本分,谁定下的本分,混沌初开,女娲造人之际,也没人定下的本分,为何到了现如今,就成了男子禁锢女子的话呢?   刘如蕴转头去看珍儿她们,轻轻叹气,自己也终究只能帮的了自己。车此时停了下来,珍儿掀开车帘望了望,伸手去扶刘如蕴:“姑娘,晌午了,该打尖了。”   刘如蕴收回思绪,随着珍儿下车,这不过是路中的一个大茶棚罢了,王刘两家的下人早把中间两张桌子围了起来,看见来了大客人,伶俐的小二已经把桌子又擦了一遍,珍儿扶着刘如蕴进来,见那桌子虽然擦过,仍然是油腻腻的,皱了皱眉,小婉已经铺上一块椅袱,珍儿这才扶着刘如蕴坐下。   小二泡上茶,珍儿把路菜取出来,到后面借了刀子切好两盘子,一盘放到刘如蕴面前,另一盘放到王慕瞻前面,小婉把茶杯用热水洗了两遍,这才给刘如蕴倒了杯茶,王慕瞻此时已经喝着茶,吃着东西了,瞧见刘如蕴这样,唇边又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小二见刘如蕴和王慕瞻是分开坐的,上来换茶时候,不由好奇问道:“奶奶和爷为什么分开坐?难道是规矩太多,连夫妻都不能坐一张桌子?”哐啷,王慕瞻那桌子掉下来个茶杯,刘如蕴也不由去看了他一眼,王家的仆人早上前捡起茶杯,刘如蕴抬头看一眼时,见王慕瞻脸色有些发红,心里不由在想,难道这登徒子也会脸红?   小二说出这话,见情形不对头,呵呵乐了两声:“两位不是夫妻,想来就是兄妹,不过就算是兄妹,难道也不能坐在一起?”宋管家上前拍一拍他的肩膀:“好了,别再多嘴,这是茶钱。”   小二见宋管家递过来的银子瞧来有半两的样子,喜得点头哈腰的进去了。   喝完茶水,撒了水火,牲畜都喂饱了草,又上车再走,刘如蕴瞧着看起来一切正常的珍儿,心里叹息,千百年来,女子都是这样过的,却从没有人想过,为什么要这般?自己的举动也算是惊世骇俗的了,然只会让旁的女子越发侧目,究竟这样做有何所得?   珍儿见刘如蕴皱眉,笑道:“姑娘,奴婢和你是不一样的,姑娘做的事,奴婢只有羡慕的份,学不来的。”说着珍儿又低下头,轻声叹息。   学不来的,小婉听了,突然开口道:“珍儿姐姐,你现时学不来,等过些时候,只怕就能学的来,如同。”小婉努力的在脑子里面搜寻,半日才笑着道:“南京顾家出的顾绣,原先不也有人说学不来吗?现时南京城里学的还不是极多,所以奴婢想,姑娘做的事情,现时没人学,但过许多年后,就有人学的来了。”   刘如蕴不由伸手推下小婉的脑袋:“没想到你越来越会说了。”小婉低头一笑,脸上又有些不好意思了。   现时没人学,等到日后总是有人学的,刘如蕴不由觉得心里好受许多,挑开车帘去看,正好看见王慕瞻依旧端坐在马上,想起方才那小二说自己和王慕瞻是夫妻时候,王慕瞻的脸有些发红,刘如蕴不由微微一笑,没想到这登徒子不光是能闯江湖,脸皮竟然这般薄?   上车下车,打尖住店,终于在从重庆出来二十日后,见到了成都城的城门,刘如蕴的唇边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到了,终于到了,这里会有人明白自己的心意。   刚进了城门口,王慕瞻就转过身来,笑着对仆人说了几句,仆人听了这话,有些奇怪的看着王慕瞻,王慕瞻用鞭子敲了敲他的肩,再次重复,仆人这才应了,回身对宋管家说了几句,宋管家听的直皱眉。   敲了敲车,唤过珍儿说了几句,珍儿应了,回身对刘如蕴道:“姑娘,王二爷说,成都既已到了,杜家也是极好寻的,就此分道扬镳。”刘如蕴一愣,想了想,定是那个登徒子一路上已经极厌倦自己,况且这锦官城也是个大去处,烟花柳巷之地不少,想早日撇了自己去寻欢作乐也好,点了点头道:“替我谢过王二爷,等到了杜府,再派人去客栈致谢。”   王慕瞻看着刘如蕴的马车往城里面去,舒了一口气,总算可以不看见她了,这些时日的心神不定也可以结束了,只是一想到再不能见到刘如蕴,心里怎么有点点的不开心,罢了,定是不习惯,还是去寻个客栈,住下再说。   成都杜府,一接到下人报信就接住刘如蕴的闻蜚娥瞧着刘如蕴,笑道:“妹妹许多时不见,学问越发精进了。”刘如蕴正喝着茶,听到她这句,噗哧一声笑的连茶都喷了出来:“姐姐这是和我客套呢,刚坐下不过一刻。”   闻蜚娥握住她的手:“妹妹,做姐姐的不是和你客套,而是方才见妹妹的举动都和三年前我们初识时候不同,故此才这般说。”   刘如蕴不由低头一笑,闻蜚娥看着她的笑,想起刘如蕴信上所说,叹息道:“如蕴,我有时会想,为什么我不是真的男子?”   第 54 章   刘如蕴吃惊抬头,闻蜚娥唇边露出笑容:“我若真是男子,此时就可娶了妹妹,妹妹也就不会被人说。”刘如蕴不由面红耳赤,啐了闻蜚娥一口:“呸,人家千里迢迢来寻你,你倒好,一来之时不说旁的,只会来打趣我。”   说着佯装起身:“小婉,作速去收拾行李,我们回转南京。”闻蜚娥笑嘻嘻的拉着她坐下:“好了,说你几句都不成,刘三姑娘可真是气性大。”刘如蕴卷着手里的帕子,看她一眼:“除了这个不许说,旁的都成。”   杜家的丫鬟端着茶上来,见闻蜚娥笑语晏晏,闻蜚娥把茶递于刘如蕴,这才自己拿着一杯相陪,丫鬟笑道:“姑娘,这都许多时日,不见姑娘笑的这样开怀。”接着又转而对刘如蕴道:“刘三姑娘,你可要在这里多待些日子,姑娘也能多笑一笑。”   闻蜚娥白丫鬟一眼:“罗嗦什么,可告诉了厨房,安排下了菜肴没有?”丫鬟笑道:“奴婢连姑娘从山西带回来的竹叶青都寻出来了。”   闻蜚娥笑一笑,丫鬟也笑着出去,刘如蕴轻轻一挑眉:“听方才丫鬟的话,姐姐回来有些许不开怀?”闻蜚娥握着手里的茶杯,却只是嗅着茶香,听到刘如蕴这样问,放下茶杯道:“如蕴,我常在想,人心是否不足,当日我只想,寻个如意郎君,夫妻唱和,过此一生,也是女儿家一生的事情,只是今日得偿所愿,竟觉心中还有些。”   说到这,闻蜚娥轻轻摇头:“想来还是人心不足,我近日常想起当日男装示人,在成都城里出入,把酒欢歌,今日却不成了,子中他对我极好,千依百顺,却也要顾忌许多。”   刘如蕴伸手握住闻蜚娥的手:“姐姐,你现在毕竟是杜家媳妇。”是,闻蜚娥垂下眼帘,做人媳妇是比不得做人家女儿的,她抬头看了眼刘如蕴,轻声笑了:“如蕴,我没有事,我只是觉得,做女儿的也不弱于男子,为什么只有男子家可以出门闯荡?”   闻蜚娥的这几句话虽然极为轻柔,却听的刘如蕴心里起伏不已,她的眼睛一下变的极亮,握住闻蜚娥的手也变的死紧,只是急促的叫了一声姐姐,闻蜚娥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如蕴,只是我想到的太迟了,已经多了很多牵绊,你。”闻蜚娥吸了一口气:“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人世短短几十载,前二十年,你已做了爹娘要你做的事了,后面的,该你做想做的事了。”   刘如蕴迟疑开口:“姐姐,该怎么做?”闻蜚娥摇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知道,你现在不会像我一样,又回到个院子里来,至于旁的,我也不知道。”刘如蕴眼里的光渐渐变的黯淡,却又瞬时点亮,不知道,并不代表自己不可以去做,自己走的,或许是其他人都不知道的路,就让自己先走吧。   刘如蕴想到这里,对着闻蜚娥点了点头:“姐姐,我也知道这条路不知道怎么走,但是再也不会回头了,相夫教子,坐在一个院子里面终老,姐姐,再不是我的路了。”闻蜚娥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当日成都府的闻小相公,是何等的风采过人,只是翩翩男儿郎,终究还了女儿身。   无端的,闻蜚娥想起黄崇暇来,愿天速变做男儿,许多人说,黄崇暇的终身不嫁,隐居乡里只是在忏悔,自己倒以为,她是在男人中混迹太久,身虽女儿,心似男子,世间纵有再好的男儿,也入不了她的眼了,不如寻个清静地,平静过完即可。   刘如蕴见闻蜚娥低着头在想什么,侧过身子:“姐姐在想什么呢?”闻蜚娥抬头一笑:“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黄崇暇,当日她如此风采,终究隐居一世。”黄崇暇,这个蜀中奇女子,她的经历曾是闺中刘如蕴感叹不已的,只是那时未出嫁的自己,只记得那个愿求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卓文君了。   刘如蕴看着闻蜚娥:“姐姐,当日她做不到的,妹妹也不知道今日有没有人能做到,总是要试一试,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闻蜚娥的眼也亮了:“妹妹,姐姐没用了,只能给你出点计谋。”   刘如蕴笑了,那笑里面还带有些调皮:“姐姐的计谋定是旁人都想不出来的,姐姐倒先说一说,该怎么赚些银子路上使呢?”闻蜚娥用袖子掩住口:“好你个促狭鬼,要银子使,会少的了你的吗?”   刘如蕴摇头:“姐姐方才还道妹妹要走自己的路,难道还要回家去向爹娘要银子使?”说到这里,刘如蕴又想起那日武昌街头,王慕瞻那句,刘三姑娘长这么大,一分银子都没赚到过吧?哎,当日虽觉得他的话有些无理,细细想来却也是对的,自己真要出来行走,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明白,连赚银子都不会,迟早只是一个笑话。   丫鬟进来垂手报:“姑娘,宴席都备好了,请入席吧。”闻蜚娥起身,丫鬟忙过来扶她,闻蜚娥虚扶一把刘如蕴:“妹妹,今日就我们两个人,正好好叙叙,也可以把酒言欢。”刘如蕴伸手出去扶住她:“姐姐,真出来了,也就不会这样走到哪里也要人扶了。”   闻蜚娥微微一笑,眼波一转:“等到孩子们长大了,我可要和他们说你们的刘姑姑,可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女子。”孩子?刘如蕴这才想起方才说的畅快,倒忘了没见到闻蜚娥的孩子了,探询的看向她,丫鬟已经开口了:“刘姑娘,小爷和小姑娘都被姑爷带去老爷太太那边去了,要过两日才回来。”   闻蜚娥也笑了:“本来说的我也去,又记得你说过就在这几日就来,这才没去,这也好,他和孩子们都不在,我也乐得轻松几日,带你在这成都城里好好转转。”   闻蜚娥说到做到,带着刘如蕴四处去,四川本有天府之国的美誉,景色也是极美的,都江堰,青城山,去了道家的地方,自然也要去离此不远的峨眉山,虽说成都离了峨眉山也有数百里,路上要走两日,但既然这么不远千里的到了四川,哪还有不去峨眉山的道理。   闻蜚娥带了刘如蕴前往峨眉山,车出了成都城,笑着往另外一条路指去:“那边就是往临邛去的,妹妹可想去相如故里?喝一口临邛茶?”刘如蕴虽知道闻蜚娥的话是逗自己玩的,却还是摇头道:“当日的刘如蕴会,今日的刘如蕴不会。”   闻蜚娥又是一笑,没有说话,刘如蕴望着那条通往临邛的路,文君的路自己不会走的,靠一男子,终不如靠自己来的好,不然文君当日也不会做白头吟了,文君当时做白头吟的时候可曾想起当日当垆卖酒,夫妻和美的情形?   她可曾有过后悔?自己也是不知道的,只是隐隐觉得,当日在闺中时,艳羡不已的卓文君,今日想来也不过如此。   到了峨眉山,在山下歇息了一日,雇了山轿往峨眉山走,那山轿不过用两根竹竿穿了个椅子罢了,闻蜚娥从袖子里拿出一条手帕,笑着道:“妹妹,你生长江南水乡,这种山路是没见过的,怕的话就用帕子把眼睛蒙上。”   刘如蕴啐她一口:“呸,我正要借着这路来练练自己的胆子,你倒笑我。”闻蜚娥收了帕子,摇头道:“妹妹,我不是说着耍的,那山路和你曾见过的不一样,路窄不说,旁边就是悬崖,连许多男子都害怕不已,你终究是闺阁女子。”   刘如蕴浅浅一笑:“姐姐,日后比这更险的路只怕还有,难道也这般不成。”闻蜚娥唇边的笑意更深一些,身为女子,能这般想已是不易,这几日瞧来,如蕴心志已定,自己唯有在峨眉山顶,祈祷神佛保佑她心想事成。   话虽然这样说,但一上了路,刘如蕴还是闭了眼睛不敢往下去看,山的一侧是万丈深渊,另一侧是万丈险峰,只有中间一条羊肠小道在不停延伸,路上除了自己这一行人的脚步声,就再没有旁的了。   景致虽说极好,那些花草树木都是刘如蕴没见过的,山崖之上,偶尔还能见到猴子的身影一闪而过,但刘如蕴还是怕的不行,用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不停吸气呼气,镇定,一定要镇定,这些都不过是小事,连这样都过不了的话,还谈什么遨游天下?   中间停下歇息的时候,闻蜚娥看着刘如蕴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还冒出了汗,摇头笑道:“妹妹,方才我的话并不是说来做耍的。”刘如蕴的心在下来之后许久才觉得平静许多,听到闻蜚娥的话,摇头道:“姐姐,方才不行,坐的久了就成了,妹妹总不能再似原先一般。”   歇完脚,重新坐上去,刘如蕴把眼睛睁开,连这些都怕的话,还能做什么事情,闻蜚娥知道她心意已决,没有再说话,自己选的路自己就该明白。   峨眉山顶,金顶之上,刘如蕴下了山轿,看着眼前景色,闻蜚娥和她并肩而立,笑道:“妹妹,心志既坚,自然没有不可做到的事情。”   “阿弥陀佛。”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佛号,接着有声音响起:“刘姑娘既能上的山顶,自然也和原先不同。”   佛号?声音还有些许耳熟,难道是了尘师傅?刘如蕴惊喜转身,站在自己面前的果然是了尘师傅,她依旧一身灰色僧袍,慈眉善目,纵然山顶寒冷,她神态还是如常,只是她身边的人,刘如蕴愣住了,怎么会是他?   指点   站在了尘师傅身边,不是旁人,正是王慕瞻,他貂裘暖耳,眉目清秀,负手站在那里,好一个翩翩佳公子。刘如蕴却只微皱一皱眉,对了尘打个问讯方道:“竟没料到在此遇到师傅,师傅数月未见,越发有出世之感。”   了尘合掌又诵了声佛号才放下手道:“当日在南京之时,虽称出家,心中却还有挂碍,此时挂碍全无,自当精修佛法,结来世缘。”   结来世缘?刘如蕴不由微一侧头:“师傅是出家人,自当是成神成佛的,怎么还要结来世缘?”了尘一笑,正要说话,闻蜚娥走上前来笑道:“妹妹就是这般爱学问,此地虽说景致极好,又逢故知,也该坐下来说话。”   了尘打量了一眼闻蜚娥,微微一笑:“这位施主想必就是杜夫人了,夫人才名,不止蜀中,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闻蜚娥打个问讯,到旁边一块大石上坐下,那大石之上,已被杜家的下人打扫干净,垫上了椅垫,坐上去也不觉凉。   刘如蕴方坐下来,就笑问道:“结来世缘,师傅这是何意?”了尘的脸上依旧平静,看着远处群山连绵,笑道:“凡事皆由缘起,缘起则兴,缘灭则灭,纵精修佛法,也不能挡住,贫尼当日就曾立下誓愿,度天下可度之人,心知今世不够,还要再待来世,故此才结来世缘。”   说话之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候,了尘身后一片金光灿烂,再配上她此时的神情,坐于她对面的闻蜚娥不由惊叫出来:“佛菩萨。”了尘轻轻一笑:“身外诸身,皆为色相,世人总是为五色之迷,难知本身。”   了尘这几句话虽然很轻,刘如蕴却听的汗涔涔的,为五色所迷,自己此时不也一样?闻蜚娥不由轻轻点头:“师傅此言,确似醍醐灌顶,想我和妹妹心中,又何尝没有为五色所迷。”说到这,闻蜚娥轻轻叹息:“然世间之人,为五色所迷者不知多少。”   了尘也在旁边点头:“故此贫尼立下誓愿,可惜可惜。”说着又合掌念了声佛号,眼中现出无限慈悲。   闻蜚娥一双眼睛不由转向还是在旁边站立不语的王慕瞻,笑道:“却不知师傅和这位又有什么缘?”了尘笑道:“这位王施主,却是和我徒弟有些亲,他的缘也在这里,却不在贫尼这里。”   了尘说话时候,刘如蕴方抬起头,王慕瞻恰也在此时转过头来,两人眼睛正正对上,若在平时,刘如蕴又要骂句登徒子了,方才了空的话又在她心里响起,世人易被五色所迷,那自己呢,是否也为五色所迷,所看所思所想,皆只有一面呢?   闻蜚娥的声音已经又响起了:“原来如此,此时山顶有这许多人,却不知这位王爷的有缘人,又在何方呢?”了尘微一颌首:“有心则在眼前,无心远在天边,纵看有心无心了。”   有心无心?刘如蕴眉毛稍微一挑,了尘笑着看刘如蕴,轻声道:“随心而做,姑娘只要随了这四个字,日后就明白了。”刘如蕴站起身,对了尘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师傅今日此言,如蕴记下了,师傅能否收如蕴于门下,朝夕聆听师傅教诲?”   闻蜚娥听了此话,脸色大变,妹妹怎么听了这几句话,就要遁入空门了,刚要出言阻止,就见了尘笑道:“姑娘这话又错了,诚心修炼,在家也是出家,身迷五色,出家也是在家,姑娘怎么又糊涂了?”   山上风大,刘如蕴的发边裙角都被吹了起来,珍儿她们随侍在侧,看见刘如蕴的裙角被吹起,手里拿了件大氅上前想给刘如蕴披上,刚走出一步,就被刘如蕴的神色惊住了。   刘如蕴脸上此时十分平静,微微低着头,仿佛周围这一切都不存在,耳边只有风吹过的声音,想了这许多时,原来就在自己心中,何需为自己不是男子而不平,又何需恪守着那些礼仪?随心而做,连自请下堂都肯做出来,又有什么事不敢做呢?   她微微抬头,唇边露出了然的笑容:“师傅,我明白了,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旁的又有什么好怕?”了尘笑了:“姑娘能如此想最好,须知世间之事,除了自己的本心,是没有什么应不应当的,色身皆是空的,又何需拘泥于所谓分别?”   色身为空,则男女之分也是空的,那么男女应做的事自然也是空的,了尘的声音继续在说:“当日观世音菩萨有三十二化身,男女贫贱皆有,若执着于色身之别,岂不不能修行?”闻蜚娥和刘如蕴屏息听完,看着眼前的了尘,她的衣袂在风中飞舞,脸上神情越发慈悲,两人双双合十,轻诵佛号。   有下人上前,忍了许久才小声的说:“姑娘,天晚了,已在寺里定了禅房,还是进去里面说吧。”了尘起身,笑道:“虽说色身是空,不过还要赖了这身皮囊,两位先进去歇息吧。”闻蜚娥携着刘如蕴起身,对了尘道:“师傅也一起去罢。”   了尘微微摇头:“缘尽于此,就此别了两位吧。”闻蜚娥也没再说,又行一礼,刘如蕴还有些不舍,回头看着了尘:“不知何日才能又见师傅?”   了尘看着远方:“缘再起时,方能再见。”闻蜚娥的手伸出去握住刘如蕴,刘如蕴没有再说,回头又看了了尘一眼,天色此时慢慢的暗了下来,了尘的身影好似和山色连在一起,再看不到时刘如蕴才转过身。   禅房虽极干净,却也不过是两张床一张桌子,刘如蕴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不被五色所迷,不被色身所惑,用心去看,去想,那要怎么做呢?   听到另一张床上传来的闻蜚娥平静的呼吸,刘如蕴拿过床边的衣服穿了起来,在这翻来覆去恐会搅了姐姐,还是出门走走。   夜里的禅寺十分宁静,院子里没有光,天边只有一轮新月映着天上星斗,刘如蕴走到院子中间,抬头看天,用心去看,怎么去看呢?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刘姑娘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院里徘徊,可是想怎么赚银子?”这人的声音十分耳熟,刘如蕴都不需回头就知道这人又是王慕瞻,今日和了尘说完话之时,王慕瞻已经不见了,刘如蕴没放到心上,此时听到他的声音不由转身道:“王二爷又所为何事?”   王慕瞻的眉眼在夜里看不清楚,只有他说话时候,偶尔闪现的白牙,王慕瞻的话里面有些讥讽:“刘姑娘不是总说男女授受不清,怎的此时又问这个?”刘如蕴不由有些恼怒:“王二爷难道没听今日师傅所说,世间一切色身都是空,既是空,又何苦执着于男女之别?”   王慕瞻没有回答,刘如蕴出来一会,觉得困倦涌了上来,用手紧紧衣服,转身欲回禅房,王慕瞻的声音此时又响起了:“男女色身既都是空的,那姑娘又何苦爱惜容貌,须知这身皮囊,不过是暂居于此,老了丑了残了,都与本心无关。”   刘如蕴转身笑道:“世人本为五色所迷,王二爷不也如此?否则王二爷为什么要寻西施样的,而对无盐不屑而顾?”说完刘如蕴不等王慕瞻回答,就进了禅房。   刚关好门,闻蜚娥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笑着问刘如蕴:“妹妹深夜不睡,跑去和人说禅语?”禅语?刘如蕴呵了口热气到手上,径自坐到闻蜚娥身边,笑着道:“不是打什么禅语,只是多说了两句。”   闻蜚娥索性用被子把她裹住,一到了暖的地方,刘如蕴的困倦越发重了,打了个哈欠道:“睡吧姐姐,明早还要看这山顶的佛光,也不知有没有缘能看到?”   闻蜚娥轻轻拍拍她的脸:“今日师傅不是说了,若有缘自然就能看到。”没有得到刘如蕴的回答,她的头也有些沉重的垂了下来,原来她已经睡着了。   闻蜚娥把她放到枕上,今日就同榻而卧吧。   峨眉山金顶佛光有缘之人方能看到,刘如蕴和闻蜚娥起了个大早,不过就看到太阳喷薄而出的情形,那传说中神奇之极的佛光还是没有看到,闻蜚娥见刘如蕴低垂着头一副失望的样子,笑道:“妹妹也别太执着了,有缘无缘不过在心念之间,师傅方说的话你怎么又忘了?”   刘如蕴听了此话,想起昨日了尘说的,点头笑了,却还是侧着头道:“只是这色身还是要在世间行走的,姐姐还是告诉我,可能做什么生意才能养家糊口?”闻蜚娥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好了,你又贫嘴,你不还有文聚楼,难道赚的银子不够?”   刘如蕴眼里的笑意一敛:“文聚楼我想全给了珠儿。她跟了我那么多年,两年都没有喜信,若手上再没有银子,我怕。”说着刘如蕴摇头:“世间男子,能不在乎色身的还是极少。”   第 56 章   闻蜚娥跟着叹息,没有孩子,不,是没有儿子,做妻子的就要为丈夫纳妾以示贤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倘若自己不是生了儿子,会不会过个几年,也要依此而行?男子身不二色,这句誓言说来是极轻易的,做来却比旁的要难许多,无子就是善妒,纵举案齐眉,也要在世人眼里落个善妒的名头。   看着旁边的刘如蕴,闻蜚娥轻轻摇头,自己还说如蕴?这些爱恨痴缠不也有参不透的时候?面上依旧带了笑道:“你这样想是极好的,珠儿跟了你十几年了,这也是她应得的,只是这交了出去,你手上的银子?”刘如蕴也笑了:“姐姐饶聪明也忘了?妹妹虽然不会算账,这些时日也知道了留得银钱好傍身的道理,原先银子这些,都是陈妈妈掌着的,她走了之后,我拿过来粗算一算,原来这出来两年,吃穿用度比原先减省许多,再加上当日我的嫁妆,省着些花,花一世也够了,只是这做人总要。”   话没说完,闻蜚娥已经笑得前仰后合:“罢了罢了,你再算下去,却是把诗酒茶花,统变成了算盘珠子滴滴答答。”刘如蕴脸一红:“姐姐少笑话我,似我这般,难不成还要一世靠了父母,我纵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爹娘想想,这才有了这个意思。”   闻蜚娥听了她的话,停下了笑,半响才叹气拍着刘如蕴的背:“痴儿痴儿,你只当不靠他们的,就是自己高洁,却不晓得他们见你不靠,要想高飞,心里的痛只怕更痛上几分。”刘如蕴愣了一下,闻蜚娥了然一笑:“罢了,你也是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等你做了父母就知道了。”   刘如蕴面色红一红:“姐姐休开这样玩笑话,我这一世,是再不嫁人了。”闻蜚娥白她一眼:“若有个知情识趣的饱学之士呢?”刘如蕴握起拳头捶了她一下:“姐姐。”闻蜚娥听她话里还有些娇嗔之意。   门轻轻敲了两下,珍儿和杜家的丫鬟已经进来了,双双施礼:“山轿已经备好了,东西也收拾妥当了,两位姑娘都请回去罢,山顶寒冷,呆久了只怕寒气侵骨,冻了身子。”闻蜚娥啐了自家丫鬟一口:“呸,说什么冻不冻着,当年带你进京里时,路上不比这辛苦万倍?”   丫鬟全不在意,上前来给她披上一件大氅,笑着道:“当年是闻小相公,今日是杜家夫人,闻小相公不怕冻,杜家夫人可是不成的。”闻小相公,闻蜚娥唇边露出一丝笑意,自己再不是当年的闻小相公了。   刘如蕴只是任由珍儿上前给自己披上大氅,侧头看见闻蜚娥唇边的那丝笑意,轻轻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姐姐,昨日师傅不是说了吗?有舍方有得。”闻蜚娥抬头,唇边的笑意边的十分温柔:“是,你说的有理,是我魔障了。”   两人走出禅房,此时的金顶已被阳光完全罩住,回首看时,只觉到处都金光灿烂,刘如蕴双手合十,轻诵佛号,放下手时,眼里一片清明,不为五色所迷,不为色身所困,随心而做。转头看着一旁了然微笑的闻蜚娥,刘如蕴也还以微笑。   下了山,又赶了两天的路回到成都,刚进了杜府,就有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往闻蜚娥怀里撞来:“娘,孩儿想死你了。”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女童,她规矩的给闻蜚娥和刘如蕴行了礼,方开口道:“维弟怎如此鲁莽,见到娘怎不行礼?”   维哥本来已被闻蜚娥抱了起来,听到姐姐的训斥,又滑了下来,规矩的行了一礼,闻蜚娥伸手去牵住维哥的手,另一只手也拉起了那个女童:“曼娘难道不想为娘的吗?”曼娘的脸红了,看着闻蜚娥,嘴里嗫嚅着:“女儿自然是想娘的。”   刘如蕴见曼娘虽年纪小,做事规矩却是一板一拍,活似个小大人状,心里有些奇怪,跟在他们身后的想必就是奶妈们了,一个看起来十分严肃古板的妇人上前微微道一个万福:“奶奶回来了,想必十分困倦,曼姐随着我来吧,不可扰了奶奶歇息。”   曼姐方要和闻蜚娥说话,就被奶妈带了下去,刘如蕴在旁看的奇怪,等进了房,丫鬟伺候着洗了脸换了衣衫才笑着问闻蜚娥:“姐姐,方才曼娘她。”闻蜚娥唇边露出一丝苦笑,看着伏在自己膝上已经睡着的维哥,叫来丫鬟把他抱去歇息才道:“曼娘在老爷太太那里长到了五岁才回了我的身边,回来时候,性子已经这般了。”   说着闻蜚娥叹息,刘如蕴伸手出去握住她的手,闻蜚娥轻轻摇头:“幸得维哥是在任上时候得的,这才自小在我身边长大,不然。”武夫之女,以男装混世数年,伤风败俗。这是当日杜老爷知道杜子中竟然敢娶了自己时候,没有发雷霆之怒,却只冷冰冰的说了这么几句,幸好还有子中,他的一切都证明,自己没有看错人。   刘如蕴见闻蜚娥唇边露出温柔笑意,轻轻撞了下她的肩:“姐姐可是想姐夫了?”闻蜚娥脸红一红,伸手出去掐她的腮:“就你贫嘴。”刘如蕴灵巧避过:“做妹妹的还是作速出去,不然等会姐姐就恼了。”   “蜚娥,你要我去寻的那些买卖经济人,我可都给你寻来了,在前面厅里侯着,却不知你寻来做何用?”说曹操曹操到,杜子中的声音已经响起,接着帘子一掀,大步跨了进来,刘如蕴是见过他的,也没回避,忙行下礼去,闻蜚娥还是坐着不动,只笑着对丈夫道:“是刘妹妹要做生意,我却想着,蜀中出产甚多,把此处出产的,运到江南一带贩卖,也是有利息的,故此才叫你寻几个买卖人。”   杜子中已经坐下了,他看了刘如蕴一眼,只是用手捻着唇边的胡须思索起来,闻蜚娥见他一副沉思的样子,嗔怪的道:“怎么?你不许女儿家做吗?”   杜子中忙笑道:“娘子,为夫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刘如蕴见他们夫妻似有话说,行过礼后就站在那里笑道:“姐姐和姐夫既有话说,我就先回房了。”说着就出了房门。   想起方才闻杜两人,刘如蕴又笑了,纵有不足,看姐夫如此对姐姐,也是一桩好姻缘。扶着小婉的手,刘如蕴往自己住的房子那里去,杜府虽不甚大,闻蜚娥却是精心布置的,每一步都有景,刘如蕴前几日没有赏玩过,此时有空,倒细细赏玩起来。   前面突然传来孩子的声音:“妈妈,我要去见娘。”刘如蕴想起方才曼娘的样子,她长的活脱脱像闻蜚娥,不由加快脚步想去瞧瞧,转了个弯就望见曼娘和她奶妈站在那里。   曼娘一脸恳求之色望着奶妈,奶妈嘴里说道:“姑娘,你也这么大了,哪还能似孩子一样,成日守着你娘。”说着就去牵曼娘的手:“快些随妈妈回房,去针黹刺绣,这才是女儿家做的事情。”   曼娘甩开她的手,去拉住旁边的一棵树:“我不要,我要去学读书写字。”奶妈的脸抽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嘴里的话语虽然温柔却听的让人起鸡皮疙瘩:“姑娘,太太说了,那读书写字是男子做的事情,女儿家只要针黹刺绣就可。”   曼娘怎肯听她的:“娘是蜀中才女。”奶妈的脸拉了下来:“姑娘,你要读书写字也可,总也要回了老爷太太,请个女先生回来教导。”曼娘的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一样:“娘既是有名才女,自然比先生更好。”   奶妈见说了数次曼娘都不应,有些恼了,伸手就去抓曼娘拉着不放的那支手:“罢了,你现时大了,吃不到我的奶了,连妈妈的话都不听了吗?”曼娘正要放开手,却想起在祖父祖母那里,听二叔说的事情,刘如蕴在旁边看了半响,明白些许,开口道:“这位妈妈,曼娘想读书也是好事。”   同喜   听到刘如蕴的声音,奶妈转身给刘如蕴行了个礼,行礼之时也是毕恭毕敬,半点错都挑不出,起身方道:“刘姑娘说的对,只是这事还需老爷太太张主,奴婢不过是个奶孩子的奶妈,这么大的事情怎敢做主?老爷太太怎么说,奴婢就怎么做,不敢半点行差踏错。”   见这奶妈口口声声只是老爷太太,刘如蕴不由有些恼怒,她对听过有刁奴欺主之事,却总当是那些主人太过软弱,闻蜚娥在她心里,可不是这样的人?柳眉一竖就道:“你既知道这样事情你做不了主,现放着曼娘的爹娘在此,难道也做不了主?”   奶妈面上的神色还是一动也不动,依旧垂手侍立在那里:“刘姑娘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当知孝为大德,老爷太太心疼大爷大奶奶,这才命奴婢过来照管姑娘,大爷大奶奶自然也是体谅老爷太太的,有大事必先回过了老爷太太,此乃大爷大奶奶孝心之举,姑娘可有什么疑惑?”   这一串老爷太太爷和奶奶,刘如蕴差点气结,奶妈眼里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转瞬消失不见,说出的话依旧恭敬:“刘姑娘自然也是明白道理的,想来也知道奴婢所做,全是为了姑娘着想。”说完又行一礼,这才退了下去。   刘如蕴气得心口疼,珍儿直到那奶妈走后才道:“这妈妈好厉害的一张嘴,只是把杜家老爷太太抬出来,教人打不得骂不得,礼上也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刘如蕴喘了半天气才缓了过来,杜家是世代官宦之家,行动做派自然和商户人家不一样,闻姐姐又是武将之女出身,只怕。   刘如蕴回到房里许久才静下心来,难怪杜子中虽为长子,却不和杜家老爷太太住在一起,若真住了一起,只怕也是?想起自己在潘家做媳妇时候,潘太太是如何对自己的,还有那些下人,礼上永远都是挑不出刺来的,只是那一口一个规矩,让你做什么都不成,刘如蕴不由轻叹了口气。   一双手放到了她的肩头:“妹妹为何叹气?”刘如蕴抬头见是闻蜚娥,她面上依旧带了浅浅的笑,起身让她坐下才把方才的话细细说出,闻蜚娥听完,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那双天足,出身武将之家,从小除了读书识字,就是射箭练武,四川虽地处偏远,川中女子最爱缠足,无不以一双纤纤莲足而傲,做男装时还不觉得,做了女装打扮时,不由十分刺眼。   刘如蕴看到,想起方才曼娘裙下,也是一双小小凤头,见她半日都没有说话,刘如蕴还当自己说中她的疼处,心中懊悔不已,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   闻蜚娥摆一摆手:“妹妹,这话我都不敢和别人说,连你姐夫也。”说着闻蜚娥眼里的神色转为黯淡:“昔日在闺中时,最厌女子不得自专,凡事都要依长辈所言,没料到今日做了人家新妇,方知连教养子女都是不许的。”   刘如蕴那句话憋了许久还是问了出来:“姐姐终究是曼娘的生母,真要把辞了那奶妈,自己亲自教养曼娘难道还有旁人能说不成?”闻蜚娥轻笑:“妹妹你也是做过大户人家媳妇的,难道不知道做人媳妇的难处?原先我也是和妹妹一样的想头,谁知道。”说着闻蜚娥轻笑:“曼娘奶妈是婆婆亲自挑选的,说她家三代都在婆婆身边,最是至诚老实,肯丢了方三个月大的孩子来奶曼娘,说她照顾孩子既细致,这也是我的福气,等曼娘送到我的身边,我才知道,这是多大的福气,规矩,凡事都不离规矩,这才是杜家的规矩。”说着闻蜚娥唇边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刘如蕴无语,规矩,自己自小也是听着这两个字长大的,只是爹娘疼爱,陈妈妈虽然碎嘴,也不是世代为仆的人家出来的,少了许多束缚,但嫁到潘家之后,还是觉得规矩多的人喘不过气来。   闻蜚娥出身武将之家,规矩甚少,又是当男子养大的,杜家的规矩比起潘家来只会多不会少,也难为她了。闻蜚娥悄的擦了擦眼边出来的泪:“罢了,曼娘在这里,虽说一日只能见她两次,总好过当日各在一方,读书习字,相公此次回去,也和公婆说过,公婆道定要细细的挑了女先生,要那三代都是闺门谨慎之家出来的,持心贞洁的寡妇最好。”   世代官宦之家,声名赫赫,当日潘家不过世代商人之家,刘如蕴已觉得和自家比起来,不自在许多,握紧了闻蜚娥的手:“姐姐,亏的是你,若不然。”闻蜚娥轻笑:“幸得相公对我极好,不然。”   刘如蕴用袖子掩住口笑了:“当日你们的姻缘是姐姐细挑的,姐姐这双慧眼,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借妹妹一用?”闻如蕴拍着她的后背:“就你油嘴,你姐夫已经选了几个经济,等到明日你去细瞧瞧,这川中的土产甚多,到时你可以托了几个相熟的商家在这里收了,用船运了下去,省了不少的力。”   刘如蕴点头:“姐姐这话说的在理,跟我来的珍儿,她夫君宋管家原先就在我哥哥身边管账目的,等传他进来细问问就好。”说着叹气:“可惜姐姐不肯从商,不然以姐姐的才华,不到几年就是川中首富。”   闻蜚娥白她一眼:“你啊,难道不知我不是不肯,而是不能。”刘如蕴忙掩口,闻蜚娥摇头笑笑:“罢了,我也明白许多,相公既肯为我做了这许多事,我自然也要为他做一些事。”   此后几日,闻蜚娥再作冯妇,换了昔日衣服,陪着换了平常衣衫的刘如蕴,两人在成都城里只当做是买东西,暗地里却是打听这什么货物利息大些,来路如何?刘如蕴虽说当日开文聚楼的时候,那些事情都是吴严管着,却终是商家女儿出身,从小耳濡目染,又肯下意去打听,再兼宋管家原本就是在账房里做事的,不过一个来月,就把大概的生意来路打听清楚了。   这才约了几家做经济的,定下该做些什么生意,发下了一千两银子,宋管家和珍儿就被留在了成都,租定了房子,照管着生意,刘如蕴又盘桓几日,这才收拾行装离开成都回去。   因宋管家被留下来了,闻蜚娥不放心,又遣了一房家人送刘如蕴回去,回去的路是下水,再加上刘如蕴行囊里面少了许多银子,这回去的路比来的时候要飞快许多,不过四十余天,刘如蕴就见到了燕子矶。   小婉已经在收拾行李了,刘如蕴见了,笑着道:“你何需如此着急,况且你一人也收拾不完的,等到了码头,找人帮你收拾也不迟。”小婉只是摇头:“奴婢还从没有离开南京过,初出来时,只感雀跃不已,等到过了几日,想起南京竟是思念不止。”刘如蕴一口茶喷了出来:“小婉,你现时说话也文绉绉的。”   小婉把包袱带子系好,双颊飞红:“久不见娘了,心里好想。”说完又忙掩口,刘如蕴听了她这话,把杯子放下,自己也是许久都没见娘了,娘不知可好?小婉见刘如蕴不说话,还当自己说错话了,忙道:“奶奶,那些东西不是奶奶要送给吴奶奶的,单独包起来。”   刘如蕴沉默半响方道:“小婉,等下了船,你回家去瞧瞧你娘吧。”小婉吓得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奶奶,你别赶小婉走。”刘如蕴不由奇怪:“我让你回家看你娘, 没说赶你走。”接着刘如蕴细一想才道:“你起来罢,你都走了,我身边却是谁伺候了?”   小婉见刘如蕴这话不是说笑的,这才把心放下,拍一拍胸口道:“奶奶,奴婢在家时候,隔壁村有个姐姐也是在大户人家那里做活的,那年被送回来,还说要她的身价银子,急得没法,把她妹妹卖了,才填的那笔债,这姐姐回到家被她爹娘打骂,不过几日就投了井。”   小婉说着,话里还似有些后怕,刘如蕴笑着安慰:“你到我身边也两年多了,难道不知道我并不是那种不积德的人。”小婉歪着头嘻嘻一笑:“就是呢,奴婢到了奶奶身边,觉得能在奶奶身边服侍,也算是有福气了。”   船到码头,珠儿已经等在那里,刚一靠岸,她就上了船,见了面也不及行礼,就拉着刘如蕴上下细看,刘如蕴不由笑了:“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我还能少了块肉不成?”珠儿细细看过,见刘如蕴一切如常,眉间眼角还多了些坦然自若,这才放心。   坐在一边笑道:“姐姐要真少了块肉,我都不知怎么交代,况且又听得陈妈妈被送回松江,姐姐身边乏人服侍,我这心里越发心焦。”说着眼里好似有泪,她的丫鬟秋儿在旁边帮腔道:“就是呢,舅奶奶你不知道,自从你走了,奶奶整日里连饭都吃不香,若不是肚里有了喜,只怕觉都不肯睡。”   肚里有喜?刘如蕴不由侧头去望珠儿,此时已是八月,秋儿换上了夹的,又披了斗篷,还看不出身形变化,珠儿脸上不由红一红,嗔怪的对秋儿道:“就你多嘴,方两个月的身孕。”   刘如蕴顿觉心里一块大石放下,伸手出去握住珠儿的手:“恭喜。”珠儿脸上除了羞色还有喜色,只是笑着对刘如蕴道:“姐姐也要同喜呢。”   同喜?刘如蕴还没问出喜从何来,转念一想,自己拿银子做生意的事情,想来珠儿已经知道了,这才笑道:“确是同喜。“珠儿倒吃了一惊,皱了皱眉,刘如蕴却不知道她说的和珠儿所说并不是一桩事情。   第 58 章   珠儿回神过来,方要细问,小婉已经笑着进来道:“轿子到了,请两位奶奶先上轿回去。”刘如蕴起身携着珠儿的手道:“我们回去罢,坐了这许多时日的船,真想好好歇歇。”珠儿只是微笑跟在她身后。   到了文聚楼后院,刘如蕴进了房,粗看一看,里面摆设还是和原先一般,等坐了下来,才见几案桌椅都光亮如新,连窗棂处都不见半点灰尘。   小丫鬟送上茶来,珠儿接了递于刘如蕴,刘如蕴忙把她拉了坐下:“你现时是双身子,可不能劳碌了。”珠儿听了这话,想起自从自己有孕,吴严也舍不得让自己动一指头,笑了时候,眼角带了无限满足。   秋儿也笑道:“舅奶奶,我们奶奶自从得了舅奶奶回来的准信,日日命人把这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昨日知道舅奶奶的船今日就到了,一大早就命人备轿做饭,这里的床帐等物,也使人又换了新的。”   珠儿白了秋儿一眼:“就你多嘴,还不快些去厨房瞧瞧,燕窝粥炖好了没,先让姐姐垫垫,这些时日在路上,那路菜只怕吃的人都没了滋味。”秋儿笑着应了,刘如蕴止住还要起身忙碌的珠儿:“好了,你先歇歇,我们姐妹也要说说话,这许多日子不见,可攒了许多话呢。”   珠儿这才重新坐下,又细细的看了一遍刘如蕴才道:“原先我还说姐姐不能出门,谁知这一趟回来,竟又给我寻到姐夫,人品家世都是上上的,实在是桩好事。”   寻到姐夫,刘如蕴正端起茶杯喝茶,听到珠儿这话,饶是镇静,手里的茶还是滴出来了几点,她忙把凑到唇边的茶杯放下,皱眉问道:“珠儿,这却是怎么说?”珠儿满脸笑容:“姐姐,我和你相处了十多年了,这等事难道你还瞒我不成,前些日子。”   珠儿刚想说下去,秋儿端了盏燕窝粥进来,躬身放到刘如蕴面前:“舅奶奶,快些趁热喝了。”刘如蕴哪还有心情喝什么燕窝粥,皱着眉头侧过身子正欲细问珍儿,那袖子做的宽大了些,扫过桌上,把那盏热腾腾,香喷喷的燕窝粥打翻了,见粥打翻,刘如蕴想收起袖子,谁知力气有些大,那粥连粥带碗全都被带到了珠儿身上,秋儿刚站到珠儿身后,就见珠儿被烫到,吓得惊叫起来,跑到珠儿身边连声问道:“奶奶你可有被烫到?”   珠儿不过白了她一眼:“穿了这么厚的衣衫,哪能烫着呢,还是快些去拿件衣裳我来换。”刘如蕴见自己把燕窝粥弄到了珠儿身上,也觉得不好意思,见她没事,方放下心来,小婉已经端了热水,拿了手巾进来。   珠儿见刘如蕴亲自拿了手巾给自己拭衣衫上的污迹,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姐姐,这怎生使得?”刘如蕴白了她一眼:“这有什么不好使得的?”珠儿仍不敢坐回椅子上,站在那里由着刘如蕴替她擦着衣服。   刘如蕴擦着时候,唇边突然露出笑意:“珠儿,我倒想起原先我们在松江时候了,那时我还没出阁,你年纪也小,那时候多么快乐。”说着刘如蕴抬头看着珠儿,手也停了下来:“珠儿,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的对自己,你现时也是个当家奶奶了。”   刘如蕴虽然声音轻柔,珠儿却越听越心惊,伸手出去死死拉住刘如蕴的手道:“姐姐你要去哪里?难道你不要珠儿了吗?”说到后面时候,泪水已经不知不觉就出来了,刘如蕴把手巾往盆里一丢,直起身摸着珠儿的脸:“你啊,你现时有夫有产业,过些时日孩子就要出世,难道还要我跟着你不成?”   珠儿听到这里,才觉得有些许安心,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话,还当刘如蕴是真的要嫁了,自然也不能再在自家住下,擦一擦泪珠,连连点头:“也是,姐姐又要嫁了,珠儿现时自然不能像从前一样跟着姐姐过去了。”   要嫁了?刘如蕴听到这个,想起方才珠儿说到的自己路上给她寻到了姐夫,秋儿手里已经拿了件衣裳过来,刘如蕴看着珠儿换衣裳,笑着问道:“方才你说的?”还没问出来,丫鬟就进来报:“刘大奶奶来了。”   刘如蕴方站起身要去迎,就听到刘大奶奶的笑声了:“小姑,没想到转来转去,又做了一门亲事。”刘如蕴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忙携了珠儿走到门边,刘大奶奶已经满面春风的走到了门边,见了刘如蕴,啧啧赞叹道:“我就说小姑这个品格,无数人家抢着要呢,哪有寻不到姑夫的道理?”   刘如蕴此时急的似百爪挠心一般,若是平时也要说几句客套话,今日却着实忍不住了,刘大奶奶方一坐下,还不等丫鬟上茶,刘如蕴就拉着她的手问道:“大嫂,什么姑夫?什么出嫁?怎么你和珠儿说的,我全不明白。”   刘大奶奶和珠儿对看一眼,刘大奶奶这才转过头,伸手在刘如蕴脸上划了一下,正打算说呢,见面前还有丫鬟,怕刘如蕴害羞,遣她们出去了才笑道:“好啊小姑,你还瞒得我死紧,不过这也是,表弟还没回来,那边还没来提亲,总不能嚷嚷的满南京城都知道,不过这嫁妆总要先预备下,王家也是一般的富户,这嫁妆可是只能多不能少。”   这一串话说完,刘如蕴也明白了,王家,表弟,那不就是王二爷吗?珠儿连声附和:“是啊是啊。”刘大奶奶伸手出来拉住刘如蕴的手:“小姑你喜欢什么,我再命人预备了,原先潘家的那些东西,可都不要了,须要重新置办。”   刘大奶奶说的高兴,刘如蕴可听的着急,听的刘大奶奶巴不得自己明日就嫁进王家的模样,刘如蕴忙伸出手去拉住她:“大嫂,这都什么和什么,谁说要嫁他了,况且。”不等刘如蕴说完,刘大奶奶就又打断她了:“小姑,你这话可是不对的,当日在重庆时候,裘家奶奶都说了,表弟本来还不答应带人上路的,等到听的是你,方才允了。”   原来内里还有这一出,此时王慕瞻若在自己眼前,刘如蕴只怕会把他生吃了都成,这个登徒子,她银牙暗咬,见她不说话,刘大奶奶还当她害羞,笑眯眯的道:“我那个表弟我是知道的,寻常人他是不帮的,我怕这事怕是裘奶奶说错了,谁知前几日竟收到表弟的一封书,上面可说的明白,刘三姑娘与常人不同,志存高远,还说了许多,我从没见他这样夸过别家姑娘,最后还说了,若天缘凑巧,小姑,这不就是要求你为妻的意思?只是他现时在外面,等回来了,自然要遣人提亲的。”   珠儿直等到刘大奶奶说完才插嘴道:“是啊姐姐,王二爷也是曾见过的,风度翩翩。”刘大奶奶加上一句:“况且表弟幼时也是出了名的才童,配上你恰是没有半点不足。”刘如蕴被她们说的头昏脑胀,起身道:“大嫂,你怎如此糊涂,哪有这样的事情,我不过和他同船到了重庆,又同路到了成都,怎么就成要嫁给他了?况且。”   还同船到的重庆,刘大奶奶这下更是喜欢:“小姑,哪有男子家和女子单独上路的,他既和你同船,自然也要为你的名节着想。”刘如蕴此时真是觉得浑身生出一二十张嘴也解释不清了:“大嫂,这些都不过是小事,况且各自都带了仆人,又不是孤身一人,哪有这些事情。”   刘大奶奶怎肯听刘如蕴的辩解,只当刘如蕴是害羞,拍了拍她的手道:“小姑,虽说有下人,也没这样的道理,他若是有家眷同行,带你一个孤身女子也好,他又没有什么家眷,连身边伺候的都是男人,还带了你同行,这可是要不得的。”   珠儿见刘如蕴的脸色越变越红,好似要发火一样,忙对刘大奶奶道:“大奶奶,姐姐方才到家,想来路上事情多,还要歇息些时。”刘大奶奶点头:“这也是的。”说着唤丫鬟进来伺候,她和珠儿两人出去了。   刘如蕴换了衣衫,眠在床上,真是有好气有好笑,哪有这样事情?那王二爷是什么意思?书上这样夸赞自己,定是看自己不过眼,故意要夸赞自己,等到风声传了出去,他回来时候,却不遣人提亲,这才好坏了自己名声。   却不知自己早打了主意要离了这里,名声这些全不在意,他这番心机,定是白费了,刘如蕴想到这里打个哈欠,睡吧,就由大嫂去操心这些,横竖不过是一场空。   过了几日,刘大奶奶把一些要备的嫁妆单子拿来给刘如蕴瞧,刘如蕴见上面金银珠宝列的满满的,只看了一眼就放下道:“大嫂,别忙了,这事不会。”   还没说完,丫鬟就进来报:“大奶奶,王太太来了。”王太太?刘如蕴不由奇怪,刘大奶奶也觉得稀奇,虽说相看是有的,不过这总是在提亲之前,难道是舅母也喜欢刘如蕴,等不及表弟回来,就要上门来提亲?   亲事   刘大奶奶心里这般想,面上也露了出来,笑眯眯伸手出去拉住刘如蕴:“小姑你先回避了,等我出去迎。”刘如蕴虽站了起来,却不是走了进去,而是拉住刘大奶奶的手:“大嫂,无需回避。”   刘大奶奶不由一怔,转念又想,自己小姑历来行事都和旁人有些不同的,她要迎就迎出去罢,心上这样一想,嘴里也自然说了出来:“那好,我们就一块去迎。”刘如蕴摇头:“大嫂,有件事我要先说。”   刘大奶奶此时只想把王太太迎了进来,好把这门亲事定下,哪还肯听刘如蕴要说什么,脚步已经走到门外,嘴里笑道:“有什么话,等我们回来再说。”刘如蕴死死拉住她的袖子:“大嫂,我不嫁。”   什么?刘大奶奶转身,一脸吃惊的看着刘如蕴,刘如蕴把话说了出来,心里顿觉无限松快,笑着道:“大嫂,那日你和珠儿都太急了些,珠儿现时又有孕,有些话也不好对她说,大嫂,我是不会再嫁人了,天地广阔,自然有我的去处。”   刘大奶奶虽已料到了一些,却没料到刘如蕴还是这般决绝,此次刘如蕴蜀中之行,她虽放手让她去了,却也怕刘如蕴从此就留在四川,再不回来,陈妈妈被哭哭啼啼送回来时,更加重了这个猜测,老爷太太虽说回了松江,却也还时不时遣人来问,刘如蕴什么时候回来?   等再接了刘如蕴的信,知道她要回转南京,刘大奶奶松了一口气,武昌和王慕瞻的信一到,刘大奶奶自然就当刘如蕴这一趟蜀中之行是已经想通,那日接了刘如蕴之时,说起亲事,刘如蕴并没有出言反对,她还当刘如蕴已收了心,从此安心等着另嫁了,此时听的刘如蕴再次说出此后再不嫁了,还要离开南京,就如晴天霹雳一般。   刘如蕴一口气说完,见刘大奶奶不说话,反松了一口气,柔声道:“大嫂,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只是天下不是只有那么一条路可走的。”刘大奶奶眼皮眨了几下,泪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来,只是长声叹息:“罢了,倒是我这个做大嫂的慌乱了。”   “梧娘慌乱?这可是稀奇事,却不知道为什么而乱?”王太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刘如蕴是低着头的,刘大奶奶又是背对着的,都没看到她何时进来的,刘大奶奶忙擦一擦眼角的泪,抬头转身对王太太行礼下去:“舅母怎么也不等做甥女的出去迎?这不是怪做甥女的没了礼?”   王太太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从头到脚的装扮,都没用一丝可挑剔的,手里扶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笑着对刘大奶奶道:“方才在门口等候时候,恰遇到吴奶奶回来,我就跟了她进来,难道她就算不得主人家?”说到后一句时候,眼瞟向刘如蕴,刘如蕴正在照着规矩给她行礼,见她这样说,一时倒想不出话来回她。   刘大奶奶哪还有旁的话说,直起身来上前扶住王太太:“舅母还是请进去罢。”王太太总是刘大奶奶的舅母,刘如蕴虽没上前搀扶,却也跟着打起帘子叫丫鬟倒茶。   进到里面,王太太自然是上座,刘大奶奶和刘如蕴坐在下面相陪,小婉送上茶来,刘如蕴亲自奉上茶,王太太喝了两口,又看看房里的陈设,没口子的夸刘如蕴从四川带回来的茶极香,房里的陈设也是极好的,还笑着对刘大奶奶道:“没想到你这个小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公公婆婆的亲生女呢。”   刘大奶奶此时心里乱成一团麻样,方才刘如蕴说的话还在自己耳边回响,此时王太太上来就是一通夸,倒让刘大奶奶不知怎么接了,瞧这样子,倒不晓得王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刘大奶奶脸上也只得挂上笑,应酬了王太太几句,王太太说了几句,才叹气道:“你表弟的媳妇只要有你这个小姑一半也就够聪明伶俐了。”表弟?刘大奶奶看向王太太,王太太见了刘大奶奶探询的眼光,笑着道:“你表弟慕瞻,原先说过两门亲事,都是没过门就没了,想他也快到而立之年了,前些日子,林家有个姑娘定了亲,没过门丈夫就没了,守的望门寡,前些日子做媒的老张来说,拿去合过八字,和你表弟是天生一对,也让人去相看过,过几日就下定。”   刘如蕴听到这里,知道王太太今日来的目的,心下松了一口气,随后又觉得好笑,不喜欢自己也罢了,还巴巴的跑到自己这里来,说这些话,左不过就是后院妇人的见识,唇边不由现出一点冷笑,眼角也带出一丝轻蔑。   王太太虽和刘大奶奶说着话,那眼可没有离开过刘如蕴身上,见刘如蕴眼角的轻蔑,唇边的冷笑,心里不由大怒起来,这个不识好歹的人,和慕瞻同船同路,说出去,这辈子都休想再嫁,她这样的人,自然也不能嫁进王家来,自己甥女也是糊涂了。   王太太心里虽这般想,脸上的笑却堆的更多,嘴里对刘如蕴的称赞也越发多了起来,刘如蕴实在懒待应酬,却也想瞧瞧王太太这戏还能演到什么时候?坐直身子,低下头,双手放在膝盖上,手里拿着帕子,不时抬头露出羞涩的笑,好一副端庄贤良的大家闺秀模样。   刘大奶奶听的多了,也渐渐明白了些,自己怎么忘了,这个舅母的性子可是和自己不同,是有什么绝要放在心上的人,幸得当年王家来议亲时候被自己母亲回了,称亲上加亲虽说是常事,只是已和刘家有了口头之约,当时自己还怪母亲为何这般说,嫁个知根知底的,好过一个陌生男子,今日才明了母亲的苦心。   婆婆虽然有些唠叨,却也是那种直爽的人,比不得自己舅母,肚里怨你,脸上还是笑的甜蜜蜜的,这样一想,刘大奶奶脸上的笑容自然许多,嘴里也没了谦虚的话,顺着王太太的话说,不时也去瞟眼刘如蕴,见刘如蕴低下头时,唇角浮起的笑意,心里明白,也觉得自己着实鲁莽了些。   攀谈多时,王太太见目的达到,笑着起身道:“不觉已来了这许多时候,刘姑娘,我先告辞了,本来今日兰芝也要来的,上次保哥儿成亲时候,宴席上和你说的,要拜你为师,多多请教诗词,谁知你转眼就去了四川,等到盼到你回来,松江那边,又没了一个姨娘,她带人回去料理,临走时再三叮嘱我,要我上门来转她的话,等她从松江回来,再行上门拜师。”   松江那边没了一个姨娘?刘如蕴略一思索,难道是娇儿没了?王兰芝要顺道去接孩子上来?不然没了一个姨娘,怎么会劳动王兰芝回去,心里这样想,嘴上也没问出来,只是笑着谦逊几句。   珠儿已经进来,先行了礼,才笑道:“王太太是难得上门的贵客,已经吩咐厨房备下酒席,还请王太太务必赏脸?”王太太怎肯留在这里用酒席,推辞几句,刘大奶奶和刘如蕴也没强留,倒是珠儿有些着急,却被刘如蕴用眼神止住,珠儿也就做罢。   叫了轿子进来,刘大奶奶亲自扶着王太太上轿,这才转了回来,等一坐下来,刘大奶奶就白刘如蕴:“你啊,叫我说你什么好?只在那里笑。”   刘如蕴用扇子轻敲着椅子扶手:“有人送上门来演戏给我瞧,我那有不瞧的道理。”刘大奶奶上前夺下她的扇子扇了起来:“你还说,连累的我浑身的汗。”珠儿听来听去只是不明白,皱着眉头问刘大奶奶:“大奶奶,你和姐姐说的,我怎么不明白?”   刘如蕴拍拍她的手:“不明白才好,你只要安心养胎,给我生个小侄女出来就好。”珠儿听了这话,摸一摸肚子,脸上又露出笑容,刘大奶奶推一推珠儿:“好了,养胎要吃好的,你不是说备了酒席吗?快些把酒席摆上来,说了这许多话,真是又渴又饿。”   珠儿忙吩咐丫鬟去传酒席,自己也坐在这里等候,见桌子上丢着一张纸,拿起来看了一看,上面列了密密麻麻的东西,从首饰到衣料再到家具,都列的清清楚楚,不由抬头对刘大奶奶笑道:“大奶奶做事历来稳当。”   刘大奶奶从她手里抽走这张纸,瞧了一瞧,摇头道:“可惜用不上了。”说着就撕成两半。用不上了?珠儿奇怪的抬头看向刘如蕴,又想起刘如蕴那日说的,从此后再不在自己身边了,难道姐姐她?   珠儿不由看向刘大奶奶:“大奶奶,你也好劝劝姐姐。”刘大奶奶叹气:“珠儿,若能劝,我早劝了。”   又见提亲   珠儿听了,张嘴欲说什么,却知道没有用的,只得叹息一声,刘如蕴抚上她的肩:“好了,你现时有了喜,该好好的养着身子。”刘大奶奶把手里那张撕掉的单子团了团,举手欲扔到地上,却又舍不得,重新把单子抹平,看了看,把它塞到刘如蕴手里:“小姑,纵用不上了,你也拿着,你有什么打算的话,有了这些银子也好傍身。”   说着刘大奶奶的眼圈又红了,刘如蕴默默接过,刘大奶奶悄地把眼角的泪拭去,抬头笑着对珠儿道:“是呢,珠儿有了孕,我都没道喜。”   珠儿凑趣的道:“也是,这都有了许多时日,也不见大奶奶赏什么?”刘大奶奶白她一眼,顺手解了个荷包递给她:“拿去玩罢。”珠儿笑眯眯接了,吩咐人把酒席摆上来。   刘大奶奶心里有事,面上却没露出来,依旧笑意晏晏,酒过三巡,珠儿提起壶欲要斟酒,只倒了半杯,那壶却已空了,珠儿忙把壶递于旁边的丫鬟,叫她下去换酒,端起只有半杯酒的酒杯道:“姐姐,不知道姐姐要去做什么事?也不知道姐姐要什么时候才回来,珠儿只有借这杯酒,愿姐姐心得所愿罢了。”   说着珠儿的泪大滴大滴的掉了下来,刘如蕴忙接过那半杯酒,还没喝下,就听到刘大奶奶迟疑的声音:“怎么?小姑要离开南京?”这事是迟早的事情,刘如蕴只是微一点头,刘大奶奶手里的酒杯已经哐啷一声,掉到桌上又滚到了地上。   刘如蕴见了,忙弯腰要拾,手腕却被刘大奶奶握住了:“小姑,你真能如此狠心?”刘如蕴抬起头去看刘大奶奶,刘大奶奶的面红红的,眼圈四周也是红的不能让人看,下垂的眼角让刘如蕴突然惊醒,自己大嫂什么时候也有了皱纹?   刘大奶奶的眼泪掉了下来,却没掉到衣服上,而是滴到了和刘如蕴交握的手上,见刘如蕴不回答,刘大奶奶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刘如蕴愣了一下,才顺势把刘大奶奶扶起来:“大嫂醉了,是在我这里歇息呢,还是送了回去?”刘大奶奶虽站了起来,手却没有松开,另一只手按住刘如蕴的肩膀:“小姑,你纵要做什么,也要看在公婆的面上。”刘大奶奶酒后手劲比往日大了许多,刘如蕴肩膀都被她按的生疼,却丝毫不觉。   丫鬟已经端着酒进来,见这样情形,只得悄的上前把酒递于珠儿,珠儿接过,示意旁人出去,自己拿了两个酒杯倒满,一只手拿了一杯,上前对她们道:“大奶奶,我知道你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这么做,说实在的,我也不明白,只是隐隐觉得,姐姐这样做,必有姐姐的道理。”   刘大奶奶抹一抹泪,接过珠儿手上的那杯酒,叹一口气,这个小姑,总是和旁人不同。刘如蕴就手接过另一杯酒,把它举到刘大奶奶眼前:“大嫂,伺候爹娘,还全仗了大嫂孝敬。”说着跪了下去,双手还高擎着那杯酒。   珠儿一惊,欲要拉刘如蕴起来,刘大奶奶却只是缓缓坐了下来,直盯盯的看着刘如蕴,珠儿哪能拉的起来刘如蕴?拉了几下,也只得住手,在刘如蕴和刘大奶奶脸上看来看去,连大气都不敢出。   刘大奶奶过了许久,才把手里的酒杯放到桌上,接了刘如蕴手里的那杯酒,刘如蕴见她接了酒,心里松了一口气,刚要站起身,就听到刘大奶奶说话:“小姑,公婆那里我自会尽孝,却不是为得你。”刘如蕴听的一愣,还是微点一点头。   刘大奶奶已经把酒饮干:“小姑,关山路远,此去珍重。”说着站起身来,方才酒喝的有些猛了,不由呕了一声,身子也晃了一晃,珠儿忙扶住她,刘如蕴也起身扶住她,刘大奶奶的眼又看了看刘如蕴,叹息了一声就推开她们,开门叫了自己丫鬟走了。   珠儿看着刘如蕴,张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开口,刘如蕴已经坐回到了椅子上,用手撑着头,珠儿缓步走到她旁边,手搭上她的肩,刘如蕴摇头:“珠儿,我没事,终究会有这一步的。”   说着起身,有东西应声而倒,低下头看时,是那杯刘大奶奶没喝的酒被袖子带到,酒一滴一滴的从桌上流下,刘如蕴看了看,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径自往房里走。   此后数日,刘如蕴就开始收拾行装,什么东西该留,什么东西该带,那些精美摆设,平日爱用的东西,全都没有带走,珠儿看着刘如蕴连减妆都没带,连枕头也不过就带了个荞麦枕,不由大惊:“姐姐,你纵要出门,那能带如此粗劣的东西上路?”   刘如蕴正在翻着那些书籍,哪些该带走,哪些不该带走,听到珠儿的话,连头都没抬:“珠儿,这又比不得上次出门,这次可是实实要过苦日子的。”珠儿张了张口,过苦日子?从小锦衣玉食,从没吃过半点苦头的姐姐,要去过苦日子?这可实在是,只是珠儿心里也明白,刘如蕴是劝不动的。   刘如蕴抬头看珠儿又站在那里,笑了一笑:“珠儿,我和原先不一样了,人活一世,总也要去见些稀奇东西。”珠儿又叹气,也知道刘如蕴说的是实情,关在后院里一辈子,想来她再不会做了。   刘如蕴收拾了一会却也累了,丢下手里的书坐下喝茶,看一眼这间屋子,笑道:“原先我还以为,会在这里过一辈子的,谁知竟这么快。”   丫鬟突然急急忙忙的闯了进来:“奶奶,奶奶,有人来。”想是跑的太急,丫鬟喘个不停, 半天才把话说清爽:“有人来给舅奶奶提亲,现在坐在堂上。”   提亲?刘如蕴和珠儿都站了起来,面上露出惊讶之色,谁为来给自己提亲?自从前几日,南京城里风传王家要和林家结亲,珠儿出门应酬时候,却也被人阴阴阳阳的问了几句,不外就是刘如蕴费尽心机,也没进了王家的门。   珠儿回来还和刘如蕴说了,外头流言传的实在太离谱,要走的话,等过几日,流言平息了再走,不然在外人看来,还当是刘如蕴没脸见人,只是刘如蕴的性子哪管这些,眼皮都没抬:“做人一世,哪不被人说?她们自去说她们的,我自走我的,由她们去罢。”珠儿也没了法,此时听到竟然有人上门提亲,珠儿心里比刘如蕴更惊了十倍,半天才迟疑着问道:“提亲?你可听真了?”   丫鬟拼命点头:“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奶奶,上门提亲的就是常走各家的张妈妈,说是给王家二爷提亲的。”说到这,丫鬟也觉得很莫名,不是说舅奶奶是个寡妇,王家太太很不喜欢,已经定了林家姑娘了吗?怎么这时候王家又派人上门提亲了?   王家,王二爷?珠儿心里想着,脸就转向了刘如蕴,难道姐姐这路上的事情,还有许多没有和自己说?难道真的就像大奶奶和自己猜的,他们已经私定了终身?   听到是王二爷派人来提亲,刘如蕴一张脸红了又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登徒子,不是都和林家订下了吗?此时派人来提亲又是为的什么?况且自己都是要离开南京的人了,还惹这么个麻烦。   刘如蕴心里恨着,抬头看见珠儿的眼光,咳了一声:“罢了,珠儿,你去回了王家派来的人,就说谢过他家的好意,只是山鸡难配凤凰,这门亲事自然是不能成的。”珠儿方才也思量过了,若刘如蕴和王二爷真的私定了终身,刘如蕴又怎么会要离开南京,定是自己猜错了。   不过心里还存了万一的希望,若姐姐能回心转意,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谁知刘如蕴一开口回的就这般的决绝,想了想才道:“姐姐,都说你是个寡妇,这亲事要回,自然是你去回的。”刘如蕴看珠儿一眼,珠儿说出这两句,手心捏了把汗,等着刘如蕴发话,刘如蕴叹了口气:“也罢,就我出去说罢。”   丫鬟忙上前把刘如蕴扶起,这来说媒的却没到后院,而是径自来到文聚楼的铺面里面,吴严虽请她坐下,又命伙计进去里面传话,心里还是嘀咕个不住,哪曾见说媒的不往后院里面,而是到人家铺子里面?   老张是常说媒的,什么事情没见过,不过今日的事情却也透着稀奇,前些日子,王太太把自己找去,说要和林家对亲,这稳稳一笔媒钱已是揣在了包里。谁知前两日王二爷回来,又把自己找来,说林家亲事罢了,要和这头结亲,这娘和儿子说的不同,真不知道要听哪边的?   本打算去求见王太太问问,谁知王太太又上报国寺斋戒去了,本打算王二爷这头只是敷衍着,谁知他屡次派人把自己找去催问,今日还赏了二两银子,要自己务必前来,这银晃媒人眼,老张看在银子份上,自然要走一遭,只是也多了个心眼,先来的前面,没有直去后面。   吴严嘴里应酬着,老张心里有事,不像素日话那么多,只是偶尔应酬一两句,有伙计进来请示吴严,吴严也自去忙,老张独个坐在那里,心里在敲锣打鼓,那茶也不知喝了几壶,才听到丫鬟的话:“奶奶出来了。”   老张忙把杯子放下,站起身来垂手,帘子一响,两个美人走了进来,老张急忙跪地磕头,还偷眼看看,那个着银红绸衫,石榴红裙,肚腹微微隆起的想来就是吴奶奶了,她柳眉杏眼,看起来温婉可亲,听的她是丫鬟出身,没想到有这么大福。   珠儿已经唤老张站了起来,这下老张看的更仔细些,旁边那个一身素服,只有耳边有对石榴石耳坠的就是这次说亲的寡妇了,她生的样貌极好,只是眉宇间带些傲气。老张一看她的容貌,肚里就在想,这样美容貌的,难怪王二爷舍不得,只是那眉宇间的傲气,只怕不是个好相与的。   刘如蕴粗粗打量老张一眼,开口道:“劳烦你跑这一趟,不过这亲事,可是不成的。”说着刘如蕴就拿出个赏封来:“辛苦你了这趟,这个拿去买杯茶吃。”说完就要起身走,珠儿还在想,就见刘如蕴要走,忙叫了她一声姐姐。   第 61 章   珠儿这一声姐姐出口,老张也醒过来了,也没去接刘如蕴手里的赏封,笑眯眯起身,站到刘如蕴面前道:“奶奶稍安勿躁,奶奶都不知道是谁家来说亲,就说不成,奶奶这不是不赏我们饭吃吗?”   珠儿也上前道:“姐姐,伸手不打笑脸人,且坐下好好的听听。”刘如蕴不由有些微怒,看着珠儿冷笑道:“珠儿,你明知道是谁家来说亲,也知道我定是不会再嫁的,还说这些做什么?”   说着扭头对老张道:“话可听清楚了,你就这样去回,我还有事,恕不奉陪。”说着拂袖而去,珠儿哎了一声,对老张道:“姐姐既然这样说,我也不好多说,还请回去好好对王二爷说,就说这婚事我们高攀不上。”   老张做媒这么许多年,什么样的事情没遇到过?听了刘如蕴这几句话脸色已有些变了,等听了珠儿这两句话,又变了过来,满脸堆笑道:“奶奶的话,老身记下了,只是王二爷那边?”珠儿一笑:“你做媒这许多年,谁不知你是最有机变的,该怎么说还不知道吗?”老张应了,又说了几句,这才走了。   老张刚走出文聚楼的大门,就有个小厮笑嘻嘻上前:“张妈妈,这一趟可有了许多银子,还不快些请我喝杯茶。”老张先是被吓了一跳,抬眼看是王慕瞻身边的小厮,呸了他一口:“你这小厮,没头没脑跑来,吓我一跳,我的银子可是口水说干才换回来的,你还想喝杯茶?”   小厮笑嘻嘻的道:“张妈妈,知道你辛苦,我家二爷已在前面茶楼备下茶了,还请妈妈前去。”老张眉头一拧,这王二爷就那么着急,定要讨个信吗?心里虽这样想,脚步早跟着小厮走了。   小厮一路把老张领到茶楼里面,王慕瞻斜倚在桌边,桌上除了一壶好茶,还放了四样小点,那小点看起来精致无比,老张肚子里却在嘀咕,换成银子给了自己才更实惠,心里虽这样想,笑着上前行了礼。   王慕瞻示意她坐下,老张哪里敢坐,王慕瞻也没勉强,笑着问道:“我前些日子烦你的事,不知有个什么回信?”老张双手在腿上一拍:“哎呀我的二爷,你说这个,今日老身去了,口沫说干,腿都站酸,那寡妇只是一个字,不,二爷,你这般的人品家世相貌,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林家姑娘你既不喜欢,等老身再去给你寻访几家。”   刘如蕴不肯才是真的,若肯了才是怪事,王慕瞻只是微微一笑,用扇子往手里一打:“辛苦妈妈了,只是这事,还要妈妈多多美言,务必要她答应才好?”务必要她答应?老张刚舒出来的那口气又结了起来。   王慕瞻站了起来,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推到张妈妈面前:“妈妈跑的辛苦,想必鞋也费了些,妈妈拿去买些布,做双鞋穿。”张妈妈的眼睛早被那银子的光给晃的快睁不开了,嘴里说着不消不消,那手已把银子拿了过来,揣到怀里。   王慕瞻笑笑,对老张作了个揖:“就辛苦妈妈了,我在家静待佳音,妈妈劳累了这半天,就在这歇歇脚罢。”说完就走了。   老张早饿了,已经拿了一块点心塞到嘴里,那杯子太小,又把茶壶拎了起来,直接把茶水倒到嘴里,这才觉得吃的畅快。   王慕瞻出了茶楼,小厮跟着,到了一个岔路口,王慕瞻停下脚步,看着文聚楼的招牌,一言不发。小厮跟了过来,看了看,笑道:“二爷,难道你真要娶那个寡妇做二奶奶?”王慕瞻回身瞪他一眼:“娶便娶,什么真的假的?”   小厮被骂,摸了摸头小声嘀咕出来一句:“可是太太那里?”王慕瞻白他一眼,继续前行,小厮不敢再说,只是跟了上去。   “呸,当日就该把那个做媒的赶了出去,不然也不会惹来这些麻烦?”听到老张又来求见,刘如蕴烦躁不已,只在房里走来走去,只说那日就这样回绝了,谁知老张连着数日上门,称是王二爷派来的。   珠儿看到刘如蕴发火,也不敢多说一句,只是安慰道:“姐姐勿恼,不是要走了吗?由它去罢。”刘如蕴想起昨日接了四川来的信,唇角露出笑容,扬一扬手正要说话,小婉急急进来:“奶奶,那媒婆怎么都不肯走,就坐在那里,说要等奶奶出去。”   这个媒婆,早知道就把她赶出去了,刘如蕴方欲叫小婉带上两个婆子拿上扫帚出去赶人,又看见一旁的珠儿,罢了,珠儿他们总还要在南京,再说,怎么也得顾忌到大嫂那边。   想了想才道:“罢了,我出去和她说罢。”气狠狠的出去了,珠儿捏了一把汗,也跟在后面,老张这次可没坐在堂上,就站在门口,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往这边来,知道正主出来了,忙清清嗓子,务必要用自己这条苏秦般舌,说的刘如蕴回心转意,答应了这门亲事。   看见刘如蕴,老张忙上前施礼,还不等直起身子,嘴里的奉承话就说个不停:“奶奶满脸红光,应是应着喜事。”这面罩寒霜都能说成满脸红光,珠儿不由觉得好笑,果然媒婆嘴信不得,只是不敢笑出来。   刘如蕴任由老张在那说的天花乱坠,走到老张面前道:“回去告诉王二爷,我不肯嫁的,你休要再来,下次再来,就把你撵了出去。”老张听到刘如蕴说的还是那么几句,哪有怕的道理,眼睛弯弯,又笑了出来,上前拦住刘如蕴:“奶奶你休急躁听我说,这妇人家人生在世,不就希图嫁个好男人,一辈子吃穿不愁,快活度日?”   刘如蕴是最恨别人这样说的,那脸登时就放下了,老张却不知道,还在那里不停的夸王家的好处,刘如蕴的脸色变的越来越阴,珠儿暗叫声不好,刚要开口,刘如蕴已经冷哼出声:“由他们王家有金山银山,人人想抢破了头进去,我是绝不会嫁的。”老张正口若悬河说的高兴,被刘如蕴这一说,停住了口。   刘如蕴见她住口,冷冷的道:“你去对王二爷说,蒙他抬爱,婚事还是另寻他人罢。”说着大喝一声:“小婉,送客。”就转身往里面走,走到半截转身对着老张道:“你明日若再来,别说门,我见你在巷口出现,就打了出去。”   话一说完,径自往里面走了,老张这遭是着实被吓到了,张着嘴半日都没说话,珠儿忙上前安抚:“妈妈,你也知道我们姐姐的脾气的,她说不成就不成的,妈妈还是回去罢。”老张回过神来,插烛似的对珠儿拜了几拜,这才走了。   老张出了这里,心里还在琢磨,看来这笔银子自己是赚不到了,前头来了一乘轿子,轿子里的人看见老张,忙唤停轿,轿边跟着的丫鬟上前对老张道:“张妈妈可是要回王家报信?”老张只看见这丫鬟有些脸熟,却认不出是哪家府上的,应道:“这位大姐也是王家的,我为了你家二爷的婚事,腿都跑细了,人家姑娘就是不肯。”   丫鬟一笑:“我家奶奶却是刘家的,不是王家的,妈妈还请跟了我去,奶奶有话问你。”刘家?老张心里嘀咕,这不是那刘寡妇的娘家吗?刘家奶奶不就是王家的外甥,这绕来绕去,不都绕到一家子去。   心里这样想,已经到了刘大奶奶轿前,刘大奶奶略微问了几句,老张虽半遮半掩,刘大奶奶却已经明白一些,笑着对老张道:“你也无须去见表弟了,今日舅母从报国寺回来,我要去见舅母,就替你传话罢。”   替我传话?老张嘴张在那里,只是不知道怎么说,又听到王太太从报国寺回来,虽说有王二爷在后面,到时王太太要不满自己竟听了王二爷的话,前去说亲,只怕自己的屁股?   刘大奶奶见老张脸上神色只是变来变去,笑道:“我那舅母最是慈善的,你也久知,表弟是个淘气的,她定不会怪你的。”老张忙连声应了,刘大奶奶的轿子已经重新起轿,前往王府。   对着刘大奶奶,王太太还是一贯的温和慈爱,两人说了几句,刘大奶奶笑道:“舅母,昨日你外甥女婿说有些事要和表弟说,原本要遣人来请表弟过去的,恰好今日甥女过来,就带个口信过来,却不知表弟在不在家?”   王太太心里明镜似的,王慕瞻在这里的一举一动,早有人通报了,听的刘如蕴并没答应亲事,王太太心道,还有些自知之明,听到刘大奶奶这话,心里不由打鼓,抬头看了她一眼,却也想不出什么理由让刘大奶奶不去看王慕瞻。   嘴里说着:“也不知慕瞻在不在。”偏生一个丫鬟多嘴:“太太,二爷知道你今日回来,并没出门。”王太太恨不得把这多嘴的丫鬟舌头割了,却还是笑着道:“既如此,梧娘,你就去罢。”   刘大奶奶带着丫鬟出了门,一路穿堂过室,到了王慕瞻所在之处,王慕瞻却没有在屋子里躺着,而是在一丛竹子边放了桌椅,在那里看两行书,吃几口果子。   刘大奶奶见了,出声道:“呸,若是夏日了,你这样也算是纳凉,现在都已经深秋了,你这样算什么?要招风寒吗?”王慕瞻听到是表姐的声音,急忙站了起来给她行礼:“不知表姐来了,做兄弟的没迎出去,实在有愧。”   刘大奶奶也老实不客气的坐到王慕瞻让出的凳子上,看着他,问道:“我且问你,你这些时日的举动究竟是为的什么,是要气舅母呢,还是做给旁人看?”   笼中鸟   王慕瞻听了刘大奶奶的问话,只是但笑不语,刘大奶奶不由恼了,她啪的拍了桌子一下:“呸,别不知道我不明白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你是不喜欢林家那头亲事,又怕舅母着实逼你,这才拿小姑做挡箭牌,横竖求亲不谐,日后舅母再逼你,你也有了回她的话,真真好主意,只是苦了小姑的名声。”   王慕瞻见刘大奶奶说着就要垂泪,对天长叹,为什么这些女子,动不动就要掉泪,忙道:“表姐,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只说对了一半?刘大奶奶不由抬头。王慕瞻看着刘大奶奶,突然一笑:“表姐,难道我就没有一点真心对她?”   刘大奶奶听了这话,撇一撇嘴,对着王慕瞻越发不屑了:“慕瞻,你要是前几日对我说这样的话,我还当你对小姑有几分真意,这几日瞧了你的所为,就知道不是的,你若真有一丝真意?会像演戏样的求亲?”是吗?王慕瞻垂下眼帘,唇边又露出一丝笑意,却没有分辨,真意也好,演戏也罢,只有自己能知道,旁人猜不到。   只是王慕瞻心里却也盼着佳人能有一丝明白,今日瞧来,却是不成的,这也是,世间女子,都喜那温柔体贴的人,自己这般,自然也是不入她的眼,更何况那日在武昌,还曾出言讥讽。   刘大奶奶说完话,见王慕瞻一言不发,还当自己说中了,叹道:“慕瞻,话说回来,前几日我还真有把小姑配了你去的想法,这几日细细想了,你总是依着自己心性做事,全不顾及旁人,这桩婚事也不是良配,倒不如索性放了手去,由着她自去。”   王慕瞻唇边只有淡淡的笑,依照心性,不顾旁人,这不光是自己,那位刘家姑娘,只怕比自己更甚,依旧听着刘大奶奶说:“小姑不日就要离开南京,想来她也不在乎旁人说什么。”离开南京?这倒是她能做出的事情,在川中的时候,已经听熟识的商家说了,这个刘家女儿竟想自己拿钱做生意,须知钱是苦挣的,哪是她们这些后院女子能明白的道理,当日告诉自己此事的商家轻蔑的眼神还再自己眼前,却不知这位刘家女儿,听了这话,是会生气呢还是会继续?   刘大奶奶见王慕瞻依旧不说话,叹了口气道:“慕瞻,我想你的性子,本也是闲云野鹤一路,这要两个人都如此,这日子可怎么过?”原来表姐还有这个忧虑?王慕瞻不由露齿一笑,方要说话,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王大爷的两个孩子年纪已大,都在学堂读书,哪里来的小孩子?循声望去,却是王兰芝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男童过来院里玩耍。   这个孩子身着大红的袍子,黑色绸裤,净鞋净袜,头带一顶暖帽,帽上镶了一块诺大的玉,一副富贵人家孩童的打扮。   王慕瞻已经笑了:“原来三妹妹带着这孩子来了。”这孩子?难道就是娇儿所生的?想起前些日子王太太说的,潘大爷的一个妾没了,王兰芝去松江接孩子的事情,刘大奶奶不由想起原来的事情了,这事竟已过了三年,当年潘家堂上,小姑当堂求去,松江人其实已经忘了,现在谁不夸潘家大奶奶端庄贤惠,连庶出的儿子都视如亲生,谁还记得当日的潘大奶奶刘氏?   王慕瞻笑声一出口,王兰芝也看见他们了,笑着上前:“原来表姐也在,哥儿,快叫二舅舅,表姑母。”那孩子睁着圆溜溜的眼,乖巧的叫了声表姑母,还对王慕瞻作了个揖,叫了声二舅舅。小孩子家虽作的不似大人一般,却也有模有样,王慕瞻不由笑道:“好乖的哥子,看来倒比三妹妹亲生的还要乖巧。”   刘大奶奶虽应了这声表姑母,看着这孩子,脸庞处也似潘大爷,那眉目细瞧却和他娘一模一样,看到他,刘大奶奶不免有些迁怒之意,当日若不是这个孩子,小姑还好好的在潘家做她的大奶奶,不过,刘大奶奶转眼又想,照了自己小姑的性子,这事只怕迟早都会闹出来,倒也怪不得这孩子。   王兰芝已经笑着对王慕瞻道:“听的二哥前几日去和刘家姐姐提亲,碰了一鼻子灰回来。”王慕瞻点头:“是啊,她嫌你二哥我一身铜臭,配不上她,这不,我在这里央了表姐,问她女儿家的心里可想着什么?”   刘大奶奶一笑:“慕瞻,你这话却说的不对,我现时都是当婆婆的人了,哪还能知道女儿家的心事,倒是兰芝,正值青春年华,你问她才好。”王慕瞻看一眼自家妹妹,笑道:“兰芝我哪敢问,她此时心里眼里,只有潘家妹夫。”   王兰芝不由羞的低头,狠狠的剜了自己哥哥两眼,拉着刘大奶奶的袖子道:“表姐,你们净欺负我。”说着叹气:“什么青春年华,表姐做婆婆,难道我们不也是做表姨的人吗?”说着王兰芝摸摸那个孩子的头:“就连他,过些时日,也该论亲了,说起来,我也是要做婆婆的人了。”   听见王兰芝这句,刘大奶奶不由想,小姑不肯嫁人也是好的,不嫁人自然也没有这些俗事所烦了,只是世间人的眼,又有几个能容下呢?难怪她要远走,想到这,刘大奶奶看眼王慕瞻,自己这位表弟求亲之举,倒无形中推了小姑一把。   谈笑一会,王太太身边的丫鬟请刘大奶奶和王兰芝前去用饭,刘大奶奶自然也不能再问王慕瞻了,用过饭,再陪着王太太谈笑几句,也就告辞回家。   只是,刘大奶奶坐在回家的轿子里面思量,这事虽透着蹊跷,却也是自己管不着的了,罢了,这两边人都不急,自己着什么急?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事,前几日燕娥又来信问候,说是家里一切都好,观保那个傻小子,成了亲后倒似大人了,却不知他们小夫妻什么时候才给自己添个孙子抱?   添个孙子?刘如蕴听到刘大奶奶这话,扑哧笑了出声:“大嫂你也太着急了,观保不是刚成亲?”刘大奶奶白她一眼:“什么刚成亲,这都成亲半年多了,我这当婆婆的操心一下不成吗?”半年多了?刘如蕴侧头,屈指一算,现今已是十月,当日还是春暖花开时燕娥出嫁,此时已是朔风初起,菊花要残的时候了。   燕娥她性子比起自己要多了几分柔顺,想来定能讨了爹娘的喜欢,观保那个傻小子,当日既说了不纳妾,定会遵了这话的,比不得那个,刘如蕴忙把心绪收回来,想那个人做什么,倒要想想,此后天高海阔,由自己飞翔。   刘大奶奶推刘如蕴一下:“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做了祖母,难道你不是姑祖母?”刘如蕴一笑:“没有在想什么,只是想,怎么也没听说那邱家有什么话说?”刘大奶奶哼了一声:“他家?能有什么话说,当日那银子可是收了,再想有点旁的,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刘如蕴推刘大奶奶一下:“原来是大哥在背后撑腰,难怪就这样无声无息了。”刘大奶奶和她说笑几句,叹息道:“小姑,你此去比不得去川中之时,路上千万要小心,钱财不能露白,还有。”   刘大奶奶的叮嘱絮絮叨叨,刘如蕴却不似原先一样有那么几分不耐烦,这些叮嘱里面,有多少也是自家父母的嘱托。   见刘如蕴只是点头,刘大奶奶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小姑,你对二表弟真的没有一丝动心?”这话题转的太快,刘如蕴还没来得及想,刘大奶奶已经握住她的手,恳切的望着,刘如蕴反握住她的手:“大嫂,动心?世间男子,再没有值得让我心动的了,再说。”刘如蕴侧了头,有些调皮的说:“这天下之大,又许多是比为男子动心更值得的事。”   刘大奶奶虽料到她会这样回答,心里却还是有些叹息。刘如蕴说完,站了起来,走到窗子边上,推开窗,一股桂花的香味飘了进来,她吸了一口,笑对着刘大奶奶道:“大嫂你瞧,这四时有赏不完的景,五岳有不同的风光,江河湖海都各有不同,天下有这么大,为什么女子只能关在一个院子里面,为男子的喜好转移,为婆媳妯娌之间的心事难过?这样的事情,我再不做了。”   刘大奶奶走到她的身边,看着刘如蕴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的笑容,还有那种神色,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好像笼中鸟儿终于可以飞走,天地广阔,只是这天地也不好闯,风餐露宿那是小事,路上旁的辛苦。   这些话刘大奶奶已经对刘如蕴说过不知多少次了,刘如蕴又何尝不晓得?只是若真的还是关在文聚楼的后院里面,依旧是笼中鸟,不过是从这个笼子到那个笼子里面,闻蜚娥脸上的不甘心又浮现在刘如蕴眼前,已经飞翔过的人,怎么肯甘心再回到那个笼子里面去,即便那个笼子里曾有自己求之不得的东西,也是不能了。   刘大奶奶再没有说话,只是拢住她的肩,关山万重,此去珍重。刘如蕴转头对她笑笑,小婉进来,对刘如蕴道:“奶奶,潘家大奶奶来了。”   潘家大奶奶?刘如蕴眨了眨眼,王兰芝来做什么?难道是知道自己要走,特地来送行?按了交情来说,还不到那份上,刘大奶奶也觉得不解,不过这人来了,总不好拒之门外。   离别   潘家大奶奶?刘如蕴眨了眨眼,王兰芝来做什么?难道是知道自己要走,特地来送行?按了交情来说,还不到那份上,刘大奶奶也觉得不解,不过这人来了,总不好拒之门外。   王兰芝却不是独自来的,除了那个孩子,随身却还带了许多礼物来,看见刘大奶奶和刘如蕴相携走了出来,王兰芝笑道:“就知道表姐在这里,方才我却是先往府上约表姐一道来的,听的说不在,就知道是来这里了。”   刘大奶奶笑笑,刘如蕴已经被那个孩子吸引住了,这孩子脸庞浑似潘大爷,眉眼处又像了他的娘,想起早死的娇儿,刘如蕴心里也有一丝叹息,不过还是装作不知,各自行礼毕,笑着问道:“这孩子却是?”   王兰芝正接了丫鬟手里的茶,笑着道:“这就是那个没了娘的孩子,也不知我是和他有缘还是怎么?这孩子自从见了我就不肯离开,连晚间睡觉也要我带,本不欲带着他来的,缠不过,也就罢了。”   刘如蕴见这孩子行礼叫人后只倚在王兰芝肘下,照了礼貌来说,也要夸几句王兰芝性子好,这话却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是微笑道:“有母如此,也是这个孩子的福气。”旁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谈了几句,王兰芝把礼单送上,笑道:“家母知道刘家姐姐要离开南京,直称可惜,日后妹子想寻人讨教些书上的事情,可就难了。”   刘如蕴推辞几句,接过礼单,王家大富,送的礼也不是那种一般的,刘如蕴轻扫一眼,就知道这份礼不下百金,就算从刘大奶奶那头论起,这礼也太重了,刘如蕴眼角一扫,扫到王兰芝脸上的神情。   是了,自己走了,王二爷就不能再向自己求亲,这又了了王太太的一桩心事,自然要备份重礼,送自己走才好。   想到这点,刘如蕴把礼单收到自己袖子里面,笑着道:“长者赐,不敢辞,也就忝着脸收下。”说着就叫小婉,小婉应声出来,刘如蕴吩咐道:“我有几部书,收着也是无用的,就送于王妹妹,也是一个念想。”   小婉答应着进去,刘如蕴笑着对王兰芝道:“王妹妹,你我虽见的不多,却也觉得是知己,日后天各一方,彼此心照就是。”刘大奶奶正在喝茶,听了这话,差点被茶水呛到,这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是不稀奇的,从自己小姑嘴里说出来却是分外稀奇。   再瞧一瞧刘如蕴脸上的神色,对着王兰芝笑意盈盈,仿佛真的是把对方当作自己的知己一般,王兰芝也觉得奇怪,虽和刘如蕴见的不多,却是明白刘如蕴的性子寻常人是看不入眼的,难道说她这几日转了性子不成?还是看在礼物份上?可是这刘家也是高门大户,自家这份礼虽然极重,看在她眼里也很平常。   不过这事也和自己无关了,刘如蕴过几日就要离开,自己哥哥这几日也不再说要求刘如蕴为妻的话,等她走了,娘就要去和林家定亲,一桩心事也可以落下。   想到这,王兰芝面上的笑越发甜了,三人又说笑一时,看起来倒也无比融洽,王兰芝方起身告辞,刘如蕴送了她出去,等回来时候,珠儿已经坐在房里了,笑着对刘如蕴道:“姐姐,这王氏看来倒是个贤惠女子。”   贤惠,刘如蕴淡淡一笑,这潘家要的不就是女子贤惠,以夫为天吗?前些日子王兰芝还说的想学些诗词,想来也不过是讨了潘大爷的喜欢,今日没听到她这样说,看来潘大爷又不喜欢了。   刘大奶奶手里在捡着东西,嘴里叹道:“贤惠,我这个表妹有些贤惠过了,前些日子那娇儿不是没了吗?表妹说,怕妹夫伤心难过,又给他寻了一房妾,却是松江有名的才妓。”才妓?难怪如此,刘如蕴坐到珠儿身边没有说话。   刘大奶奶自顾自道:“潘家那人既是这般,小姑当年走了,才是理,人活一世,活的那么憋屈做甚?”珠儿肚腹渐大,常常思睡,此时闭着眼睛在打盹,听了刘大奶奶的话,连眼都懒得睁开就道:“听大奶奶这么说,是再不拦着姐姐了?”刘大奶奶叹气:“珠儿,你是怀了孩子,怎么变的这么不机灵了?拦不住的。”珠儿睁开眼睛,看刘如蕴一眼,是,拦不住的。   刘如蕴坐在那里,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咙总是哽的,只是笑一笑:“大嫂,等我走了,你要好好照管珠儿,就当当日照管我一样。”   刘大奶奶眉毛一扬:“这是自然,你都认了她做妹妹了,难道我还要把她当丫鬟看吗?”珠儿听的眼里又要有泪,拼命忍住了,小声的道:“姐姐对珠儿的好,不逊再生,珠儿何德何能?得姐姐这般照顾?”   刘如蕴握一握她的手:“傻瓜,你五岁就来我身边,这么十多年了,我早把你当亲妹妹一样,就你的仔细,都当的起。”当得起?珠儿此时还是有些忐忑,昨日刘如蕴把自己叫到一边,把文聚楼的契约给了自己,从此之后,文聚楼就是自己的了,再没有一半一半的说法。   珠儿心里虽明白,文聚楼迟早是自己的,却没想到来的那么快,姐姐对自己,实在是挑不出半点不好,想到这,珠儿又红了眼圈:“姐姐,你实在无须给我这么多,一年能有个百来两银子,够一家人嚼裹就够。”   刘大奶奶笑了:“珠儿,你素日也是个响快人,这时倒扭捏起来了,你姐姐给你,你就接着,还有我给你做主呢,谁敢说个不字?再说,手里有钱,买些什么也是便宜的,省的去男子家手里讨花的。”   珠儿只是看着刘如蕴,大奶奶这话说的虽在理,只是这钱给了自己,姐姐那里的用项?刘如蕴又握一握她的手:“你不消焦心我,我这里的用项是够的,你要怕日后少了几门亲戚走动,去寻了你的父母也好,当日他们虽卖了你,也是走投无路的事。”   珠儿只会连连点头,不顾自己身子沉重,跪了下来给刘如蕴磕了个头,刘如蕴急忙要扶她:“你身子重,快别如此。”珠儿不肯起来:“姐姐,日后珠儿不在你身边,你要千万珍重,珠儿没别的给你,就只有给你多磕几个头了。”   刘大奶奶把珠儿拉起来:“傻丫头,你要真的对你姑娘好,就好好的过日子,你姑娘看着也喜欢,你这几个头下去,要动了胎气,这不是让你姑娘焦心?”刘大奶奶的话说的有理,珠儿又擦擦泪痕,这才站了起来。   话多时短,纵有千言万语,也是说不完的,刘大奶奶走后,珠儿索性没回去,只和刘如蕴同榻而卧,絮絮叨叨的又叮嘱刘如蕴,这晚的话,好似没说几句,就到了天明,珠儿的双眼都是红肿的,看着刘如蕴,只是不肯撒手,小婉和秋儿端着洗脸水进来瞧见这样,只是把水放在一旁等着。   刘如蕴笑着拉珠儿过来梳洗,笑道:“后日才上路呢?况且又不是不回来,珠儿你怎么就当我一去不回来了?”珠儿叹气:“姐姐此去,谁知道回不回来?又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刘如蕴只当做没听到,边梳洗着边说:“说不定我还编几本书给你发卖,赚些日用。”   珠儿强撑着道:“姐姐要编书,这是极好的,文聚楼还没有女子编的书呢?”刘如蕴侧着头想:“只是编书的话,总也要起个别名,珠儿你到时要好好替我想一个。”珠儿连连点头,不敢再哭。   剩下一日,又收拾了一些不紧要的,分送了一些出去,收拾书的时候,刘如蕴看见一部拉丁文写的经书,这书是当日自己从邱梭那里讨来的,本想着要学学,只是一直事忙,学了几个字母就没学了。   此时重新翻开,刘如蕴想着是要把它还了回去,还是带在路上翻翻?正在举棋不定之时,小婉进来道:“奶奶,邱公子求见。”邱公子?这不就是邱梭,他怎么来了?   不过邱梭本就是修行之人,也没有那么多的忌讳,这点是刘如蕴知道的,忙吩咐请他进来,自己理理衣服,出去见他。   邱梭坐在椅子上,正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瞧见刘如蕴出来,忙上前行礼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实难张口,只是若不说的话,却没有时候说了。”   不情之请?难道又要求亲?刘如蕴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难道是前几日老张缠自己缠的太紧的缘故?不过刘如蕴面上没露出来,笑吟吟的道:“本是至亲,又怎么好不说呢?但讲无妨。”   邱梭又沉吟了一下,这刘如蕴虽说不是寻常女子,但是自己这个请求,实在是让平常女子有些不好接受,不过如果不说,这个机会没了,下次再寻这么便宜的事情,可是不成的,主意定了,这才笑道:“是这样的,姑娘也是知道的,在下是信耶稣的,本应到处去走,传播我主的福音,只是南京这边,只有在下一人,不好四处去走,幸得罗教士来了,在下就想着,要去传播我主福音。”   这长长的一串,让刘如蕴听的有些头晕,再细一想到,不由笑道:“邱公子可是要附了我的舟前去?”邱梭面上有些惭色,只是点了点头,刘如蕴笑了:“这是极轻易的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况且你和燕娥又是至亲,这事就这样定了。”   邱梭一听大喜,起身对着刘如蕴作了几个揖:“既这等,在下就去收拾行李。”刘如蕴起身道:“不知公子的行李多不多,要不要再等几日?”邱梭一笑:“修行之人,行李不过随身几部经书,旁的都没有了,极容易的。”   等邱梭走后,小婉好奇问道:“奶奶,这邱公子为什么不独自买舟?”刘如蕴弹了弹她的额头:“你啊,邱公子过的清贫,你难道没看出来吗?”小婉嗯了一声,刘如蕴看见她,又想起一事,笑着问道:“你去见过你娘了,她可许你随我去?”   小婉低下头:“有什么呢?奴婢已经是奶奶的人了,自然是奶奶到哪里,奴婢就跟着奶奶去到哪里。”话虽这样说,小婉语中的不舍,刘如蕴还是能听的出来的,只是人生在世,各有各的命。   十月十九,上上的吉日,刘如蕴在这日买舟而上,离开南京,和原先不同的是,船上多了一个人,邱梭。   这个人的跟去,让南京城的人又多了一些猜测,都说难怪刘如蕴不答应王二爷的求亲,原来是和邱梭搭上了,这孤男寡女,同乘一舟而去,也不知道害臊,刘如蕴远走,自然是不在意这些的,珠儿她们知道内情,当日既拦不住,也就由他们去说,横竖不过四五日,又该去说别人了。   天高云阔,刘如蕴此时的心情比前些日子的蜀中之行要好的多,打开窗子,对着长江,终究可以似飞鸟一般,翱翔在这蓝天之上。   邱梭虽同舟而行,也知道女子的名节是极重的,成日只是在舱内研习经书,除了一日三餐,连脚步都不出门的,刘如蕴也不去管他,倒也相安无事。   这日已到了武昌,刘如蕴上了岸,码头离客栈不远,自然也不似上次一般要坐轿而行,刘如蕴刚扶了小婉的手上了岸,往码头处看了一眼,见又来了一艘船,船头站了一个男子,这男子好生面熟,刘如蕴见面熟就多看了两眼,小婉已经惊叫起来:“奶奶,王二爷怎么来了?”   怒火   王二爷?刘如蕴不由停下脚步,回头细瞧,那船头处站着的不是他还是谁?刘如蕴心里不由暗道,这个人,怎么走哪都能遇到,却只定一定神,白小婉一眼:“这有什么?王家家大业大,来武昌城又不是头一遭,有什么大惊小怪?”小婉嘴里嘀咕出来一句:“奶奶方到,他也到了,这也。”   刘如蕴狠狠的剜小婉一眼,小婉忙住了口,扶着刘如蕴上岸。有个管家领着几个小厮仆妇在上面侯着,看见刘如蕴过来,管家忙上前行礼:“奶奶来了,怎么也不命打轿子,也不让小的上船迎接?”   管家姓宋,就是珍儿的小叔子,人都称他小宋管家,话虽这样问,却知道刘如蕴行事古怪,与常人不同,这样问也不过依例而已,问过了,也就只是带着人在背后跟随,小宋管家的娘子杜氏心里虽在大惊小怪,面上恭敬的陪着刘如蕴在一旁走着。   小宋管家来迎刘如蕴的时候,早有一簇人往另一边上码头去迎接王慕瞻了,听的他们说话,来迎接王慕瞻的那人不由看刘如蕴一眼,这是哪家的女儿?怎么行事如此怪异?哪有好人家的女儿这么大喇喇的在街上走?   心里虽这样想,早对着下了船的王慕瞻行礼:“慕瞻此次来的如此之速,可是上次来时,把魂丢到了武昌?”王慕瞻不理会他的调侃,只是看着刘如蕴的背影,不知为何,此时本该在南京家中安生度日的自己,终究还是唤了船,一路追赶她而来,难道真的是?   听到柳子亮的问话,王慕瞻回过神来,轻笑道:“柳兄说的有理,此次前来,还要和柳兄学学,怎么御内有方。”柳子亮哈哈大笑起来,他前次纳的妾,此时已有两月身孕,新欢情热,自然觉得万事顺心,没有什么不可做到得?   刘如蕴在街上走着,杜氏一边陪着,一边回答着刘如蕴的问话,这街面上热闹非凡,刘如蕴心里一边在盘算着一边问的更多。初时还好,渐渐觉得脚酸痛起来,这街上虽也是青石板路,却总不上家里的那路那么平整,刘如蕴一双小脚,也只得三寸,又勉力走了一会,觉得脚痛的快要断了。   渐渐行的迟缓起来,小婉最先发现刘如蕴走的越来越慢,轻声的问:“奶奶,不如由奴婢去寻乘轿子来。”刘如蕴扶住她喘息了一会。杜氏在那垂手侍立,刘如蕴方想唤她叫乘轿子来,想起刘大奶奶所说,此时连路都走不动的话,还谈什么江湖风雨,小声的问杜氏:“离屋子还有多远?”   听到刘如蕴问,杜氏恭敬答道:“奶奶,这离得也不远了,拐个弯就到,不过奶奶想是路途劳累了,还是唤乘轿吧。”   听的不远,刘如蕴重又走了起来:“既不远,就还是走着去罢,我也看看武昌的街景。”杜氏心里嘀咕,嘴上可没说出来,依旧毕恭毕敬的跟在一边。   虽说不远,却也又走了一刻来时候,小宋管家才推开一家的门:“奶奶,就是这里。”刘如蕴停下脚步,细看起来,这也是个后门,想来门面在前面,看布置,倒和南京的文聚楼有些像,不过,刘如蕴微微一笑,这里此后又是一片天了。   小宋管家等了些时,不见刘如蕴上前,有些奇怪的问:“奶奶,你怎么不进去?”刘如蕴上前,重重推开那扇黑漆的大门,带头走了进去,小婉他们鱼贯而入,小宋管家不由摇头,这位奶奶,确是个古怪性子,只是不知道做生意如何?虽说刘家世代商家,也不是随便出来一个人就能做好生意的,不过这事和自己无关,只要照着吩咐做就好。   “奶奶确是个拗性子。”当小婉晚上伺候刘如蕴梳洗时候,刚解开裹脚布,就见刘如蕴一双笋尖样的脚上竟出现了血泡之时,不由抱怨道。   刘如蕴此时哪还听见她的话,只是自顾自得看着手里的东西,这是白日到的时候,小宋管家送来的账簿,此地本是宋管家为了方便,在武昌设的一个往来的点,谁知恰投了刘如蕴的下怀,听的她要来,小宋管家连夜又寻了房子搬出去,把这里让给自己住。   刘如蕴一手拿着算盘,一手拿着账簿,算的是滴滴答答,心里还在想着,究竟做什么生意好?   小婉絮叨着,得不到刘如蕴的回应,也只得闭口,找来针,在烛上燎一燎,小心的把刘如蕴脚上的血泡挑了,擦干净血迹,撒了些药,这才包了起来。   刘如蕴只沉浸在账簿里面,算了些时,才伸个懒腰道:“小婉,你说我们除了川中的土产,还做些旁的什么呢?”小婉被她问的一愣,却还是递上杯茶:“奶奶,听的珍儿姐姐说,你在闺中时节,成日只知道吟诗作对,和旁人唱和,今日竟拿起这算盘珠子来盘算,会不会?”   刘如蕴把账簿往一边拔一拔,笑道:“这有什么,天下的事,一通就百通了,谁说读书人不能做生意的?”小婉点头应了,想起今日在码头上见到的王慕瞻,还有他前些日子派人来求亲,不由问道:“奶奶,你要想做生意,这王二爷不是向你求亲吗?嫁了过去,王家也是商家,你在旁相帮,旁人也不好说什么,现今你这样抛头露面,旁人。”   不等小婉说完,刘如蕴已经起身:“那是不同的,帮着丈夫打理家业,和现在是不同的。”不同,有什么不同?小婉想不明白,刘如蕴淡淡一笑:“好了,都这时候了,我也乏了,歇息吧。”   次日起来,到店里巡视一圈,这店里做的都是川中来的出产,掌柜的就是小张管家,伙计也有那么两三个,见刘如蕴来了,小张管家行过礼后方道:“奶奶,这店面本是小人哥哥怕川中的货物一时不发不出去,这才设了个店,现时奶奶来了,小的倒像问问奶奶,是把这店做大呢?还是照了原先?”   刘如蕴细想一想,此时方到,连这家店面也不过开张方一月有余,总也要静候着,笑道:“宋管家你是知道的,这做生意,我也是新手,既这么着,就先照了原来的做,旁的等以后再说。”   见刘如蕴的回答不出自己所料,小宋管家又行一礼,自去忙去,刘如蕴在店里坐了一会,带着小婉出去,在店四周都瞧了瞧,从地形来看,这家店面并不算差,离码头也不算远,在的街道也是那种热闹的街道。   刘如蕴松一口气,刚想回去。就有个丫鬟模样打扮的人上前来行礼:“这位奶奶,可是这家店的东家,我们奶奶说了,请奶奶过去一叙。”   我们奶奶?刘如蕴没有动弹,小婉已经笑道:“这位姐姐好生好笑,却不知是何家何姓?这么大喇喇的就来唤人?”丫鬟也觉鲁莽,她们可是外地人,不是这武昌本地的土人,不知道自家奶奶也是常事。   忙又行一礼,笑道:“这位姐姐说的有理,我家姓柳,就在间壁开绸布庄的,方才我奶奶恰来店里,听的伙计们议论说,奶奶是这个店的东家,本是邻居,自然命奴婢过来屈驾。”这丫鬟后面几句说的有理有节,刘如蕴虽是个懒待应酬人的性子,却也知道这比不得在南京,更比不得在松江,笑着点头道:“既如此,就过去吧。”   丫鬟忙上前帮着小婉扶住刘如蕴,此时细瞧,越发觉得刘如蕴貌美,心里嘀咕道,听伙计们议论说,这个东家是个寡妇,难得她竟有如此大的本事,竟能开张店面做生意来。   一时已到了柳家的绸布庄,柳三奶奶站在店门口迎接:“这街上不是轻易能去的地方,这才让丫鬟过去请奶奶过来,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奶奶见谅。”刘如蕴和她相对行礼罢了,不免打量这位柳三奶奶一番,她中人之姿,身形稍有发福,一举一动,都合乎富家当家奶奶的风范。   看到她,刘如蕴就似看到了自家二姐,还有当日在松江时候出门应酬时的那些奶奶们,柳家的绸布庄比刘如蕴的店面要大的多,足足占了六间门面,还有专门招待客人的雅室,里面布置的十分典雅,柳三奶奶把刘如蕴迎到这个地方,见刘如蕴上下打量着这个地方,笑道:“这个法子,却是我想出来的,我家是做绸布生意的,总有女客要挑料子,若是小家小户的女子也罢了,这大家子的,虽说可以带着料子上门给她们去挑,只是总也带不了那么许多去,一趟趟跑的人也生厌,索性布置起这么一间屋子来,有那大家子来的女客,就请进来慢慢挑,都省了许多力。”   她说到这个时候,眉间眼角都在笑,刘如蕴低头喝茶,心里暗道,没想到这个女子看起来不声不响,却能想到这些,两人互相应酬几句,刘如蕴还是称自己是个寡妇,没了男人,总不能瞧着坐吃山空,这才凑了些银子,做起生意来。   柳三奶奶叹息几句,话也说的越发亲热起来,不过一会,柳三奶奶就一口一个妹妹了,柳家家里来人,说新姨娘想是要见红,请奶奶快些回家,刘如蕴听了柳家来人说的话,忙站起身笑道:“三奶奶既有事,我也就先告辞了。”   柳三奶奶起身拉了刘如蕴的手:“妹妹怎么还叫三奶奶,你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就叫我一声姐姐又何妨?”刘如蕴心里暗道,若知道自己的事,却不知那声妹妹,这位三奶奶还叫不叫得出口,面上笑吟吟叫了一声,柳三奶奶这才走了。   这么一耽误,等回到后院时候,已经是吃午饭的时候,杜氏见刘如蕴进来,忙上前接住,小丫鬟端上茶,饭也送了上来,刘如蕴见饭菜是极精致的,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就叫过杜氏道:“日后就我一个人用饭,无须这么精致。”   杜氏虽应了,嘴里却不小心露出一句:“要是大爷知道姑娘这么节省,定会。”刘如蕴把筷子啪的一放,盯着杜氏道:“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来。”   杜氏急忙跪下:“奶奶,是小的多嘴,奶奶说什么,小的就照依。”刘如蕴哪肯听,拍着桌子道:“难道你们来我这里,还收了我哥哥的钱不成?”   她这一发火,房里伺候的,除小婉外,都跪了下去,小宋管家忙从前面过来,见刘如蕴已经拍桌道:“不说,不说也好,就统撵了出去,重新挑人来使。”   小宋管家听到这句,魂灵都飞到天上去了,忙进房跪下:“奶奶且收了性子,小的们确是受了大爷的嘱托,要好好的照顾奶奶,大爷却也说了,小的们不能阻拦奶奶,只能由着奶奶的性子去。”说话时候,小宋管家狠狠的瞪了自家娘子几眼,这个不会说话的婆娘,这样事情,好随便乱说的?   刘如蕴此时气的胸口都疼,本以为离了南京,自己就能天高海阔,自由飞翔,谁知早被自己哥哥安排下了,难道想自己飞翔,也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见刘如蕴不说话,双眼发红的瞪着自己,小宋管家心内暗叫不妙,膝行了几步又道:“知道奶奶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奶奶,大爷总是奶奶的亲兄长,怎舍得奶奶去经风被雨。”刘如蕴眼里有泪出来,只是痴痴的道:“你们不明白,不明白。”   小宋管家不敢再说,只是跪在地上,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刘如蕴方抬了抬手,颓然的道:“你们都起来吧。”小宋管家又磕了个头,这才站了起来。   杜氏虽也站了起来,还想上前伺候刘如蕴,见刘如蕴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怎么敢上前,看了跟随刘如蕴最久的小婉一眼,小婉忙用眼示意他们都退了出去,这才对刘如蕴道:“奶奶,大爷这样做,也无不妥。”   不妥?刘如蕴唇边浮出一丝苦笑:“小婉,我还能到哪里去?”   第 65 章   这话让小婉怎么接?小婉看着刘如蕴,见她面上死灰一般,不由心里嘀咕,这个奶奶,也太不近情理了些,大爷大奶奶还有吴奶奶对她的情谊,她却似全不知道一般,执意如此?要是自己,怎舍得这么大的福气。   想起自己,小婉又叹了口气,娘说过,自己一个女儿家,能换得几两银子,让家里人嚼裹,也不算没有白养了自己一场,若像奶奶这般,从小锦衣玉食,穿的用的吃的,哪一样不是精美的,怎么还不知足呢?   刘如蕴没有得到小婉的回应,叹气道:“小婉,你可觉得我是确实不知好歹?”小婉吓了一跳,却不敢说出来,依旧垂手侍立,刘如蕴站了起来,推开窗户,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小婉下意识的想上前开窗,却又退了回来。   刘如蕴站在窗前,指着窗外在寒风中抖索不止的花草:“小婉你瞧,这些花草,都在大树的庇护下,经不得一点风雨,而那大树就不同了。”   小婉看了眼,依旧不解,只是顺着她的话:“奶奶说的自然是道理,只是奶奶,这天生万物,总是有它不同的作用,做女子的,做花草被养在后院也是常事。”刘如蕴没料到小婉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关窗子的手停在那里,半日才叹道:“小婉,话虽这样说,可是外面那么大,一辈子被关在后院,你就这样甘心?”   甘心吗?小婉低下头,好像没什么可不甘的,但是真要走出去,这又太难,过了半日,小婉才小声的道:“奴婢是奶奶的人,奶奶叫我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刘如蕴轻声叹气,知道小婉会这样回答,小婉会这样想,小宋管家还不是一样这样想,自己迁怒于他们,却也有些要不得的。   小婉听到刘如蕴的叹息,惊恐的抬起头来,刘如蕴伸手出去拍拍她的脸:“好了,我没事,你去叫宋管家进来罢。”小婉应了,转身出去。   小宋管家却不是独自来的,他们夫妻一起来的,见到刘如蕴,两口双双跪下,一句话也没说,刘如蕴端正坐在那里,半日才道:“起来吧,这事却也怪不得你们。”小宋管家又磕个头,这才带着杜氏起来,杜氏迟疑半日,才小声问道:“奶奶,你可还要遣我们回去?”   遣他们回去?刘如蕴唇边现出一丝苦笑,他们这样回去了,也捞不到什么好,摆手道:“罢了,你们依旧在这里伺候罢,不过。”杜氏的那口气刚松了下来,又听到刘如蕴后面那句,心又提了起来。   刘如蕴用手撑住头,只觉得无比疲惫:“你们原先从大哥那里拿的银子,我也不计较了,只是此后,你们就不必听我大哥的了。”小宋管家连连点头:“是,奶奶说的是,大爷当日也是这个意思。”   刘如蕴唇边浮出一丝笑意,不知道这笑是为了什么,沉吟一会说:“宋嫂子,此时不比在松江时候,凡事要节省着来,我瞧着这使唤的人也太多了,内院只留下小婉和你,还有那个小丫鬟就成了,旁的人都裁了罢。”   裁了?杜氏面上露出一丝犹豫,大爷还说这些人不够用呢,统共也不过两房家人,三个丫鬟,两个婆子,刘如蕴见她面上有些犹豫,哼了一声道:“现在就我一人,小婉近身伺候,厨下你去忙碌,那个小丫鬟帮着把手,也尽够了,我又不请客,要那么许多人伺候做什么?”   小宋管家急忙拉一把杜氏,笑道:“奶奶既这样说,就这样做罢。”刘如蕴摆一摆手,他们退了出去,小婉见刘如蕴的神色变幻,端了杯茶过来:“奶奶,你这又是何苦,多几个人伺候,横竖没有奶奶自己的钱。”   刘如蕴端茶在手,喝了一口才道:“小婉,我既离开刘家,又花着刘家的钱,这算怎么一回事呢?”但是,小婉还想再说,刘如蕴把杯子放下:“好了,小婉,大哥帮我的,我记在心上,只是有些事情不能过了。”   小婉低头应是,杜氏又进来了,规矩的垂手立在一旁:“奶奶,邱公子求见。”邱梭来了,刘如蕴忙道快请,杜氏虽出外去叫人,心里还是嘀咕的,听的这邱公子是和奶奶同舟而来的,这孤男寡女一路而来,虽说是亲戚,却也没这个理不是?   心里虽这样嘀咕,杜氏对邱梭还是极其礼貌,请邱梭到厅上坐下,又端了上好的茶上来,邱梭依旧还是那般恬淡,别人的殷勤也好,白眼也罢,他都习惯了。   刘如蕴出来之时,见邱梭依旧坐在那里,无论身边是什么样的摆设,都与他无关,不由想起了尘师傅来,上前笑道:“昨日下船之时,实在忙碌,都没招呼邱公子。”   邱梭已经起身行礼:“得以附舟前来,已是非分之求了,再有旁的,是不知足。”刘如蕴侧头轻笑:“邱公子的经义越发精通了,倒让我想起了尘师傅。”邱梭微一点头:“了尘师傅苦修佛理,在下与她,还差的甚远。”   刘如蕴不过点头而已,说了几句,邱梭笑道:“在下却是来辞行的。”辞行?刘如蕴有些奇怪,邱梭已经笑道:“在下本是要出来传教的,这武昌既已有了教友,自当往那没有教友之处,故即时就行。”   刘如蕴暗地点头,瞧这邱梭,想也是道心坚定的,点头道:“既如此,就不拦公子你了,只是一路之上,风餐露宿,也不知公子?”   邱梭只是笑笑,再没说话,刘如蕴不由怪起自己来,修行之人,本就对那些身外物不在意的,自己是以己度人了,起身道:“我也不虚留公子了。”   邱梭点头欲告辞,刘如蕴突然想起一事,开口问邱梭道:“一直没有请教过公子,贵教里面,对男女之别有何讲法?”邱梭一愣,半日才缓缓的道:“我主造人,从男子身上取下肋骨,造成女子,女子生来就是依从男子的。”   听到邱梭这样的回答,刘如蕴眼神变的暗淡,罢了,邱梭等了一时,不见刘如蕴的回答,起身行礼道:“在下就此告辞,会在主面前祈祷,原你心想事成。”刘如蕴转回思绪,含笑点头。   此后的日子,刘如蕴过的十分忙碌,她虽是生意场上的新手,却从小在商人之家长大,耳濡目染,也曾听过一些,原先只是不在意罢了,现在真的开始在意,学的比旁人要快速的多,再加上小宋管家也是个精明的,不过那么几月,生意渐渐做了起来,刘如蕴就没有初来时那么忙碌,只需每日盘查账目即可。   这做生意少不了应酬,有些小宋管家出不了面的地方,刘如蕴自然也要出面,只是她总是女子,虽说自己不在意的,旁人还是少有不在意的,刘如蕴当日既能做出种种,哪有怕人眼光的道理,久而久之,旁人渐渐也习惯了。   不觉残岁已过,又是新春,各家来往的商家里面,彼此间相约赴宴,刘如蕴忙的个不得了,恨不得再分出几个身子才好应酬这些。   这日却是柳家请客,柳家是武昌的大商家,又和刘如蕴的商行是间壁,自然有帖子送到刘如蕴门上,到了那日,刘如蕴装扮好了,带着小婉前去赴宴。   到了柳家门上,递上帖子,管家婆子出来迎着刘如蕴到了二门,柳三奶奶早侯在那里,笑着道:“刘奶奶许久没见,还是这等风采过人,听的刘奶奶的生意做的甚是得法,还没恭喜过。”   刘如蕴不由抿嘴一笑:“姐姐那日还说,叫我不要生分,此时怎么又一口一个奶奶了?”柳三奶奶不由笑了:“妹妹说的对,倒是姐姐我说错了。”两人应酬几句,柳三奶奶把刘如蕴送到厅上,就又有人报女客来了,柳三奶奶忙又出去了。   丫鬟送上茶,此时厅上只有刘如蕴主仆,刘如蕴吃着茶时,不由细细打量起来,厅上的摆设,上面挂着的字画,几上摆着的水仙花,还有那些零星摆设,都透出富贵气,而不是那种爆发的家来。   刘如蕴不由暗暗点头,小婉已经叹道:“奶奶,没想到这个地方,竟也有如此气派的人家。”刘如蕴白她一眼:“这武昌城也是个大码头,柳家如此的财势,这样也是常事。”   两人在这里说话,就见又有几起女客走了进来,刘如蕴忙起身行礼,那几起女客见先已有人,不免也要互相行礼,不过就是这个太太,那个奶奶,刘如蕴见还有几个年轻女子,心里不由奇怪,女客出来应酬本是常事,这没出阁的姑娘跟着出来,就不常见了。   柳三奶奶安排妥当了,又出去迎客去了,那些太太奶奶听的刘如蕴的身份,不由都打量起来,听的是个寡妇,没想到还这么年轻,长的又这样貌美,做生意还甚是得法,这也真是怪事。   刘如蕴什么样的眼光没见过?对这些眼光只当是挠痒痒,一一笑着应答,那几个姑娘家,对刘如蕴露出羡慕又好奇的眼光来,刘如蕴见她们几个,装扮的极为娇艳,倒有些像是来相看谁一样?   难道是柳家还有没成亲的兄弟,可是听的柳三爷就是这辈里面最小的,虽说他有几个妾室,可是这些姑娘看来也不是做人妾的?   刘如蕴还在思索,听到身后有人叽叽咕咕的说什么王家?王家?难道是王慕瞻吗?   心事   听的王慕瞻是住在柳家的,连年都没回去过,难道是柳三奶奶见他尚未成婚,故才趁着设席,请这些太太奶奶带着自家姑娘前来,好给王慕瞻挑个妻子?   想到这里,刘如蕴不由细细打量起那些姑娘来了,见她们虽个个低垂粉面,却难掩面上的娇羞,眼里有些暗淡,当日自己在闺中时候,也曾有过这种时候,只是现在,早已世事全非了。   有个年老些的突然笑着对刘如蕴道:“刘奶奶,听的你是个寡妇,容我问句不当问的话。”什么不当问的话,刘如蕴只是微笑一下:“有什么事,但讲无妨?”问话之人看着刘如蕴,想了想:“我见奶奶虽是寡妇,却还青春年少,想忝着脸问句,奶奶可曾想过再走一步?”   再走一步,刘如蕴的脸色不由变了变,说话之人看见刘如蕴的脸色变了,这话却着实是自己托大了,忙哂笑道:“是我糊涂了,奶奶不要在意。”刘如蕴淡淡一笑:“这有何妨,不过这总是私事,和这位太太无关。”   她这话出来,厅上正在议论纷纷的人都停下说话,望向这边,问话之人瞧见了,脸红一红,旁边早有人过来打圆场:“秦太太可是没喝酒就醉了,想也是,你家女儿挑了这许多时日,总没有什么中意的,这次这个王家二爷可不一样,听的人长的俊俏是不必说的,家里也是财大势大,正是十全。”   秦太太听到过来打圆场的人这样说,脸红了一红,起身笑道:“钱太太不也是一样?只是我家女儿,总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带个庶出女儿来,好一个贤惠的嫡母。”刘如蕴听她们这话,觉得十分生厌,况且此时厅内,人来的越来越多,耳边只听到纷纷扰扰的声音,索性悄悄起身,出门去了。   此时还是一月末,柳家花园虽然极大,也有几处亭台楼阁,花木扶疏之处还是能看的出来的,不过枝上都是空的,连一抹绿色都看不到,刘如蕴走了些时,心里的烦闷渐渐消去,有什么好生气的呢?旁人这样说,自己不是已经习惯了吗?怎么还会像方才一样呢?   想到这,刘如蕴不由轻轻摇头,此时若有一场大雪,携了酒,在雪地赏梅,高声吟唱,也是一件美事,只是此时,能陪自己赏雪赏梅的人在何方呢?刘如蕴嘲讽的笑笑,原来自己还是怕寂寞的。   觉得身上有些寒了起来,刘如蕴转身预备走了,还是回厅上去,再不耐应酬,也要再去做会,此时比不得在南京时候了,刘如蕴想到这里,唇边的笑越发嘲讽的更深,自己一心想要逃开的,还是没有逃开,人生竟是如此,自己费尽一切换来的,还是在这个框框里面,真正的飞翔是什么样的,刘如蕴抬头望天,天上此时没有飞鸟,究竟是怎样的?   “刘姑娘许久不见。”身后突然传出男子的声音,刘如蕴听到这个声音是极熟的,又是王二爷,吸了口气转身,笑着对王慕瞻道:“王二爷也许久没见。”王慕瞻瞧起来脸上有一些些红,他上前走了一步,刘如蕴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不由退了一步。   王慕瞻见刘如蕴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尴尬的后退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四步,王慕瞻突然笑了起来,就这么四步,已是自己和面前这个女子最近的距离,从初次见面到此时,快有两年了,看着这个女子一点点,努力的,拼命的去挣,挣这些世间不让女子想要的一切,所为何来呢?   只要不挣,她自有旁人求之不得的一切,纵自请下堂,却也是刘家的女儿,父母疼爱,身边的仆从也是忠心的,她自能去做想要的,似世间旁的才女一般,吟诗作对,闲来时可以去和才子们唱和,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苦苦的,非要离开家人的庇护,她这样,究竟是痴还是傻,还是旁的什么?   刘如蕴被王慕瞻看的脸色发红,咬一咬下唇,开口道:“王二爷挡住去路,还请让一让。”说着从王慕瞻的身边走过,经过他身边时候,王慕瞻伸手出去拉住她的袖子:“如蕴,你这是何苦?”   听到王慕瞻叫自己的闺名,刘如蕴已经怒了,等听到后面一句,她更怒的没办法了,把袖子从王慕瞻手里扯了下来,转身面对着他道:“王二爷,男女有别,还请王二爷自重。”   王慕瞻却似没听到一样还是定定的望着刘如蕴,她的娥眉,她的凤眼,还有那从来都是倔强的往上微翘的樱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她美得如此的惊心动魄,刘如蕴心里的火气越发大了,狠狠的骂了一声登徒子,就要往另一边走。   只是王慕瞻说出的话让她停住了脚步:“刘三姑娘,王某若真是登徒子,又怎么打理家业呢?”刘如蕴停了一停,转身道:“王二爷家里有无数的管家,打理家业,自然有那些管家了。”   管家,王慕瞻又笑了,往刘如蕴在的方向走进一步,刘如蕴刚想退,又觉得这样好像是示弱,抬起头看着王慕瞻,王慕瞻说话的声音很轻,轻的好像耳语:“刘三姑娘这些时日打点生意,自然也是知道不能光靠着管家们了,怎么此时又这样问?”   刘如蕴愣住了,手不自觉的往旁边的柱子那里扶了一下,王慕瞻看着刘如蕴,又继续问道:“刘姑娘一心想脱开家人的庇护,也算是有志气了,只是刘姑娘难道不知道,离开了家人的庇护,姑娘什么都不是吗?”   这话恰切中刘如蕴的心病,她身子晃了晃,手扶住了旁边的柱子,此时该说什么?有泪在刘如蕴的眼里聚集,是,离开了刘家,自己什么都不是,纵然是现在,自己还不是靠着刘家的钱吗?   难道自己苦苦寻的,终究是无用吗?想到这里,刘如蕴脸色变的煞白一片,王慕瞻见她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还想再说,刘如蕴已经举起一只手道:“王二爷这话,我自然是明白的,只是一旦走了这条路,就由不得自己,你说我不知好歹也罢,说我矫揉造作也好,我走定了。”   王慕瞻轻声叹息:“刘姑娘,你可知道,就算身为男子,也不能随心而作。”刘如蕴低头,同样也是叹息着说话:“是,我知道。”说话时候刘如蕴抬起头来:“但我知道,若不去做,就什么都没有了,纵再苦,也要咬牙受了。”   说着刘如蕴指着那些花木:“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若只是浑浑噩噩,人云亦云过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王慕瞻听了这话,迟疑一下才道:“刘姑娘想青史留名?”   刘如蕴摇头,唇边露出笑意:“不,无须青史留名,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王慕瞻眼里的神色转柔了,这样的回答是自己料不到得,不过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不一样,只是这样的不一样,会不会变成和别的女子一样呢?   想到这,王慕瞻不知为什么,又脱口而出:“嫁给我吧,我不会把你关在一个院子里面。”刘如蕴看向王慕瞻,唇边又露出笑来,不过这笑却是对王慕瞻的嘲讽:“王二爷不是说过吗?身为男子,也不能随心而作吗?况且。”   刘如蕴瞧着王慕瞻:“你想娶我,难道不知道我是你妹夫的下堂妻?纵你想娶,王家也容不得我进门的,王二爷,你忘了吗?”刘如蕴望着王慕瞻的脸色变化,心里越发高兴了,转身走去,丢下一句:“王二爷,柳三奶奶已经择了无数的名门闺女,二爷还是在这些人里面慢慢挑吧。”   直到刘如蕴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王慕瞻的话才说了出来:“刘姑娘,旁人能不能随心我是不知道的,只是我能随心。”不过,王慕瞻脸上又笑了,这样的话,还是慢慢的再说,时日还长是不是?   自己还要在武昌待许久,有的是法子,一想到这个,王慕瞻的心情又变的无比好了起来,慢慢走回去,自己可是逃席出来的,再外面待得时候久了,子亮又要罚自己酒了。   刘如蕴回到厅上之时,酒席已经开了,戏台上也唱开了戏,刘如蕴坐回到自己位子上,和身边的太太奶奶们应酬几句,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却是被请去另外一面去了,从刘如蕴坐的地方望过去,好像姑娘们坐的地方,能看到外面的男客,不过隔了一层纱帘而已。   刘如蕴听着旁边的人在那里议论也不知是谁家的女儿能雀屏中选,成为王家的二奶奶,心里不由有些好笑,做王家的媳妇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不过,这些做母亲的,也只能看到外面了,门当户对,人长的不差,自然是门上好的亲事了。   客来   略坐了一会,告辞出门,刘如蕴在轿子里面想,这个王二爷,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样的话都说的出来,难道是多喝了几杯酒,就糊涂了不成,只是,想起他那句,就算做男子的,也不是事事都随心,刘如蕴不由叹气,觉得手上的手炉也凉了,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随心。   不过,她重又抬起头来,像现在这般,没有公婆丈夫管束,也无需去和那些人周旋,虽说总有些应酬,却也不多,如果自己还是在潘家,锦衣玉食是少不了的。想必也要像柳三奶奶一样,打理家业,相夫教子,惟独没有的是她自己,没人知道她的闺名是什么,日后墓碑之上,刻上的不过就是柳门某氏,似千百年来的女子一样,她的贤良淑德,也许会有人记住,终究什么都没留下。   刘如蕴掀开轿帘,低低叹气,什么时候才能有女子不被视为男子的依附,在正史列传里有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出现在列女传,后妃传里面呢?   虽说刘如蕴决定不把王慕瞻的话当一回事,只是心里也捏了把汗,万一这王二爷又似在南京时一样,派人到自己门上说亲,到时闹的满城风雨,却又如何是好。以后数日,刘如蕴虽还似原先一般,但心里总还是七上八下的。   幸好她担心的一切并没有来到,柳家的宴席之后,武昌城里都知道王慕瞻并没看上谁家姑娘,人人都在说他眼界太高,只怕要找个天仙样的贤惠人才配的上。   又过了一个来月,当知道王慕瞻终于离开武昌回到南京时候,刘如蕴暗地里松了口气,笑着对坐在自己面前的柳三奶奶道:“南京此时正是好玩时节,清凉山的花,玄武湖的烟雨,还有秦淮河的风光,都是极有情致的。”   柳三奶奶听了这话,奇怪问道:“听的秦淮河边,都是花街柳巷之所,怎么妹妹也?”刘如蕴轻笑了:“秦淮河四时风光,各有不同,不光是那些妓子们所在,好人家女儿也有驾了船在那里玩耍的,就像在东湖一般。”   柳三奶奶点头:“各地都有不同风光,只是苦于身是女子,不然也像那男子一样,可四处去见见,好长长见识。”说话间,柳三奶奶瞧着刘如蕴道:“似妹妹这等,自己做了生意,不受人气,想去那就去那的,实在让人羡慕。”   刘如蕴淡淡一笑,这几个月的交往,知道柳三奶奶也是有见识的,倒有些像自己二姐何奶奶,想起自己二姐,刘如蕴暗地叹气,二姐的路,就和普天下的女子一般,她觉得好,就觉得好吧。   柳三奶奶见刘如蕴不说话,笑着道:“妹妹在想什么?”刘如蕴忙抬头道:“没想什么,只是想起我家二姐,却也和姐姐一样,宽和仁慈,只是自出嫁后,许久都没见到二姐了。”看见刘如蕴面上露出的思念家人之色,柳三奶奶握住她的手:“妹妹既然想家,就回去瞧瞧也好。”   刘如蕴只是一笑,柳三奶奶忖道,这倒是自己糊涂了,她既孤身一人来到这武昌做生意,想来也是有人不为道者,不然纵做了寡妇,婆家容不得,还有娘家可投,怎么会孤身来此呢?忙笑着岔话:“妹妹提起南京,倒让我想起王二爷来着,相公交往的这些商家,没一个似他这般。上次本想着替他寻一门亲事,谁知无数的姑娘,他都一个看不中,我家相公逼问几次,可是有那心上人,他只答身似闲云野鹤,再不想着成家一事,却也不想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心上人?想起春日时候在柳家王二爷的那番话,刘如蕴心头不知怎么动了一下,只是这闲云野鹤恐怕也是托词,既已说过,男子也不能事事随心,等娶了媳妇,自然也要去侍奉老人,王家媳妇,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看见刘如蕴笑开了,柳三奶奶心道,想来自己所料不错,她定是无可投之人了,想到这,对刘如蕴又添了几分怜惜,可惜她是个寡妇,王家太太听的眼界极高,想也是看不中她的,不然年龄相貌,倒是恰合适的一对。   时光似那长江的水一般,流淌的不知不觉,转眼间刘如蕴来到武昌已经一年有余,这年岁末,刘大爷借着做生意的时节来探妹妹,见妹妹一切都好,生意也做的热火,心这才放了下来。   交谈之间,刘如蕴知道燕娥已生了一个儿子,刘大爷做了爷爷,心里是极喜欢的,笑着对刘如蕴道:“三妹,你是没瞧见你大嫂的那喜欢劲,嚷着不让奶娘照顾孩子,她要自己来,她可怎么会照顾孩子呢?连小孩尿都不会把。”   说着刘大爷捻着胡子笑起来,刘如蕴抿嘴笑着给他斟了杯酒:“恭喜大哥了,爹娘?”提到爹娘,刘大爷沉吟一下,看着刘如蕴叹了口气,刘如蕴已是习惯的了,垂首道:“大哥,爹娘四世同堂,这是极大的喜事。”   刘大爷重重叹气:“是,爹娘那边是四世同堂了,却还是念着你,说若是你在着,那该有多好。”刘如蕴抬头看着兄长,刘大爷见刘如蕴眼里的神色虽平静却坚定,劝她回去的话又说不出口了,罢了,只要她高兴就好,在那里不也是一样的。   见兄长一副喝闷酒的样子,刘如蕴笑着道:“大哥,回去你对爹娘说,我什么都好。”刘大爷抬手替妹妹拢一拢鬓边的乱发,罢了罢了,摇头叹道:“你高兴就好,爹娘现在也想明白了,横竖已经抱了重孙子,成日在家操心那孩子还不够呢。”   说着刘大爷想起一事,笑着对刘如蕴道:“你那侄孙还没大名呢,爹娘的意思,让你给起一个。”名字?刘如蕴侧头想了想,笑着道:“刘熙如何?”   熙,光明,兴盛,刘大爷点头:“这名字不错。”说着转向刘如蕴,有些意味深长的说:“妹妹,一听就是你起的。”   兄妹两久不见面,聊了许多时候,刘如蕴从柜子里拿出一样东西,递到刘大爷面前,刘大爷打开一瞧,竟是一包银子,初还想不出来,等想了一想,虎着脸把这包银子一推:“三妹,你这是做什么?”   刘如蕴还是一样不急不燥,把银子慢慢往刘大爷这边推去:“大哥,我知道你做兄长的疼我,但是我既出来,做了这些事情,难道还要受着大哥的庇护不成,这里只有两百八十两,是今年的盈余,先还了大哥这些,下剩的,慢慢还。”   刘大爷的手又高高扬了起来,刘如蕴只是抬着头,面上的神色依旧平静,刘大爷的手颓然放下,拍打在那堆银子上,半天才叹气道:“三妹,你不想嫁人,这些钱,就当是哥哥省的嫁妆钱不成吗?”   刘如蕴依旧平静的对刘大爷道:“大哥,这丁是丁,卯是卯的,嫁妆钱是嫁妆钱,做生意是做生意,不一样的。”刘大爷颇为复杂的看了自家妹妹一眼,再没推辞,半日才说道:“三妹,我还当你变了,不似原先一样急躁,谁知这性子还是一般的倔。”   刘如蕴唇边露出浅浅的笑:“这总是要变的,出面做生意,总和原先在家做女儿时候不一样了,总也要改改脾气。”刘大爷的手握成拳,在腿上敲了几下:“三妹原先要这样想,也不会。”   刘如蕴又笑了:“大哥,那不一样的,天下之大,有许多许多的事,怎会甘心在那小院子里面呢?”刘大爷轻轻叹气:“三妹,你和我小时候一般,总不甘心在爹娘的身边,今日我才明白,你性子像了谁。”   刘如蕴调皮一笑:“正是像了大哥,大哥才这般对我。”刘大爷再没推辞,收下那包银子,终究是会长大的,长大了就想飞,今日的三妹,是不是就像当年的自己,为了能出门做生意,不肯守在爹娘身边,这才早早成亲,只是三妹是女子,用的法子也决绝的多。   刘大爷还要赶回松江去过年,在武昌不过待了三四日,收了几家欠的银子,就收拾行装回松江去了。   刘如蕴去了码头送她,那些旁的送刘大爷的商家瞧见刘如蕴也去,心里嘀咕,也没听说过他们两家有生意往来,怎么听说这刘大爷就住在这里,难道是?刘如蕴对那些掺杂着不怀好意的眼神早就习惯了,只装作个不知道。   刘大爷有些气恼,嘴里虽在应酬,那眼里的火都快要喷出来了,他这眼神一怒,那些猜测的人越发坐实了自家的猜测。码头处突然有轻微的骚动,原来有船来了,柳子亮也在送刘大爷的人群里面,瞧着来的船,笑着道:“原来是慕瞻来了。”   慕瞻?那位王家二爷?这都快过年了,怎么还从南京到武昌来?难道是嫌南京城不好过年吗?环顾四周,刘如蕴见周围的那些商家脸上,也露出了同样的疑惑。   说时迟,那时快,王慕瞻的船已经靠上了码头,不等柳子亮上船去,他已经走到码头上,笑着对刘大爷拱手道:“原来是表姐夫要回去,我说怎么码头这里如此多的人呢?小弟可从来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要如此多的人迎接。”   刘大爷还了礼,笑着和他说了两句,笑道:“二弟此时怎么来武昌,难道在家过年不好?”王慕瞻哈哈笑道:“家里人太多,这才逃了出来,图个清静。”说话时候,王慕瞻的眼神不由自主往刘如蕴身上飘去,数月不见,她依旧那么恬静,许是冬日,她看起来清减了些,只是那双凤眼,里面的神色还是和原先一般。   不过只是一眼,王慕瞻又和旁的商家寒暄说笑,刘大爷见时辰不早了,上船扬帆而去,刘如蕴直到他的船消失在天际边,那些送行的人都走完了,这才拢一拢身上的斗篷,上轿而去。   小婉虽穿的暖和,手还是被冻的通红,见刘如蕴总算迈开步子,忙上前搀扶,嘴里还道:“怎么这王二爷过年不在家里待着,跑来这武昌做什么,难道?”说话时候,眼还往刘如蕴脸上瞟去。   刘如蕴在轿子跟前停下脚步,白她一眼:“你啊,在想什么呢?他来就来了,难道你也想跟着他们嚼舌头吗?”小婉忙把刘如蕴扶上轿,递上一旁的手炉,安顿好了,轿夫这才起轿走了。   岁末总是慵懒的,商家关了店,每家都弥漫着甜蜜的香气,偶尔有爆竹声响起。刘如蕴住的地方也不例外,从腊月二十三送灶神开始,扫尘祭祖,到了大年三十晚上,厅上点了火盆,做了满满一桌子菜,烫了酒,刘如蕴嫌去年只有自己一人灯下独饮着实孤寂,早早就和小宋管家他们说了,内院的人,不分上下,都聚在一起过年。   小宋管家虽觉得这与礼不和,还是遵从了刘如蕴的话,酒席之上,自然是刘如蕴坐了首座,小婉斜坐在她下手,小宋管家一家和小丫鬟坐在另一边。   虽说答应和主人家一起过年,小宋管家夫妇还是局促的,反不如小婉在刘如蕴身边的时间长,来的那么自在,席上只听到小婉和刘如蕴偶有说话,小宋管家夫妇却是诚惶诚恐的,坐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   刘如蕴本来兴致极高,在那里执着杯子在喝,见小宋管家夫妇这么拘束,渐渐也觉得不满起来,主仆之别,还是不让他们在这里受罪了。吃了会就笑着斟了杯酒递于小宋管家道:“宋管家,你这一年也辛苦了,今日过年,也不必在这里立规矩了,吃了这杯,就下去歇着吧。”   小宋管家忙从席上站起来,双手接过那杯酒饮尽,又坐了一会,小宋管家一家也下去了,杜氏相帮着小丫鬟把席面收的干干净净,又沏上茶,给熏笼和火盆里都加了炭,这才道了恭喜,辞了下去。   刘如蕴瞧着小婉,突然笑道:“小婉,今年又是我和你一起守岁了。”小婉见刘如蕴面上露出一丝寂寞,忙上前替她捶着肩膀道:“奴婢是奶奶的人,自然也要陪着奶奶了。”   话还没落,杜氏就在外面叫道:“奶奶,有客求见。”有客?刘如蕴不由奇怪,这家家团圆,户户守岁的时候,会有什么客到?难道是邱梭,但邱梭上月来信,说已经入川,算下时候,也不会这么快到。   还没等刘如蕴猜出来,就有男子的声音响起:“同在异乡为异客,刘三姑娘可容在下和姑娘一起守岁?”   拒绝   王慕瞻的话一说出来,屋里屋外顿时没了声音,小婉的脸色变了一下,偷眼看眼刘如蕴,刘如蕴面上不知道是什么神情,是喜是怒,小婉也看不出来,只得垂手侍立,等她的吩咐。   杜氏在王慕瞻说出这句话后,一下子愣住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大爷罢了,那总是奶奶的亲哥哥,这位爷虽说也沾点亲,这亲也在的够远的,哪有突然跑到人家内室,冲口要一同守岁的,这是哪家的道理?   不过里面没有动静,杜氏也只得垂手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再怎么说自己也不过是个下人,奶奶的性子又古怪,她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罢。   王慕瞻冲口而出那句之后,施施然站在那里,仿佛说出的话不过很平常罢了,也不知站了多久,天上有小雪花开始飘了下来,报更的梆声也随着响起,子时已过,已到万历四十八年了。   终于有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片岑寂,刘如蕴的声音此时听来,十分之平静:“此时已交过岁,守岁之说,也已迟了,二爷还是请回吧。”在院子里冻的手脚都僵了的杜氏听到这话,忙呵口气暖一暖手,动着有些麻木的脚上前对王慕瞻道:“王二爷,我家奶奶既这样说,还请回吧。”   王慕瞻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今日此来,确是冒失了,只是方才柳家的团圆宴上,又被三嫂子说起自己的婚事,借了酒醉出来,望着彤云密布的天,想起同在异乡的刘如蕴,悄的带着随身小厮到了这里,这样的回答,自己是明白的,只是心中还是有万一,谁知。   杜氏等了一会,得不到王慕瞻的回答,上前一步,还待再说,抬眼看见王慕瞻脸上的神情,失望,释然,似乎都有,又似乎都没有,王慕瞻已经笑了一下,对着门那里轻轻一揖:“如此,倒是在下冒昧了,就此告辞。”   说着转身出去,杜氏虽觉得有些奇怪,还是急忙迎在前面,送他出去,倒是王慕瞻的小厮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王慕瞻走出很远,才眨眨眼睛跟了上去,还看了房门一眼,这人是什么来头?上次在南京自己二爷求亲不说,怎的到了武昌还来寻,难道二爷真想娶她?   难怪太太说的亲事,二爷都不允,听得太太不喜欢她,这饥荒,有得打了。   小婉在窗前,偷偷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瞧着王慕瞻走出院子,才直起腰来,刘如蕴翻过一页书,眼都没离开过书本:“小婉,这糊窗户纸的银子,就从你月银里面扣。”这个?小婉忙坐到她身边,有些哀求的道:“奶奶,你也知道,我一个月那么点月银,你再扣了,我拿什么零花?”   刘如蕴这才把书放了下来,带着笑去望小婉,小婉被她瞧得不好意思,低下头道:“奶奶也知道,奴婢家里还有个哥哥要成家,那些月银,奴婢都攒了起来,等有便人时候,带了回乡。”   刘如蕴不由暗自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拿出个荷包来:“好了,逗你玩的,这有几两银子,给你的压岁钱,拿去玩吧。”小婉本还在拼命忍住眼里的泪,听到刘如蕴这样说,忙道:“谢奶奶赏。”   手里已经接过那荷包,打开一看,是一两重的小元宝,共有五锭。小婉的喜欢是说不出的,跪下给刘如蕴磕了个头,刘如蕴见她脸上的高兴劲,心里也有几分喜欢,似小婉一般简单的活,也是一种快乐吧。   只是这种念头,刘如蕴并没说出来,只是起身道:“过了子时,也不需守岁了,歇了吧。”小婉得了那五两银子,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带回家去,听了刘如蕴这话,忙上前伺候她歇息。   躺在捂得暖暖,熏得香香的被褥里面,刘如蕴虽困倦异常,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这王二爷,今日这样跑来,究竟是何道理?难道是酒喝的多了,突然想到得吗?想起在南京时候,他数次遣人求亲,当日自己只是想,他定是不想和林家结亲,这才故意遣人求亲,好让王太太不好再张罗,但经过春日在柳家园里的话,还有今日这事,刘如蕴分不出来,那日的事,到底有几分真心,几丝假意?   思虑重重,不觉已经天明,今日是大年初一,小婉掀起帘子,笑着上前道恭喜,刘如蕴也道了同喜,掀开被子下床,铜镜里面,照出的是一双有些红的眼,小丫鬟推门送进洗脸水,放下之后,垂手上前也叫恭喜,刘如蕴从梳妆台里拿出个荷包赏了。   小婉这才上前伺候梳洗,梳头时候,刘如蕴手拿着胭脂往脸上点,小婉不觉奇怪:“奶奶,你往日都不用脂粉的。”刘如蕴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把胭脂点到了唇上,伸手想去拿帕子擦,随即又用手轻轻的把胭脂晕开,笑着道:“今日初一,用点脂粉,人也新鲜些。”   小婉没再说话,依旧替她梳着头,刘如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渐渐的变的容光焕发起来,梳好头,小婉拿来衣衫,刘如蕴见了那青色的衣衫,摇头道:“这个不好,还是换了罢。”小婉愣了一下,随即把青色衣衫收了起来,只是刘如蕴平日所着,都是素淡的,此时又是冬日,寻了半日,才寻出一件石榴红的棉裙来。   小婉拿出这条裙子,迟疑的看着刘如蕴,刘如蕴接过这条裙子,点头道:“就这个也好。”小婉见裙子上有些折痕:“奶奶,还是烧起熨斗,熨一熨吧。”刘如蕴只是看着这条裙子,裙子的一角还有一点烧过的痕迹,虽经织补过,仔细瞧却还是能瞧得出来。   这是自己初嫁到潘家时候冬日所着,当时不小心,手炉里的炭蹦了出来,烧着了裙子的一角,此后就被收了起来,瞧那手艺,还是珠儿补的,只是日后再不能穿她做的衣衫了,她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家人。   小婉见刘如蕴只是持着裙子,什么都没说,连叫两声,刘如蕴才笑道:“不需烧熨斗了,就这样穿吧,我只是想起这裙子上的洞还是珠儿补的,她的好针线,日后都见不到了。”珠儿伺候刘如蕴换上裙子,笑着道:“吴奶奶生的姐儿,也快半岁了吧,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吴奶奶再给她添个弟弟。”   珠儿去年六月时候生产的,虽是个女儿,来的信上却说吴严是极喜欢的,满月时候,还请了戏班子来,倒是珠儿自己没有一举得男有些难受。刘如蕴想到这里,笑着道:“这有什么,女儿家还不是一样能撑起家业。”   小婉吐吐舌头,怎么能说这话戳奶奶的心窝子呢?再没说话,迅速的替刘如蕴装扮好了。装扮好到了厅上,小宋管家夫妇早就率着家人仆妇在那里等候了,说过几句吉利话,散过赏钱,刘如蕴就出门拜年去了。   刘如蕴去了常来往的几家,柳家素日往来的多,就留在最后方去,等到柳家时候,已是午后时分,帖子传进去,管家婆子出来接住,笑着道:“刘奶奶来的恰好,我家奶奶却也是方回来的。”说话时候,已到了二门,柳三奶奶迎出来,见了刘如蕴这样的装扮,不由愣了一下,刘如蕴似没瞧见一样,随着她进了里面。   互相行礼,道过几句吉利话,给柳家的孩子散了压岁钱,刘如蕴就要告辞,柳三奶奶欲言又止,见刘如蕴要走,想了想道:“妹妹,有句话想问,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刘如蕴不由一愣,这一年来,和柳三奶奶也算说的上话的,笑着道:“姐姐有什么话就说。”柳三奶奶退后一步,望着刘如蕴身上的装扮,只是笑着,刘如蕴想起方才去各家拜年时候,那些太太们脸上奇怪的神色,不由笑了:“姐姐,这过年时候换上件新鲜的,有什么稀奇,难道姐姐也是那些俗人不成。”   柳三奶奶上前亲热的挽起刘如蕴的手,笑道:“昨日夜里,听的你家来了客人,今日又见妹妹这身,我倒想问问妹妹,可想再走一步,容我们捡个现成媒人做做。”昨夜,来的客人?难道就说的是王慕瞻。   刘如蕴眼神一闪,王慕瞻住在柳家,深夜出门,柳家的管家自然也要问问去了哪里,想来这事是瞒不住的,大大方方的道:“姐姐的耳报神倒快,只是这事和他不相干,再说句不知羞的话,我纵再嫁,也绝不嫁他。”   旁边传来了咳嗽声,刘如蕴和柳三奶奶抬头,见厅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王慕瞻和柳子亮,方才刘如蕴的话,他们听的是真真切切,刘如蕴不由一愣,柳三奶奶已经骂门口伺候的仆人们了:“怎么三爷和王二爷进来,你们都不说一声。”   仆人被骂的十分委屈,低着头道:“是三爷不让通报的,说。”没等说完,柳三奶奶已经命他下去了,刘如蕴低了低头,对着柳三奶奶又行一礼:“姐姐,我先告辞了。”起身也不看王慕瞻一眼,径自出了大厅,往外走去。   柳三奶奶一时竟忘了着个人送她出去,只是看着王慕瞻,王慕瞻此时的脸色依旧,反倒是柳子亮白了一张脸,喃喃的道:“这个寡妇,竟看不上慕瞻?”   王慕瞻舒一口气,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为什么每次说出这样话的时候,自己都恰恰能听见?   听到柳子亮为自己抱不平的话,王慕瞻只是微微一笑:“罢了。”柳子亮接上一句:“就是,慕瞻这等家世,什么样的女子寻不到,等过几日,再让你嫂子替你寻几个好的细挑挑。”   局势   细挑挑,王慕瞻只是一笑,他的笑被柳三奶奶瞧见了,再略一思索,想到什么,却没说出来,上前行礼后也没说话,只是照了往常一样立在那里,柳子亮对她一摆手:“好了,过几日,再摆几桌酒席,请个戏班子来热闹热闹。”   柳三奶奶应了是,就退下去了,柳子亮对着王慕瞻叹息:“你瞧瞧你嫂子,什么都挑不出毛病,就是少了点那什么。”王慕瞻但笑不语,或许,不是少了点什么,而是不愿对眼前这个男子有什么罢?   王慕瞻此后就在武昌住下,这次他竟不似只来做几次生意而已,竟买了宅子,用了管家,好似要在武昌长住一般。这些事就算刘如蕴不想知道,也有人把话传到她耳边,刘如蕴不过笑笑罢了,不过心里,竟有了些小期盼,若王慕瞻再派媒婆上门,自己该如何拒绝?   不过没有等到媒人上门,倒是隔壁的店面有人租下了,隔壁店面共有四间,已空了大半年了,刘如蕴在它初空下来时,也曾想过租下这面,好把店扩大些,不过当时银子不凑手,也没租了下来,开张那日,小婉跑去瞧了,回来时候满脸兴奋的道:“奶奶,你知道旁边是谁租下的吗?”   刘如蕴正在写字,看都没看她一眼,笑着道:“谁租下的管不着,只要知道他做的生意是不是和我们一般就成了。”小婉见刘如蕴不感兴趣,凑到刘如蕴耳边道:“奶奶,租下隔壁的,就是王二爷。”是他?刘如蕴的笔滞了一滞,就继续写着道:“有什么可稀奇的,他是做生意的,租下这里也不稀奇。”   小婉点头道:“是,是不稀奇,不过这位王二爷做的是书坊生意就稀奇了。”这下刘如蕴是真的觉得奇怪了,书坊生意?怎么会想到做这行了,刘如蕴不由放下笔,回头却见小婉一脸俏皮的笑看自己,刘如蕴不由嗔着她道:“还不快些来给我磨墨,白看什么?”   小婉忙上前磨墨,磨得时候还道:“奶奶,你说那个王二爷可是为了奶奶才到这里的?”刘如蕴本已重新在写,听到她这话,拿起笔顺手就要往小婉脸上画:“胡说什么,小心我画你一脸。”   小婉忙的求饶,刘如蕴心里却还有些怕,这搬来做了自家邻居,到时候的话?不过王慕瞻的书坊开张了几个月,王慕瞻并没有做旁的事情,出入时候就算见到,也是极守礼的,并没有旁的举动,刘如蕴渐渐心安的时候,却还是有些渐渐不知名的思绪理不清楚。   渐渐就到了六月里,这日刘如蕴见到有船送来的松江土仪,想着许久都没见到柳三奶奶了,遣了杜氏送去些给她。   杜氏回来时候,刘如蕴正在和小宋管家对着账目,上个月的生意不知怎么的,清淡了许多,小宋管家只是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做,刘如蕴正在思量,见到杜氏回来,先让小宋管家下去,杜氏这才进来行礼,刘如蕴见她说过几句,脸上欲言又止的,不由奇怪,也没说话,只是瞧着她。   杜氏见刘如蕴只是瞧着自己,碎步走到她面前,小声的说:“奶奶,今日奴婢,却没见到柳三奶奶,等奴婢出来的时候,悄悄问了她家管家,这才知道。”   哦?柳家又出什么事了?刘如蕴抬眼去看杜氏,杜氏虽知道说别人家的家事有些不好,却还是道:“听的柳大奶奶,前几日闹着分家,说哪有嫂子闲着,让小婶当家的,偏生又赶上辽东那边局势不好,柳家连失了几笔货,柳大奶奶再这么一闹,三奶奶就犯了心口疼。”   柳家只有柳太太一个老人,听得身子骨不是太好,常年只在乡下庄子里养着,柳三奶奶当家,还是当日柳老爷在的时候定下的,这柳大奶奶闹,连刘如蕴都听说的,怎么这次闹的这么厉害?   杜氏自顾自说道:“偏生这次又失了货,大奶奶就越发抓住由头了,说定是三房想抓私房。”刘如蕴已经听不到别的了,柳三奶奶是个要强人,被这样说了,难怪会犯心口疼,只是辽东那边为什么局势不好?   去年听的柳家说往辽东那边做生意,说那边苦寒,出产不多,做生意利很大,况且辽东产的人参,皮子这些都比这边产的要大要好,柳家前年就往那边去了,下的本钱不多,获利不小,去年更下了些本钱,还想在那里择了地方开店的,怎么这时?   刘如蕴越想越不对,索性对还在替柳三奶奶叹息的杜氏道:“好了,你收拾一下,我去柳家一趟。”杜氏被惊住了,刘如蕴已经拿了外出的衣衫了,见她确是要出门的准备,杜氏忙出门去叫轿子。   小婉正在旁边理着东西,也忙丢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来相帮,不一时轿子叫到,刘如蕴就出了门。   到了柳家,等了许久才有人出来领着刘如蕴进去,柳三奶奶也不似原来一般,在二门处亲自迎接,刘如蕴不由轻轻皱眉。   管家娘子是个机灵的,早笑着道:“刘奶奶,家奶奶却是明白奶奶不是那种挑礼的,今日确是走不开。”刘如蕴想起方才杜氏所说,皱眉正要问这管家娘子,却已到了里面,管家娘子忙走上前两步,挑起帘子报道:“刘奶奶来了。”   既没见到柳三奶奶迎出来,刘如蕴是常客,索性走了进去,里面只有柳三奶奶和一个贴身丫鬟在那里,瞧见刘如蕴进来,丫鬟忙上前行礼,柳三奶奶刚想站起身迎接,刘如蕴早几步走到了她面前,柳三奶奶脸上竟没有脂粉,细一瞅的话,还能看出眼微些红,想是刚哭过。   丫鬟已经说话了:“刘奶奶来的正好,我家奶奶满心的委屈也没人听,刘奶奶不是个一般人,正好给奶奶开解。”柳三奶奶还强自挣着啐那丫鬟:“呸,少说这些,平白惹人笑话,还不快些传茶来。”   刘如蕴已经握住她的话,千言万语不知道怎么说,最终只有一句:“姐姐,到现在还把我当外人吗?”柳三奶奶的泪又忍不住了,不过头往上一仰,泪没有出来,只是用帕子蘸蘸眼角,就对刘如蕴道:“原先我总觉着,这寡妇再走一步也是好事,今日瞧来,一个人过也自在些。”   丫鬟已经送上茶来,柳三奶奶还要张罗着给刘如蕴拿些点心出来,刘如蕴忙按住她:“姐姐,我们说说话就好,别张罗了。”   柳三奶奶脸上露出一丝笑:“没事,我没这么娇弱,不就是点委屈吗?有什么不能受的?”刘如蕴听了这话,不由想起自己二姐来,二姐也似柳三奶奶一般,贤德能干,人人夸赞,可是自己二姐会不会也像柳三奶奶一样,受了委屈只能自己在屋里哭,谁也不告诉呢?   刘如蕴刚想说话,门外传来声音:“三婶子在吗?”柳三奶奶听了这话,头一昂,不过一瞬就又是平时的样子了,起身笑道:“二嫂子来了,快里面坐。”接着帘子被掀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她一眼就看见刘如蕴,反愣了一下,笑道:“原来有客,那我等会再来。”   柳三奶奶已经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刘家妹妹也不是外人,二嫂子快坐下吧。”刘如蕴已经起身见礼,柳二奶奶不过说了两句,也就各自坐下,听的柳二爷夫妇平日都是在庄子上侍奉柳太太的,刘如蕴不过节庆时候见过一两次,彼此不熟,此时坐下来细谈,听她话里话外都是对柳三奶奶的钦佩之情,不过话怎么听怎么觉得不由衷。   说了几句,柳二奶奶就起身道:“三婶子这里有客,我也不多坐了,还要赶回庄上预备晚饭呢。”柳三奶奶携着她的手送她出去了,这才坐了回来,笑着对刘如蕴道:“倒让妹妹瞧笑话了。”   话还没说完,丫鬟就进来,俯在柳三奶奶耳边说了几句,柳三奶奶皱眉道::“知道了。”就让她下去了,刘如蕴不过恍惚听见,说什么往那边去了,想到杜氏所说,柳大奶奶闹着要分家,方才进来时候,柳三奶奶又是这样,她从小在这大家里面长大,这些争产的事情,虽没见过,也听过不少。   不说旁的,松江刘家那头,庶出的四弟已经长成,上几个月方完了婚,刘大奶奶前日来的信上还在那里抱怨,说周姨娘成日只在刘老爷耳边絮叨,说大房欺负她儿子,那个意思,想是要自己儿子出来做生意。   还说已定亲的四妹嫁妆备的不足,丢了刘家的脸,刘太太近些年已不管事了,这些事全落到了刘大奶奶身上,刘大奶奶虽性子强,暗地里也落了些抱怨,只是不好对旁人说,也只有写信给自己絮叨絮叨。   想到这里,刘如蕴只是一笑,对柳三奶奶道:“姐姐,听的说辽东那头情形不好。”听到提起这话,柳三奶奶叹了口气:“就是不好,妹妹,我也不瞒你,上两个月的货都丢在了那里,一来一去,丢了的也有上万银子,三爷这几日着急上火的头发都白了些许,偏生还有。”   柳三奶奶住了口,叹气道:“只怕辽东那边要打仗,朝廷已经下诏征兵援辽了,你说这打起仗来,银子没了事小,那边还有许多的伙计。”刘如蕴见她面上露出的疲惫之色,那些伙计,也是有父母家人的,到时真出了什么意外,柳家也够头疼的了,刘如蕴只得安慰几句,告辞出去。   回去的路上,坐在轿子里面只是想,这些年的局势总是不平静,辽东一带,朝廷虽略次用兵,终平定不了,听的陕中一带,也有流民做乱,这陕中离四川不远,到时若四川那边有个不测,自己的生意?   越想心里越烦躁,这太平日子还能过几年?自己纵是闺阁女子,这几年听的见的,那些繁华似锦,也不过像是那沙上的塔,这些年做生意和官府也能打些交道,明白一些,若从自己读的前代史上来瞧,所谓王朝末世,不就是现在这样?   想到这里,刘如蕴忙用手拍拍胸口,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怎能想来,收起思绪,罢了,还是等过些日子,往川中走一趟,看情形再说话。   左想右想,不觉已经到家,下轿时候,刘如蕴顺便往旁边一瞧,见王慕瞻的书坊,还是人来人往,自家店门口却明显冷落了些,心里在想,还是要寻个时候,再和小宋管家说说。   第 70 章   辽东那边的局势是越来越坏了,随着万历皇帝的驾崩,朝廷的征召也开始明发,各地宣抚司出兵勤王,调兵前往辽东。这样的局势也让武昌城里的商家开始着急起来,这一打起战来,就是血本无归,当初前往辽东本是柳家出面牵头的,自然就有人往柳家想讨个说法。   柳子亮外面要应付商家,家里头也不安宁,柳大奶奶见局面不好,更是逮了机会,成日家吵吵着要分家,家里家外的事情,柳子亮撑了一些时候,终于在中秋时分,合家团圆时候,柳大奶奶又趁机大闹了一场,柳子亮气的当场吐血,第二天就倒下了。   刘如蕴得了信,带着小婉前往柳家探望,到柳家时候,门口平日都是车水马龙的,今日却有些冷清,想起柳家的绸布庄也有数日没有开门了,刘如蕴不由叹息。虽说柳家的管家娘子还是像往常样出门迎接,那面上却总有些不知所措之情。   一路迎着刘如蕴到了厅上,刘如蕴刚跨了进去,柳三奶奶就迎了出来:“妹妹来了,快些进来。”刘如蕴见柳三奶奶虽有些憔悴,面容还算沉静,方一踏进里面就吓了一跳,正对着门,坐着柳大奶奶,她满脸气狠狠的,旁边还坐着几个没见过面的女眷。   见了这样架势,刘如蕴倒不知该怎么说了,抬眼看了柳三奶奶一眼,柳三奶奶面沉如水:“大嫂你也瞧见了,我这里有客,你有什么事,等我忙完再说。”   “有客?”有人已经哼了出声:“三奶奶,也不是我说你,这个时候,家里的事情先理清爽了,再去管旁的。”柳三奶奶看都不看说话的那人一眼,只是看着柳大奶奶:“大嫂,家丑尚且不可外扬,难道大嫂真要做弟妹的说出什么不好听的吗?”   柳大奶奶听了她这番话,踌躇了一下,抬眼去瞧方才说话的那人,那人也是知道三奶奶素日的脾性的,这不过是趁了柳子亮倒了下来,才撺掇柳大奶奶在闹,好从中得利,听了这话,对柳大奶奶点了点头,柳大奶奶这才起身道:“三婶子这里既有客,我也就不多留了。”   她这一起身,旁的人也起身走了,柳三奶奶这才坐了下来,满脸的疲惫,刘如蕴坐到她身边,安慰的道:“姐姐,既这样,我手头还能拿的出那么千把两银子,姐姐手头若紧,就拿了去。”   柳三奶奶摇头:“妹妹,这虽关银子的事,又不关银子的事,况且。”柳三奶奶苦笑一声:“孤孀娘子的银子,还是留着吧。”刘如蕴也知道柳家这事,自己这点银子是济不了多少事的,听到孤孀娘子这里,不由愣了一下,只是又安慰了柳三奶奶几句,把带来的补品递于她,也就告辞了。   柳三奶奶把她送到二门口,刘如蕴刚要让她止步,就见有管家迎着王慕瞻过来了,柳家在辽东的生意,听的王慕瞻也下了本钱在里面,却不知道他这么一来,到底是来探柳子亮的病呢,还是?   王慕瞻正走的匆忙,一眼瞧见刘如蕴在那里,倒愣了一愣,柳三奶奶瞧见王慕瞻,停了脚步道:“王兄弟来了,方才爷还念叨着你呢。”王慕瞻抢上一步行礼,眼却没离了刘如蕴身上。这些日子忙着辽东那边的事情,倒是有日子没见了,他心里又何尝不知道,辽东那里局势远不是朝廷所能辖制住的,那些银子,只怕就要白丢了。   刘如蕴的身影却已消失在不远处,柳三奶奶连唤了他两声,王慕瞻这才醒过神来,对柳三奶奶颌首,柳三奶奶见了他这副模样,似无意般道:“患难方见真心,方才刘妹妹来了,张口就要把手上的银子给我,她一孤孀娘子,我怎好要她的呢?”   是吗?王慕瞻眼珠一转,这倒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只是她那些银子,纵全拿了出来,也不济什么事。   刘如蕴方回到家中,小宋管家就一脸着急的迎了上前:“奶奶,家兄方才来了一书,说四川那边有些不好,有几家欠了银子的收不上来。”   银子,又是银子?刘如蕴不由一阵头疼,小宋管家已把宋管家写的信递了上去,刘如蕴粗粗一扫,成都那边,本就和几家宣抚司衙门做生意,那边江南的东西送进去,换些川中的土产,季季结账。   这两年走的也很平静,只是刘如蕴见辽东这边局势不好,吩咐宋管家这里加紧些,把帐都结清爽,实在不行就收了川中的生意,索性一心在武昌这里,谁知宋管家的信上说道,那些宣抚司衙门都称点兵勤王去了,别说银子,连原来换的土仪也不给了。   宋管家这下没法做主,只得写信回来问。刘如蕴瞧了这封信,心里更是着急起来,这事方是正经的,想了一想,刘如蕴起身道:“宋管家,速安排了,我要去成都。”   去成都?小宋管家不由愣住了,想到的第一桩事就是阻止:“奶奶,这事也要先和大爷商量了,奶奶一个孤身女子,怎好上路?”刘如蕴的娥眉又皱了起来,盯着他看,缓缓的道:“成都又不是没有去过,况且要等松江那边来信的话,这一来一去,又是数月,那时什么事都晚了。”   小宋管家的话不敢说出来,虽说刘如蕴去过四川,但是那次一路上都有人护着,并不是孤身,这次真要让她带着几个人上路,再给自己几个胆子也不敢,只是他素来知道刘如蕴性子的,想了想道:“奶奶,你纵要去,等小的去问了熟识的商家,有那要去成都的,一路结伴而行,单身上路是不成的。”   不成不成?刘如蕴的火气又要上来了,却也知道小宋管家说的有几分道理,上次去四川,到武昌之前,全仗了刘大爷寻得熟识的船,不然这不熟的船,杀人越货的事情又不是没听过,从武昌到成都一路,又亏了王慕瞻,不然路上会发生点什么事,还真不知道,然此次事在紧急。   想了想又对小宋管家道:“你速速去寻,若三天之内寻不到,我独自也要上路。”小宋管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急忙出去了。   小婉方才是一直垂手侍立的,此时见小宋管家出去了,这才上前来替刘如蕴换衣裳,端茶上来。刘如蕴木然的任由着她替自己换着衣衫,心里越发的不安定起来,身为商家之女,她明白局势的不安对生意的打击有多大,也知道有大胆的商家,敢趁着局势混乱之时,火中取栗,只是自己心里明白,这样的事还不敢做。   想了半日,只想的脑仁疼,成都这边的生意收了的话,仅凭武昌的生意,却实在有些撑不下去,难道自己做生意就要败了,好回松江去?   小婉点上蜡烛,杜氏端上饭,小婉刚想张口喊刘如蕴,刘如蕴已经摆手道:“打碗汤来就好,旁的都收下去,那些油腻的此时没有胃口。”小婉忙打了碗汤,用勺撇了上面的油,吹的凉热适当了,这才递于刘如蕴。   一碗汤喝下去,刘如蕴也从慌乱中醒了过来,这么一点事,就慌成这样,还想什么什么旁的。   吩咐小婉拿了笔墨,刘如蕴摊开纸,拿了算盘开始算起来,成都生意要收了,自己亏了多少,等算完时候,天空又已发白,也是一夜未睡的小婉见刘如蕴终于丢下笔,忙揉揉眼道:“奶奶累了这么一夜,还是略靠靠罢。”   刘如蕴伸了个懒腰,所幸宋管家做生意甚是得法,成都那边下的本钱,没有亏反还有些盈余,真收了的话,还有些舍不得,不过,若从宋管家遮遮掩掩的话里面来瞧,有几家宣抚司那里,只怕有些蠢蠢欲动。   刘如蕴按了按头,罢了,就算收了,再把这笔本钱投向旁的地,总也有些收成,只怕没有川中土产那么大的利息,那还有没有旁的出息更大?   刘如蕴的手轻轻在梳妆台前敲打起来,眼睛突然扫到一旁邱梭送的那本经书上来,做出海生意如何?听的出海的生意利息颇大,这边出去的不过是些丝绸茶叶瓷器,那边拿回来的,就是宝石香料等稀奇物。   只是自己总是个女子,不好出海,又没有人带着,到时候这海上的风雨事小,闯进海盗窝才是事大。小婉见刘如蕴只是在那里皱眉不语,连叫了两声,刘如蕴这才打了个哈欠起身道:“罢了,先歇一会吧,等寻到人一起入川再说。”   小婉应了,服侍刘如蕴躺下。   小宋管家到中午时候就回来了,笑着道:“奶奶好运气,恰好王家的书坊有个四川的客商买了些书,明日就要往四川去,他的书坊,也是开在成都,和他说过了,他道带奶奶一个,也没什么不妥。”   刘如蕴听了这话,方放下心来,对小宋管家道了辛苦,就忙着收拾行李,预备再往川中。   这次走的匆忙,行李这些带的不多,连土仪都没带,横竖自家成都的铺子里还有,到时去铺子里拿些也好。   坐了轿子到了码头,小婉刚扶着刘如蕴下了轿子,上了船刘如蕴才心安下来,听的这个客商姓杨,是个秀才,想来也是恪守礼仪的,只是遣杜氏前去致意,过了些时,有个清俊的小厮过来磕头:“家爷命小的拜上奶奶,船舱狭小,难免有不便处,还望奶奶海涵。”   刘如蕴见这个小厮说话伶俐,长的清秀,知道定是杨秀才知疼知热的小厮,忙拿出一锭银子赏了,小厮又磕个头,这才告退出去,等她出去了,杜氏笑道:“奶奶,听的这个小厮是杨爷的。”   不等她说下去,刘如蕴就白她一眼:“这样的话,好是能进我们耳朵里的?”杜氏忙住口不说,船此时已开行了,刘如蕴瞧着渐渐远离的武昌,成都之行,究竟是凶是吉?   重逢   “奶奶,走了一夜,你可辛苦了。”天边的太阳喷薄而出,染红了田野,刘如蕴无心欣赏眼前的美景,听到小婉的问话,只是扶住了小婉,怎么也没料到,在有生之年,竟会逢上叛乱?去年到成都时候,已经是十月末了,把生意收拾一下,来往的账目清点清楚,已经过了新年,本预备就这样走了,又被闻蜚娥留住,说难得到了四川,上次不过去了趟峨眉山,此次再好好玩一玩,盛情难却,又留在这里一直到了七月。   那时四川的山水已经领略过了,带回去送人的礼物也已经买好了,预备走的时候。谁知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反,拿下了重庆,本以为不过是乌合之众,谁知竟势如破竹,危及成都。   闻蜚娥这下连声责怪自己不该多留了刘如蕴这么些时,忙的收拾东西要送刘如蕴出川。谁知奢崇明一反,已在家赋闲多年的闻参将到了成都,求见四川布政使朱燮元,愿以老迈之身再披挂上阵,报效国家。   闻参将既如此 ,闻蜚娥怎忍丢下老父,只得命家人送刘如蕴出川,谁知还不等从成都走,十月十八,叛军已兵临城下,围住了成都。   闻蜚娥这下更怪起自己来,寻法子先把刘如蕴送出城才是正经,这样一耽搁,自己在成都城又多待了一个多月,那些时日,日日都似煎熬,刘如蕴不由低声叹息。   “刘家妹妹,你还能不能走,要不要歇息一时?”温文的声音响起,杜子中,这个永远都是那么文雅的男子,即便由于焦急眼圈布满红丝,鬓边的头发有了银色闪过,却还是那样彬彬有礼,看到他,刘如蕴就想到还在成都的闻蜚娥。   想到闻蜚娥,自然就想到曼娘,昨日定下出城时候,曼娘只是紧紧拉着闻蜚娥的袖子不肯走,闻蜚娥好说歹说都不成,最后没法,只得把她击晕了才让她上路。   出城也是比不得平日里出门就是车马轿子伺候,此次只坐了车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士兵只把门开了个小缝,由他们鱼贯而出,此后就是沿着小路一路而行,还要防备着遇到叛兵巡逻,所幸领路的闻龙对这些小路极熟,一路带着他们,连狗都没碰到一只。却是走了整整一夜,男人还好,刘如蕴她们都是裹了小脚的,走不多时,那脚就跟要断一样,再者这路也不是城中惯走的,荆棘草刺,也不知钻到脚力多少,刘如蕴怎敢叫出来,咬着牙往前走。   此时听到杜子中的问话,刘如蕴只是摇了摇头:“姐夫不必了,此地离成都还不远,我们快些走吧,不然遇到叛军又是麻烦的事情。”   杜子中沉吟一时,刘如蕴却看到了奶娘怀里的曼娘,曼娘已经醒了过来,在阳光照耀下一张小脸全是泪痕,也不知哭了多久,却没有哭出声音来。   “娘,我要娘。”含糊不清的童声响起,昨夜走的时候,维哥已经睡着了,此时醒来,见不是躺在家里温暖的大床上,也没有了母亲含笑的面容,孩子家的心里,第一想的就是自己的母亲。   杜子中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上前把维哥抱了起来:“维哥,你要记住,你是男孩子,是新都杜家的子孙,以后切不可再像孩子般哭了。”新都,刘如蕴被杜子中这几句话说的心里发颤,新都已经被奢崇明攻下,杜家父母也不知是凶是吉。   维哥从没见过父亲这样严肃的对自己说话,脸上还挂着泪水,懵懂的点头,杜子中把他放了下来,回身对着这一从人,连上自己的孩子,还有刘如蕴这边的,总共不过二十余人,如果不是要把刘如蕴安全的送出四川,自己现在也应该在妻子身边,还有这两个孩子,杜子中看向孩子的眼神变的有些温柔。   笑着对刘如蕴道:“刘家妹妹,日后这两个孩子,还要妹妹多费心了。”如果是在平常,这也不过是句普通的话罢了,放在这里,刘如蕴却觉得有点不妥,难道说杜子中把自己送出川后,还要?   刘如蕴近乎张口结舌的道:“姐夫,朝廷援军一到,叛军自然瓦解了。”杜子中唇边露出一丝苦笑,朝廷?朝廷手里能动的兵,不过同是宣抚司的那些,如果宣抚司不听调,成都被攻下也是迟早的事情,自己虽退归林下,却也要尽忠为国,只有这两个孩子舍不下了。   心里虽这样想,杜子中却没有说话,示意闻龙带路,继续走起来,小婉扶着刘如蕴跟在后面,珍儿夫妇又在后面,接着是奶娘抱着孩子,最后面是几个仆人在后面垫底。   虽说是十月天,刘如蕴的汗还是很快出来了,珍儿脸上的神情表示,她也撑不住了,还是上前随着小婉一起搀扶着刘如蕴,嘴里还在念叨:“金枝玉叶的姑娘,怎能受这样的罪。”   宋管家一脸沮丧的跟在后面,虽说是突变,但总是自己美处理好这里的事情,才累的姑娘受苦,到时候回松江见到大爷,不知该怎么说?   一行人走在田野里,天地之间十分安静,好像就只剩下他们,路上的村庄大都没有人了,房子里面也是空空荡荡,还有些看起来就是被烧过的痕迹。中午打尖时候,寻了间看起来好些的屋子,寻了半日才寻出一些稻草,烧出的热水也不多,只够每个人喝一口。   珍儿虽说是丫鬟出身,自从进了刘家,不过是做些内院的活,这样的苦还从来没受过,见到刘如蕴一双绣花鞋已被泥涂得看不出来本来面目,眼泪不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刘如蕴喝了口热水,抬头看着珍儿如此,微微一笑,指着维哥道:“你瞧维哥这么小,都不叫苦,有什么呢?”珍儿擦擦眼泪,旁的话再没说出来了。   到了夜里时候也是如此,刘如蕴躺在稻草堆上,觉得脚上疼的和钻心一样,怎么也睡不好,没有月亮,只能看到满天的星星,刘如蕴算了算,此时已经是十一月底,还有一个月,又该过年了,往年此时,已在忙着预备过年时候的东西了,热热闹闹的,就算是去年,也是在成都,和闻姐姐热闹着,哪像此时?   东想西想,总是累了,还是睡了过去,第二天一直走到天快擦黑的时候,才遇到一个农人,住到了他家,柴火这些就要多了些,除了热水,也能喝口汤了,刘如蕴坐在火塘旁边,听着他们和农人在说话。   在四川差不多也有一年了,乡谈也有大半能听懂,听的农人说周围能跑的都跑了,只剩的他,闻龙不由奇怪的问道:“这位大哥为什么不走?”农人对着外面喷出一口气:“有什么好跑的,做农人的,到哪里都要种地,跑了反失了农时。”   或许是农人舍不得地土,此后几日,渐渐人烟多了起来,打尖住宿也方便许多,又行了几日,已经到了乐山,奢崇明虽占了四川大部,乐山这边却没有骚扰到,城门口的士兵比平日要严了很多,盘查了半日才放他们进城。   寻了客栈,刘如蕴这十多日没洗过浴的身子,总算能和洗澡水见一见面了,洗了澡,喝着茶,这客栈虽说简陋很多,但比起前几日来说,已是天上地下了。   珍儿拿了针来,替刘如蕴挑着脚上的血泡,刘如蕴笑道:“这有什么好挑的,过几日平了就成茧,那时就不疼了。”珍儿听了这话,那还掌的住,抬头看着刘如蕴问道:“姑娘,等回去了,武昌的生意就收了罢,姑娘回松江去,老爷太太定是喜欢不住的。”   又听到这话,刘如蕴不由按一按头,笑道:“珍儿,你真以为,受了这么点点苦,我就受不住了吗?”珍儿没再说话,只是碰着刘如蕴的脚掉泪。   刘如蕴知道珍儿的心,躺了下来,还是不说话。   小婉推开门,急匆匆的说:“奶奶,你知道谁来了?”谁来了?刘如蕴半撑起身子,总不会是自己哥哥吧?不等小婉说话,她身后已经闪出一个男子来。   见是个男子,珍儿倒唬了一跳,忙把刘如蕴遮住,刘如蕴却惊得忘了自己此时还躺在床上,脚上鞋也没穿,直起身子瞧着面前的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来的竟然是王慕瞻,他一眼见到刘如蕴,见她虽赤了足,足上有些血泡,瘦削了些,面上精神却还好,一颗心此时方落到肚里。   珍儿见王慕瞻竟有要进来的意思,脚也忙不得替刘如蕴包,匆匆拿了鞋子替刘如蕴套上,又拿来梳子替刘如蕴梳一梳头,这才道:“王二爷,男女授受不清,还是请出去罢。”王慕瞻此时耳里眼里,只得一个刘如蕴,旁人的话哪里还能听见?   刘如蕴直到脚上被珍儿穿上鞋子,才想起这样可是不好见人的,直起身子,拿过梳子自己梳好,这才对王慕瞻道:“王二爷,男女同处一室,还是请出去罢。”   这句话王慕瞻总算是听见了,他已经走到刘如蕴身边:“如蕴,难道此时,你还不明白我的心?”   真心   许久之后,别说王慕瞻,连珍儿和小婉她们都等得不耐烦,却不敢开口,只是垂手侍立在那里,才听到刘如蕴说话,她的话里带有迟疑:“为什么?为什么要明白你的心?”   说着刘如蕴好像找到方向,说话也快速而有条理起来:“王二爷,世间男子的心,轻易是信不得的,况且你为男子,要寻的不过是一个能侍奉父母,料理家务的贤妻,这些我却是不能的,我曾自请下堂,自然也曾立誓,今生今世,再不回到旁人家的院子里去,做相夫教子的人。”   王慕瞻听到刘如蕴这番话,反松了一口气,他只是笑望着刘如蕴:“如蕴,难道你真以为,我寻的妻子和旁人是一样的,若真如此的话,我早成了亲。”   刘如蕴微微一怔,珍儿脸上有些发红,这些话,怎能是她们能听的,只是刘如蕴没叫她们出去,若自己主动要带着小婉出去,又怕反惹出些事来,只得拉一拉小婉,两人悄悄退到门边,伺机溜出去。   沉默持续在房间里面,见到刘如蕴又不说话,王慕瞻又开口说了:“如蕴,我只想告诉你,我想娶得,是我王慕瞻的妻子,而不是王家的媳妇,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料理家务,这些事情,自有旁人去做。”   旁人?刘如蕴的眉毛一挑,看向王慕瞻:“难道你还想另娶一人去做王家的媳妇?”这个?王慕瞻方说出话,就知道刘如蕴误会了,他笑开了,笑容甚至带有一丝俏皮:“如蕴,我说的是,你永远不会是我身后的某门某氏,而是。”王慕瞻停了一停,看向刘如蕴的眼里满是温和:“我姓刘名如蕴的妻子。”   “姑娘,杜爷回来了,请姑娘出去说话。”宋管家的声音突然响起,珍儿都听的眼里差点掉泪了,听到自己相公竟然在外面说话,转身出门就要和他说。   直到此时刘如蕴方意识到,自己和王慕瞻所说的话已经被珍儿和小婉听的清清楚楚,面上不由微微有些发红,只是转念又一想,这些话并不是不能对人言的,扬声对外面道:“请杜爷稍候,我随即就来。”   王慕瞻退后一步,离门边也只差一步了,轻轻对刘如蕴拱手:“如蕴,这些话,皆慕瞻肺腑之言,还请细细思量。”说着就退了出去。   正在被珍儿埋怨的宋管家看见姑娘房里出来一个男子,定睛一看,还是熟人,眉头不由皱了一皱,珍儿用手在宋管家手肘里面掐了一下,又瞪他一眼,嘱咐他不要乱说,这才上前给王慕瞻施礼:“王二爷,我家姑娘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还请。”   话没说完,已经被王慕瞻打断了:“你不消说,我若是要寻个柔顺的,也不会。”珍儿听到这里,顿有心花怒放之感,还要继续往下说,门帘被掀开,小婉扶着刘如蕴出来,刘如蕴的脸色不知是用了脂粉还是天气冷了,脸上的红越发明显了,她看都没看王慕瞻一眼,只是对宋管家道:“杜姐夫在哪里?”   王慕瞻的那句话,让宋管家听的有些发愣,难道说当时的传言并不是传言,这位大奶奶的表弟,确是看上三姑娘了,可是三姑娘说实在的,姑娘家首要的柔顺就没有,虽则有才,却太过孤傲,除了容貌长的甚美,旁的也就没别的长处了。   难道说王二爷是日子过的太好,想娶个母老虎回家受气不成?也容不得宋管家再多想,听到刘如蕴的话,忙上前带路去见杜子中。   杜子中此时的神情已经轻松许多,见到刘如蕴来,忙道:“刘家妹妹,本来还想着,寻个妥当人送你回武昌,谁知天从人愿,恰好遇到王兄,就由他送你回去。”王兄?刘如蕴瞧着坐在杜子中身边,笑的温文尔雅的王慕瞻?   心里暗道,他倒跑的快,杜子中说完就对王慕瞻道:“平日里断不敢如此相托的,现时既遇到急事,也只有再三托付王兄了。”说着作揖不止,王慕瞻已从椅子上站起来还礼不迭:“不防的,刘姑娘本就是亲戚,再说我也恰好回武昌,这不过举手之劳。”   刘如蕴虽低着头在旁边,却听的迷迷糊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王慕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又要回武昌?   杜子中已经转身对刘如蕴说了:“刘家妹妹,事出紧急,我也没和你商议,今夜我就要赶回成都,两个孩子就交由你先带回武昌,若天有幸。”这话让刘如蕴从自己的思绪里走出来,抬头看着杜子中。   杜子中微微一笑:“蜚娥是我的妻子,那里还有我的父母,唯一舍不下的就是两个孩子,把他们托付于你,我心也就安了,况且我虽辞官多年,却也曾食朝廷俸禄,自然是要回去的。”   杜子中这番话说来不过是云淡风轻,刘如蕴却听的心惊肉跳,只是连劝说的话都说不出口,为国尽忠,纵任性如刘如蕴都明白的,身为一个从小读书的士子,这样的事是值得骄傲的,她强忍了眼里的泪,盈盈拜下:“姐姐和姐夫所托,做妹妹的一定不会辜负。”   杜子中事情一说完,心里也觉得踏实不少,也不及还礼就对刘如蕴道:“既如此,妹妹还是回去收拾一下,你们明日就动身吧,我去望望两个孩子。”说着只微一拱手,就进里面去了。   王慕瞻长叹一声,走到还在发呆的刘如蕴身边:“如蕴,快些回去歇息一下吧,明日坐的是小船,你何曾吃过这等苦。”刘如蕴的泪水终于滴了下来,也不及去擦,她抬头望着王慕瞻:“姐夫是要回去送死,我吃那点苦,算得了什么?”   王慕瞻怎么会不明白呢?况且他这一路而行,见到听说的比刘如蕴知道的更多,风雨飘摇,明室的江山只怕气数已尽了,隐隐还听的朝廷里面纷争不休,不过这些他并没说出来,自己只是个商人,所能做的,不过是期待圣人出世,拯万民于水火之中。   看见刘如蕴哭的这样伤心,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示意小婉把她扶出去,小婉还沉浸在方才听了王慕瞻那番话的震惊之中,对他的话绝无不从之理,急忙上前扶起刘如蕴就要出去,刘如蕴刚要走,突然一把拉住王慕瞻的袖子:“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是来寻我还是?”   这样失礼的举动,王慕瞻却没有半点难色,他的手轻抚上刘如蕴的肩,声音轻柔的好像要哄她入睡:“不管怎样,我都寻到你了。”   刘如蕴的手从他的袖子上滑下,眼里的泪水越掉越急:“可是,我是不会回到一个院子里面去了。”王慕瞻又笑了,笑的眼角的纹路好像都含有笑意:“我知道,天地这么大,你一个人走的很孤单,以后会有我陪你。”   这话仿佛是誓言,刘如蕴的眼神转的温柔,她唇边露出笑容,这种如释重负的笑是王慕瞻从没在她脸上看到得,然后小婉觉得自己的手臂变的沉重,几乎撑不住了,低头一看,原来刘如蕴倒了下来。   小婉差点叫了起来,王慕瞻上前按了按她的脉,笑着对小婉道:“没事,她只是睡着了,送她回房吧。”宋管家已经出去叫了珍儿进来,两人相帮着把刘如蕴送回了房,宋管家此时心里越发奇怪了,这个王二爷,还着实奇怪,放了那么多的名门闺秀不挑,偏挑自家这个性子古怪的姑娘。   第 73 章   当刘如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了,屋子里很静,只有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刘如蕴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像是在一个梦境里面,不过还未等她直起身子,门已经打开了,珍儿笑眯眯的进来,看见她醒了,手里拿着衣服上前,嘴里还不停的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刘如蕴推开被子,穿好鞋子方笑道:“喜从何来?”小婉端着洗脸水进来,恰听到刘如蕴的这话,笑着插嘴道:“奶奶,你这不是要成亲了,喜当然从此来。”珍儿伺候着刘如蕴梳洗,连声附和道:“是,姑娘和王二爷成了亲,自然也不会到处走了,老爷太太的心也会放下了。”   刘如蕴看着镜中的自己,挑了点胭脂点到唇上,淡淡的道:“珍儿,你想的太天真了,别忘了现在的潘大奶奶可是王二爷的亲妹妹。”这个?珍儿的手微滞了滞,不过刘如蕴说的也是实情。   小婉突然冒出一句:“奶奶,王二爷会有法子的。”他?刘如蕴头都被回,拿了面小玻璃镜对着看自己的妆容,笑道:“小婉,他会有什么法子?”小婉走上前一步:“奶奶你瞧,我们在乐山他都能寻了来,还找到了船让我们回去,他定有法子的。”   刘如蕴把镜子交予珍儿收好,似发誓一般的道:“他纵有法子,我也不会再做侍奉公婆的媳妇。”珍儿张张嘴,想说什么又住口没说,罢了,这些事,等回了武昌再细说吧。   一个时辰以后,他们已经坐在一条小船上,这船比刘如蕴坐惯了的江船要小的多,勉强在船舱中间有块芦席能坐一坐,刘如蕴带着孩子们坐在里面,奶娘们和珍儿她们坐在她周围,王慕瞻和那些男的下人们就只有船头可以坐了。   维哥脸上还能看得出双眼是红红的,曼娘倒镇静许多,她紧紧搂住弟弟,双眼只是茫然的往江面上看,两个平日极不对头,就算是从成都到乐山一路上都偶有口角的奶娘此时早就顾不上斗口,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刘如蕴轻轻叹了口气,听珍儿说,昨夜自己睡着时候,杜姐夫就随着大军走了,维哥一直哭到背过气去,此去不知还有没有命回来。   抬眼看了眼坐在船头的王慕瞻,珍儿还说,昨夜他几乎是一宿没睡,除了收拾东西,还要安慰这两个孩子,难怪今日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眼里全是血丝,此时就算坐在船头,十一月的天,江上的风还很大,但他依然垂着头,看来已经睡着了。   刘如蕴把身上的狐皮大氅解下来,交予也是在一边打瞌睡的珍儿,示意她递去给王慕瞻,珍儿接了大氅,眼睛眨了眨,刚想说话,已经被刘如蕴用眼神止住了,珍儿唇边露出了然的笑,起身走到船头。   王慕瞻被小厮突然递过来的狐皮大氅吓了一跳,小厮小声说了一句,王慕瞻回头,正对上刘如蕴的目光,不知为什么,刘如蕴突然有些羞涩,忙低下头,伸开手臂把曼娘姐弟抱在怀里,等再抬头的时候,看见王慕瞻已经披上了大氅,看来不那么冷了,心里有一点点甜丝丝的东西开始漫了上来。   虽坐在船上,还是能看到岸边有兵士路过,曼娘痴痴的看了许久,突然开口问刘如蕴:“姨母,这些兵是去救母亲的吗?”刘如蕴被问住了,王慕瞻的声音已经响起了:“曼娘,这些都是去援助成都的,你安心随我们去武昌,成都的围一解,你爹娘就来接你们了。”   曼娘嗯了一声,还是紧紧俯在刘如蕴怀里,刘如蕴回头去看王慕瞻,王慕瞻像是解释,唇边露出一丝笑:“我昨日就是和他们的先头一起到的乐山,不然怎会如此迅速。”小厮已经在旁边加了一句:“是,二爷还报效了五千银子做军饷。”   王慕瞻拍小厮的脑袋一下,望向远方,眼神有些茫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不过尽尽心而已,若似秦将军一般,那才是对国尽忠。”   秦将军?曼娘已经叫出声了:“秦将军是不是就是名讳良玉的宣抚使?我听娘讲过,说她是我朝顶天立地的女英雄。”女英雄?不等刘如蕴想问,奶娘已经出声轻声呵斥了:“姑娘,都说过多少遭了,女孩家只需多学女红就好,那能成天想着舞刀弄枪,学那什么秦将军。”   奶娘的话虽然还是和原先一样,刘如蕴还是能听到她话里的底气不足,曼娘并不像平时一般乖乖低下头去,只是看着岸边行走不停的兵士,轻声叹气。   坐了两天小船,上岸换了车马,换车马时候,能听到路人开始议论起那位石柱宣抚使秦良玉了,这位代夫而立的女宣抚使,并不似旁的女宣抚使一样只挂个名头,亲自训练兵丁,带兵杀敌。此次奢崇明叛乱,方从辽东回川的她,在家不过一日,就又应了朝廷征召,带兵平叛去了。   刘如蕴听的着了迷,珍儿连叫她几声,她都没有答应,还是王慕瞻明白,笑着道:“如蕴,人各有不同,秦将军能上阵杀敌,你可以编书做传,这不是一样吗?”这话说的有理,刘如蕴对王慕瞻一笑,人何苦强求?尽了自己的长处就好了。   车马数日,到宜宾又换了江船,等到了武昌时节,却已是天启二年的正月十三,远远看见蛇山上的黄鹤楼依旧俯看着江景秀丽,刘如蕴呼一口气,终于到了,转头看见在教孩子们打算盘的王慕瞻,她唇边不由露出有些俏皮的微笑,对王慕瞻道:“委屈你,连年都是在路上过的,也不知怎么报答王二爷呢?”   相处这一月有余,两人之间的交往总从原先的有些拘谨变的十分熟络了,王慕瞻唇边也露出笑容,有些促狭的道:“大恩不言谢。”接着顿一顿,笑道:“但求姑娘以身相许就好。”当着孩子们的面,刘如蕴的面不由涨的发红,曼娘年纪大些,只是笑着不说话,维哥不明就里,拍手道:“好啊好,王叔父做姨父是最好的。”   旁边伺候的小婉她们,也不过带着笑看,刘如蕴越发发窘,转念想到王太太,还有那个自己是自己前夫的王慕瞻的妹夫,刘如蕴的心不由变的有些许沉重,看着在那夸赞维哥说的好的王慕瞻,刘如蕴想起他曾说过的话,罢了,就算是一梦,也让这个梦迟些醒来。   船到码头,还不等船停稳,就有人跳上船来,刘如蕴定睛一瞧,竟是刘大爷,这些日子也不知他是怎样的煎熬,头发竟白了一半,还不等刘如蕴行礼,就拉着妹妹的袖子左看右看,见妹妹除了瘦了一些,旁的都还好,这才放心,连连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王慕瞻已经笑嘻嘻的道:“表姐夫,小弟曾经说过,定会把刘姑娘不缺一根头发的带回来的。”刘大爷已经对王慕瞻连连拱手:“慕瞻大恩大德,这叫我何以为报。”说话时候,刘大爷眼里不觉有些泪。   这倒唬到了王慕瞻,他忙扶住刘大爷,一脸正色的道:“还有事要和大哥商议。”什么事?王慕瞻瞧一眼刘如蕴,大声的道:“还请大哥成全,把令妹许嫁于我。”说着就跪了下去。   刘如蕴没料到他竟会当场求亲,一张脸顿时变成一张红布,刘大爷看看王慕瞻,又看看刘如蕴,其实在王慕瞻执意要入川时候,刘大爷就曾想过,不过,自己娘子也曾说过,王太太可不是个好伺候的婆婆,况且,还有潘王两家那层在,刘大爷沉吟一下。   刘如蕴却是在王慕瞻说出求亲这话时候,就被来接的杜氏她们接下了船,下船上轿,径自回到店里,下轿时候,刘如蕴瞧着这别来一年有余的店面,再望望旁边王慕瞻的书坊,虽则一切如常,却有隔世之感。   旁边柳家的绸布庄帘子一掀,就在刘如蕴想进屋时候,柳三奶奶从绸布庄里走出来,此时她也不顾什么礼仪了,径自上前握住刘如蕴的手,眼里满是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话时候,那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滚,刘如蕴看见她,顿生诸多感慨,方才见到刘大爷时候都没落得泪,此时竟落了下来。   还是杜氏机灵,上前笑道:“两位奶奶,此时寒冷,还请进屋里叙话。”柳三奶奶吸一吸鼻子,脸上强自出个笑容:“正是呢,这样的事是大喜事,哭什么。”话虽这样说,拉住刘如蕴的手可从没放开一丝。   进了里面,曼娘和维哥上前给柳三奶奶行礼,柳三奶奶瞧着这对孩子,想起他们父母,眼里不觉又要掉泪,忙从袖子里扯出两个荷包,递给他们两个:“来的匆忙,也没备表礼,这两个东西拿着玩吧。”   两个孩子行礼谢过,奶娘带着他们下去歇息,柳三奶奶叹息了几句,这才对刘如蕴道:“妹妹,我的礼可是备好了,你何时出嫁?”   刘如蕴被柳三奶奶这一问问懵了,看着她只是说不出话来,柳三奶奶恨得在她手背上打一下:“少装憨,他入川就是为了去寻你,况且昨日他那封书上也说了,求我们做个现成媒人,这桩婚事早定了他才能安心。”   原来王慕瞻已经先有信到了柳家,难怪柳三奶奶看了那两个孩子,一点也不吃惊。成亲,再嫁,刘如蕴的神色不由变的有些暗淡,她低下头:“姐姐,有些话做妹妹的想说一说,他对我的心我是明白的,只是深宅大院不好呆啊。”   柳三奶奶又何尝不明白,她握一握刘如蕴的手:“妹妹,这我是知道的,只是王兄弟也说了,成亲之后,并不让你去侍奉公婆,住到南京去。”这个刘如蕴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她还是轻轻摇头,柳三奶奶这下急了:“妹妹,这样好的男子,你要到哪里去寻?”   刘如蕴点头,站起身来推开窗子道:“姐姐,这天地广阔,我可以舍下一切,但我不能让他为了我,舍下这一切。”柳三奶奶缓缓起身,吃惊的望着刘如蕴,刘如蕴此时眼神坚定,是,纵然王慕瞻能让自己不会回到深宅大院去,纵然他肯陪自己一起走,但是自己不敢肯定,这是不是他的本意?还是一时冲动。   门口有声音传来:“如蕴,你又何必这么肯定,我不会舍下这一切?”刘如蕴吃惊转身,王慕瞻已经走到她面前:“如蕴,你不必怪自己,我不是为了你而舍下这一切,而是天地广阔,我自然也想走。”   惊变   他也想走?柳三奶奶见王慕瞻进来,抿嘴一笑,招呼房里伺候的人都出去,刘如蕴是没有发现的,王慕瞻看着刘如蕴,眼神变的有些迷离:“如蕴,我曾和你说过,身为男子,也不是事事都随心的。”   这个和方才说的话有联系吗?刘如蕴的眉头微微蹙起来,王慕瞻继续道:“很久以来,我一直在想,能够离开家人的庇护,在外面自由飞翔是什么滋味,但是不成的,少年时候,曾经跟人出去走过海,那段日子。”说到此处,王慕瞻似乎又能感觉到海风带来的那种潮湿的感觉,虽然艰苦,那段日子却是最快乐的日子。   可惜,王慕瞻叹了口气,后面的话不需要再说,刘如蕴已经知道了,据说有一次遇上了海盗,逃出来后王太太就再不放他出去了,想到这,刘如蕴不由说出一句:“王太太担心你也是有的,她总是做母亲的人。”   王慕瞻微微点头:“是,只是已经飞过的人,怎甘心再回到那个笼子里面去。”刘如蕴的眼不由一亮,王慕瞻看向她的眼神变的坚定:“如蕴,我们一起飞吧,互相陪伴。”这轻柔的话打消了刘如蕴的最后一丝不确定,眨眨眼睛,不让水汽氤氲,她轻轻点头:“好。”   王慕瞻握住她的手:“如蕴,你我都是不甘于在深宅大院的人,从此后一起陪伴,再不孤单。”再不孤单,这话真好,刘如蕴脸上的神色变的柔和,原来,有人陪伴的感觉真好。   咳咳,有咳嗽声响起,王慕瞻急忙把刘如蕴的手放开,刘如蕴抬头,刘大爷踱着方步进来,看见他,王慕瞻顿时想起方才在船上他说的话来,自己妹妹不会再嫁,刘家不会少了她的一口饭食,断不会再让她去别人家伺候公婆了。   王慕瞻脸上的神色变的慌张,虽说知道刘如蕴自家能做的了自家的主,只是这婚姻大事,总还是愿家里人能有个主持,刘如蕴是不知道方才在船上刘大爷已经回绝了王慕瞻,方想张口说话,刘大爷已经走到王慕瞻面前,定定的看着王慕瞻,看的王慕瞻心里不由有些发毛。   过了些时,刘大爷才叹口气:“慕瞻,若你真的能像你说的那样,一世不让妹妹受气,不去做人家媳妇,你要娶就娶吧。”他这句话说出来,王慕瞻心里的喜欢是说不尽得,他连连点头:“姐夫,小弟是个男子,做男子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连自己说的话都做不到得,又算什么男子?”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刘如蕴细细嚼着这几个字,唇边的笑容越来越大了,刘大爷看着自己妹妹脸上的神色,又咳嗽一声,对王慕瞻道:“只是。”   他这重新说出的话让王慕瞻的喜欢又飞到天外去了,手不自觉的握住椅子上的扶手,力气大到快要把花梨木做的扶手都捏碎了,刘大爷才接着说话:“我这个妹妹比不得旁的女子,女子家的柔顺是一点都没有的,也是个有主意的,有性子的,日后如何,慕瞻,你可要想好了。”   刘如蕴听到哥哥后面说的那几句,不由有些恼,小声的叫了声大哥,王慕瞻看着刘如蕴,眼神里的温情让刘大爷在旁看着都觉得脸热辣辣的,他似乎是在说给刘大爷听,更像说给刘如蕴听:“大哥,我想要的,不是那种柔顺的,以夫为天的女子,而是能随我一起在天地间飞翔的女子。”   刘大爷笑了,刘如蕴的脸越发红了,只有说话的王慕瞻的神色是如此的飞扬。   请媒婆,下聘过礼,择了二月十二的好日子,刘如蕴虽则不想大张旗鼓,却拗不过刘大爷和王慕瞻,到了好日子的头天,柳三奶奶就过来替她梳妆。   刘如蕴瞧着镜中的自己,笑着对柳三奶奶道:“姐姐,我又不是没出嫁过,还有什么好怕的?”柳三奶奶手里拿了一支累丝镶宝金凤在她头上比来比去,笑道:“你是出嫁过,王兄弟可没娶过妻子。”   刘如蕴笑了:“照姐姐这样说,娶我是委屈他了?”柳三奶奶把金凤正正插好,这才扶着她的肩笑道:“不委屈,像妹妹这样的人品,嫁谁也不委屈他。”满地里伺候的人听了都笑了。   杜氏走了进来,脸上神情有些奇怪:“奶奶,有位潘大奶奶求见。”潘大奶奶,刘如蕴手里玩弄的胭脂盒子啪一声落地,里面满满的胭脂都掉了出来。刘如蕴此时也没有心情命人来收拾,起身说道:“快请。”   起身时候,袖子拂到了桌子上,把茶拂了下去,茶水泼到了胭脂上,立时在地上开了一大朵红色的花,刘如蕴看了一眼,那红色此时竟似血一般刺眼,她的心不知为何砰砰狂跳起来,柳三奶奶不明就里,上前扶住她:“妹妹,这要出嫁的新娘,还是不要见客的好。”   说着就要吩咐下人上前把那些胭脂收拾出去了,刘如蕴的心跳的越发急了,扶住旁边的桌子,定一定心才笑着对柳三奶奶道:“姐姐,不碍事的,来的人也不算客。”   话音未落,就有女子的笑声响起:“刘三姑娘说的对,论起来,却不算客。”柳三奶奶不由皱眉,这哪里来的,怎么这么轻狂?王兰芝已经出现在门口,算起来,南京一别,刘如蕴和她也有三年没见,她的装扮还是和原先一般,端庄得宜,走路时候,连裙边的摇摆都看不到。   刘如蕴定定的看着她,这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女子,和自己本来似长江上两条背向而行的船一般,永没有相见的时候,不过因了两个男子,一次次被连在了一起,只是一个被人羡慕,一个被人唾弃而已。   思量时候,王兰芝已经轻移莲步站在刘如蕴面前了,瞧着刘如蕴一身的新娘装扮,王兰芝唇边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却不知该怎么称呼,是刘三姑娘,潘大奶奶还是?”说到这,王兰芝的声音稍稍提高一些:“还是,我难叫出口的二嫂。”   刘如蕴此时反镇定了,该来的总会来的,自己这么些年什么都没见过,反是柳三奶奶不明就里,皱眉上前道:“这位奶奶,有什么事还请坐下来说,何苦这样站着。”   王兰芝微微低下身子,对柳三奶奶福了一福,眼却依旧望着刘如蕴:“柳三嫂子,我和这位还有些话说,还请三嫂子带着下人出去。”听到王兰芝称呼自己为柳三嫂子,柳三奶奶眉头皱了皱,这才想起王慕瞻的妹妹嫁到了潘家,难道面前这位就是他的妹妹,想到这,上前一步笑道:“原来是王家妹妹,有什么话,我也不是外人。”   王兰芝一笑,这才侧头对着柳三奶奶:“三嫂子,有些话还是不能对外人说,不然对这位刘姑娘可不好。”刘如蕴更加镇定了,罢了,这有什么,微微抬起头对柳三奶奶道:“姐姐还是先请出去,等会再说。”   柳三奶奶思忖了一下,这事看来自己还是不宜出面,带着下人们出去了。   房内只剩得王刘两人,还有一对高烧的红烛,王兰芝细细看了看房里的摆设,那些堆积成山的箱笼,唇边的笑越发大了:“瞧来表姐夫为了让你再嫁,备的嫁妆可不少,只是可惜。”   刘如蕴转身面对着她:“王姑娘,有什么话就请明说,我们算来不需如此拐弯抹角。”王兰芝眼里的光敛了敛,没想到刘如蕴的反应和自己听过的不一样,听家里的老仆人说过,前面这位潘大奶奶貌美如花,性烈也如火,稍一点事就会不舒坦,怎么今日全不似他们所说,不过此时也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王兰芝微微一笑:“听的姑娘要嫁进王家,本应和我成为一对姑嫂,姐姐本是才女,有这样一个嫂子,也是做小姑的所乐见的,只是可惜。”说到这,王兰芝故意停一停,想看刘如蕴面上的神色。   见刘如蕴面上的神色还是和平常一样,王兰芝心里不由有些失望,索性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可惜的是,王家的门你还是进不了。”刘如蕴深吸一口气,眼睛看着王兰芝的眼睛:“我嫁的是王慕瞻,不是王家的二爷,能不能进王家的门,我并不稀罕。”   是吗?王兰芝唇边嘲讽的笑意越发明显了,她的头稍微抬起来了点:“姑娘还不知道吧?就在半个时辰前,二哥已经随家母回了南京,姑娘难道不知道二哥素来孝顺,母亲的话,他怎肯忤逆?”   这个消息几乎把刘如蕴击倒,她深吸一口气,王兰芝满意的看着刘如蕴面上露出的苍白之色,几年的怨气终于消得干净,为什么,一个下堂求去的女子,竟然还能被夫君念念不忘,而不是在别人眼里看来,什么都做的完美无缺的自己?   第 75 章   不等王兰芝再说出什么旁的,刘如蕴抬头面对着她:“潘大奶奶,承你好情,将此事告知于我,还请潘大奶奶回去多多拜上令堂,就说此事,我知道了。”王兰芝的眉皱了起来,竟然没看到她的崩溃,伤心,流泪?   不由冷笑道:“瞧刘姑娘这样子,想来对二哥也没什么情谊,倒累的我们从南京赶来。”刘如蕴此时无心和她再做什么口舌之争,唇边只露出一丝冷笑:“潘大奶奶所为,那是你们家的事,和旁人无干,想来潘大奶奶也不愿在此多留,就不送了。”   说着手一摆,王兰芝目的既已达到,也无需再留在此,头微微一点,就走了出去。她刚走出门,刘如蕴就觉得双腿支撑不住身体,腿一软就坐到了椅子上。   外面叽叽喳喳嚷成一片,柳三奶奶掀开帘子走进来,见刘如蕴面色苍白坐在椅子上,心里虽觉得这事透着奇怪,却还是上前抚住她的肩安慰道:“妹妹,这事还是差个人驾了小船赶上王家的船问个清楚明白才好。”   刘如蕴觉得脸上冰冷一片,原来不知不觉中,泪已经流的满脸,她也不去擦,只听到柳三奶奶后面那句,喃喃的说:“不要去问了,世间男子的心,果然是不可相信的。”说着就觉得头越来越昏沉,耳边只传来柳三奶奶声声惊呼妹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如蕴,我们一起飞吧,互相陪伴,是王慕瞻的声音,接着是漫天的红色,在这红色里面,有女子的声音响起,二哥素来孝顺,母亲的话,他怎肯忤逆?   刘如蕴不由叹了口气,转了个身,传来小婉惊喜的叫声:“奶奶醒了,快着人去报大爷。”好像是有人出去了,接着唇边有什么东西喂了过来,刘如蕴下意识的张开口,有甜甜的东西喂下去。   真好喝,刘如蕴舔舔嘴唇,觉得勺子出去了,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不瞒的说:“我还没吃饱。”端着碗的是珍儿,她吹了吹勺上的燕窝粥:“姑娘,奴婢不过吹凉罢了。”   刘如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婉上前把她扶起来,珍儿已经把粥吹凉了,又舀了一勺,刘如蕴嫌她喂得太慢,示意她把碗递给自己,哪得几口,就把粥喝干了,珍儿忙又端上一碗,刘如蕴连喝了三碗,这才觉得舒服许多。   把碗递给珍儿道:“不过几个时辰没吃,怎么就这么饿了。”珍儿叹气:“姑娘,你已躺了两天两夜了,大爷急得差点没把请来的医生吼死了。”两天两夜?刘如蕴皱眉:“怎么我竟睡了这么久?”   “三妹,你总算醒了。”刘大爷大踏步走了进来,见刘如蕴虽没梳洗,双眼却明亮,面上也没有灰白之色,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走到床前坐下,刘如蕴抬头看见大哥双眼都是赤红的,笑道:“倒累了大哥了,却不知为何这么贪睡?”   刘大爷满肚子对王家的怨气本来是要等到妹妹醒来时候和她一起发作出来,听了妹妹这句,愣了一下才道:“也不算累了我,只是苦了你。”刘如蕴淡淡一笑:“苦了我,大哥,什么时候苦了我?”   刘大爷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只是伸手出去摸一摸她的头,就像她幼时一样,刘如蕴微微低头:“大哥,我知道你们疼我爱我,不希望我受苦,只是世间男子的心,此时我都不信了。”刘大爷一声长叹:“三妹,等你好些,回了南京,我定要去和他讨个说法,那能这样戏弄于你?”   讨个说法?刘如蕴微微一晒,讨到了又怎样呢?白落得惹人笑话,不过这话刘如蕴没说出来,只是抬头对刘大爷道:“大哥,我已经长大了,此后不会再依着大哥了,此事就由我自处。”   长大了?刘大爷看着妹妹,这个孩子总是长大了,想到这里,刘大爷不由觉得眼热辣辣的,刘如蕴淡淡一笑:“大哥,你和爹娘为我做的极多,此后就不必了,我已长大了,日后的事,就由我自己去行。”   刘大爷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泪:“罢了,就由你去罢,只是三妹,你万事小心。”刘如蕴听到大哥说话声音里的粗哑之音,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大哥,我会的。”   杜氏进来报:“奶奶,柳三奶奶来了。”刘大爷起身道:“既这等,我先出去,就由你罢。”刘如蕴见他走路还稍微有些晃,心里不由叹气,总不好躺在这里见客,忙下了床,此时穿衣服已经来不及了,小婉忙拿过一件大氅来,刘如蕴拢紧大氅,熟悉的触感让她想起这件大氅就是王慕瞻原先穿过的,手不由滞一滞,誓言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还在思量时候,柳三奶奶就走了进来,见到刘如蕴,眼里的泪掉了下来:“妹妹你没事就好。”刘如蕴忙收回思绪:“倒累的姐姐悬心,是妹妹不好。”   柳三奶奶身后的丫鬟上前,手里还托着个盒子,柳三奶奶把盒子交予小婉:“这是两根辽东来的山参,补气养血最好,快些熬去给你们奶奶喝。”小婉看向刘如蕴,刘如蕴也没和她客气,只是微一点头。   小婉拿着山参下去,柳三奶奶和刘如蕴说了几句,见刘如蕴气色还好,这才叹道:“没想到好端端的一桩喜事,竟变成这般。”刘如蕴是不想再想起此事了,只是捏一捏她的手,柳三奶奶明白,岔开话道:“没想到那位王太太,果真好手段,竟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带走了人还不透出一点风声。”   见刘如蕴只是眼皮动了一动,柳三奶奶这才把原委说出,那日刘如蕴晕了过去,刘大爷气的暴跳如雷,登时就带了小厮去间壁,要寻王家的管家问个清楚,王家的管家见过的竟一个也不在,只有一个眼熟的人在那,不是旁人,正是现在王家的乘龙快婿,刘家原先的女婿潘大爷。   见到潘大爷,刘大爷倒愣住了,不过方才既已见到潘大奶奶,此时见到她的夫婿也是常事,倒是潘大爷满面笑容的上前行礼道:“表姐夫许久没见,此处却是岳母劳烦小弟替二舅兄理一理后面的事情。”   刘大爷此时怒气冲天,胡乱还了一礼道:“却不知舅母带着二表弟去了何处,做外甥女婿的,总也要拜见下舅母。”潘大爷只是一笑:“岳母给二舅兄在扬州定了门亲事,此去扬州市给二舅兄完婚的,只怕要过了中秋才会回南京,表姐夫想去寻的话,还要去扬州。”   刘大爷的性子本就不好,听了这话,再瞧见那些下人们把那些新房里的陈设都抬了出来,上面披的花,挂的红都被下人们扯了下来,扔到地上,心里越发气愤,上前拉住潘大爷的当胸就道:“你别和我说这些,王家的人在那里?”   潘大爷笑一笑:“表姐夫,你又何苦这样呢?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做主,你又何苦这么心急。”刘大爷见他笑的轻描淡写,往事全都浮上心头,当初若不是他新婚时候就摸上了妹妹的陪房,妹妹今日也不会落得这样境地,孤身一人飘落在外,还被人如此戏弄,猛的一推就把他推倒在地。   潘大爷被他推倒,也明白照了刘大爷的性子,自己难免会被迁怒,还没爬起来的时候,刘大爷已经骑到他身上,双手开弓打起耳光来:“就是你这个朝三暮四的,才害的我妹妹现今这样,我打死你这个祸根。”   见他竟然动起手来,下人们都吓到了,忙要上前拉架,被刘大爷大喝一声:“谁敢上前,我把他们都打折了腿。”他这一喝,刘家的小厮们止了步,王家的下人们被刘家的小厮拦住,上前不得。   潘大爷一张脸早被打的像猪头一样,嘴里嚷道:“男子家纳妾也是常事,谁让她容不下人?现今这事,怪我做什?”刘大爷见他竟然还敢回嘴,手握成拳,又是几拳,潘大爷被打的怒气也上来了。   他本就是富家子弟没受过皮肉之苦的,生平的奇耻大辱就是妻子主动下堂求去,后面虽娶了温柔可人的新妻,生儿育女,又连纳了数妾,这口气着实不平。此次王太太要来武昌搅散王慕瞻的婚事,他自然要来帮忙的,除了尽半子之力外,能亲眼看着刘如蕴受辱,也算消了一口气。   此时被刘大爷打的还不了手,心下更恨,见下人们上前不来,发狠道:“谁敢不上前,我把他全家都逐了出去。”下人们听到,忙要上前,只是刘家带来的人也不少,一时上前不了,两边混战起来。   他若好好的挨打,刘大爷打几下也就罢了,见他这样,刘大爷的手越发重了起来,后面传来一声女子的悲呼:“表姐夫,你把他打死了,难道要叫表妹我守寡吗?”王兰芝本来是在后面的,听到前面纷纷攘攘,起先不好出来瞧,只是遣个丫鬟出来,听的丫鬟说刘大爷打了潘大爷,这才着急起来,忙带着人出来。   她一出来,正在混斗的双方忙住了手,王兰芝一眼看见自己丈夫被打的脸上红红白白,心里大疼,顾不得许多就上前紧紧抱住刘大爷的手臂,疼叫起来。   刘大爷此时已经打的累了,顺势把手放开,王兰芝顾不了忌讳,把丈夫扶起来,见丈夫还能说话,想来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这才满眼是泪的对刘大爷道:“表姐夫,你疼妹心切,难道不知道我娘他怜子之心?”   怜子之心?刘大爷似有触动,回头看着王兰芝:“她的怜子之心就该赔上我妹妹的名声?”名声?王兰芝极想笑出来,她看着刘大爷一字一顿的道:“姐夫,你为父的,可肯让三姑娘那样的人做自己的儿媳?”   不可说   刘大爷一愣,随即怒了,王兰芝见他眼里的血丝似乎都要被撑破,又见刘大爷本已张开的手又握紧了,怕刘大爷又要打潘大爷,不由抱紧了潘大爷。刘大爷的声音已经响起,却带有一丝悲凉:“人活一世,各有所好,妹妹她。”   说到这,刘大爷看一眼王兰芝,突然失声笑道:“罢了,说这些做什么,我刘家兄妹立于天地之间,无愧于心,又何须说这么多。”说着转身挥手示意带来的小厮随着自己走。   回到这边,请的医生已经来瞧过刘如蕴,柳三奶奶早就遣人划着快船去寻王家的船,只是长江上下,船来船往,寻了一夜,也没寻到王家的船,倒打听了些消息。   原来王太太两天前就来到武昌了,却没上岸,只是遣了几个小厮打听了一下,直到喜日子前才命潘大爷上了岸,王慕瞻见妹夫到了,虽心里有些疙瘩,却也要和他周旋。   谁知潘大爷见了他的面,只是恭喜王慕瞻,又称船上有送他的礼物,还请王慕瞻亲自上船去拿了礼物,王慕瞻本不愿去的,称只需遣个管家前去就好,潘大爷笑道:“舅兄这样说就是不给做妹夫的面子,难道做妹夫的,连份送舅兄的礼都不得舅兄亲自去瞧。“   王慕瞻满肚皮不甘愿的出了门,上了船,进了船舱瞧见王太太,王慕瞻方想行礼,王太太已经冷哼道:“好儿子,做的这么好,瞒的那么紧。”王慕瞻急忙跪下:“儿子成亲,这不是大喜事吗?娘何必如此?”   王太太听了儿子这样说,明白自己这个儿子是劝不转的,用帕子点点唇角:“好,你要成亲,我成全你。”王慕瞻心里已经打点了一大篇话要应付王太太的,刚抬起头,就见王太太对王兰芝点一点头,王慕瞻见母亲这个动作,心里暗叫不对,方站起身要出舱,早被几个粗壮的婆子拦住去路,领头的笑着道:“委屈二爷了。”   王慕瞻方想推开她们,已经上来两个粗壮婆子抓住了他的手脚,接着王慕瞻就被捆了起来,王慕瞻到了此时,就算浑身的本领也使不出来了,张嘴叫道:“母亲,你就不肯让儿子做自己想做的事吗?”   王太太吹吹杯中的茶叶,耳边的红宝石坠子连动都没动,瞧着儿子,笑得还是那样温柔慈爱:“傻儿子,你要成家立业,做娘的怎会阻止呢?我已和扬州程家说定,他家第五个女儿端庄大气,是你合适的对头,这次我们就直去扬州,由你成了亲再回南京。”   王兰芝已经上前对王慕瞻行礼:“恭喜二哥了,程五姑娘做妹子的见过一面,极情投意合的,这样的二嫂,配了二哥,也是不枉的。”王太太笑的一派春风:“慕瞻,你也是知道的,你这个妹子眼光极高,她都说好,自然是不错的。”   王慕瞻到了此时,已明白了她们的计谋,瞧着面前笑的一派欢畅的母女二人,舱里伺候的下人也纷纷上前恭喜自己,突然大笑起来,笑的眼角都有了泪,听到他的大笑声,早有婆子上前道:“二爷可是喜欢坏了,还请二爷到舱里歇息。”   王太太点头:“伺候二爷的人也上来了吧?兰芝,你就上去帮着女婿理理后面的事。”王兰芝应了声是上了岸,她一上岸,船也就开走了。   这些都是后话,此时的刘如蕴她们却只知道王慕瞻随着潘大爷到了船上不久,跟去的管家也上了船,王兰芝下船上轿之后船就开走了,内情都不知道。   柳三奶奶虽觉得这事透着古怪,上船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怎么就这样?还是安慰刘如蕴道:“妹妹,船上发生了甚事,我们外人也是不知道的,只是你?”刘如蕴换下了当日的艳妆,此时又是平日的素服,听到柳三奶奶这句,微摇一摇头:“姐姐,旁的事我也不管了,若和他有缘,日后自会再见,若无缘。”   刘如蕴唇边露出一笑:“也就这样罢,天地辽阔,可做的事还许多,光想着一个男子成什么事?”柳三奶奶略愣了愣,随即叹道:“妹妹,这点我却不如你,只是妹妹,这边的生意,若能收,就收了罢。”   刘如蕴听这话里有些不好,忙握住她的手道:“姐姐,究竟为了何事?”柳三奶奶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妹妹,我们做生意的,总也要随着时局走,现时时局不好,似我家也只能苦撑,妹妹一个孤身女子,原先在成都收土产的那个铺子已经收了,光靠着本地的东西,想来也。”   这些话刘如蕴也是想过的,只是方从成都回来时候,既答应了婚事,旁的事想的也就少了,听了柳三奶奶这话,心里暗道原来自己并没瞧错,柳三奶奶并不是那样木头样的,可惜的是世上人的眼光让她也只能关在柳家的院子里操持家务,相夫教子了。   这些话刘如蕴并没说出来,只是对她点头:“姐姐说的,也是我肚里的话,只是这生意收了,却没有旁的可做。”柳三奶奶欲言又止,半日才道:“妹妹,听的走海路极好,你家乡一带本是鱼米之乡。”   刘如蕴的手松开又握紧,唇边露出了然的笑,她望着柳三奶奶有些痴了:“姐姐,天下女子本就不输男子,姐姐这样,真是。”柳三奶奶的纤手在她面前摆了摆:“妹妹,佛曰,不可说。”   不可说,刘如蕴点头,柳三奶奶望着她,唇边的笑越来越大,却不是往日那种礼貌的微笑,而是一种如释重负,天下这么大,总有女子不愿在男子画的那个圈圈里面生活,而是如飞鸟一般翱翔。   潘大爷虽挨了刘大爷一顿打,在王慕瞻的书坊里将息数日,就收拾了书坊,遣散了伙计,带着妻子回南京去了,回南京之前也没来这边辞行。王家此次的事情,透着古怪,特别是前些日子,已是在武昌城里遍发喜帖,谁知后来先是新郎不见了,再是店都收了,各种各样的议论铺天盖地的向刘如蕴灌来,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刘如蕴不守妇道,和人有了不妥,王慕瞻不愿做这个活王八,这才悔了婚,还有的说刘如蕴虽貌美如花,性子却也有些不好,谁家肯娶个母老虎回去。   倒有一些议论的有些边际,说王慕瞻不满潘大爷还念着前头妻子不放,这才为了妹妹出气,先定亲后悔婚,好好羞辱了她一番。刘如蕴也不理会这些流言,只是吩咐小宋管家把那些应收的账款收一收,铺子能顶就顶出去,不能顶的话也就这样罢了,预备回南京去。   小宋管家虽应了,低下的伙计见主家要收了铺子,还当那些流言是真的,渐渐也有议论起来的,刘如蕴此时只是庆幸刘大爷被自己劝回松江去了,不然听了这些话不知又要赔出去多少汤药费。   忙碌了几日,转眼已到四月,处处春意盎然,刘如蕴在忙碌之中又添了件喜事,杜家伉俪双双来武昌接曼娘姐弟,虽说成都解围的事二月就知道了,只是总要亲眼见到,刘如蕴才安下心来。   见到闻蜚娥一如既往,杜子中除了黑瘦些也没什么别的不妥,再瞧着他们父女母子团圆之时,一派和乐的情景,心里十分感慨。曼娘的奶娘,那个古板忠心的忠仆也没阻止曼娘双眼含泪的和父母说话,虽脸上依旧是那样古板,刘如蕴还是能见到她悄的用袖子拭泪。   忙乱一时,吃过庆贺宴席,到了晚间,刘如蕴终于能和闻蜚娥说几句了,瞧着刘如蕴面上的波痕不惊,闻蜚娥微微点头:“妹妹此时和原先不一样了。”刘如蕴用手摸摸自己的脸:“嗯,老了,觉得都快有白发了。”   闻蜚娥摇头:“不是这样,我觉得妹妹现时坦然许多,也明白许多,再不肯为一件小事烦恼了。”刘如蕴低头笑了,什么都没说,一只手覆到了刘如蕴的手上,刘如蕴抬头,对上的是闻蜚娥关心的目光,听到闻蜚娥缓缓的道:“妹妹,这一路上,我打点了许多安慰你的话,谁知到了武昌全用不上。”   刘如蕴不由撒娇的往她怀里偎去:“姐姐现时也可以说。”闻蜚娥只是一笑:“妹妹,现时我明白了,没有人陪伴你,你也能走的很好,倒是姐姐自己,被拘住了。”   刘如蕴没有起身,对她道:“佛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闻蜚娥听出她话里的安慰,用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脸:“妹妹,这些话,我自然知道,只是偶尔心中也有不足,不过路是自己选的,又何必怨叹?”   刘如蕴微微一笑,更偎紧些,选了就不后悔,她们都是这样的人,又何需安慰?   第 77 章   和闻蜚娥依依惜别之后,把武昌的店子收了,遣散伙计,收拾好所有东西回南京的时候,已经是六月里了,再回南京,刘如蕴的心情和去武昌时已有不同,看着江上的风景,刘如蕴摊开手,手上是临回来的时候,柳三奶奶塞给自己的东西,柳三奶奶,确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子,可惜这样的女子终究只是被关在后院里面,做着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   刘如蕴仰头看天,再辛苦也是自己的路,柳三奶奶的话还在自己耳边,妹妹,没有男子也可以走的很好,想做什么就做罢。   刘如蕴的心思变化,下人们都是不知道的,见刘如蕴似往常一样,还道姑娘果真心冷似铁。   能回家总是高兴的,小婉脸上的笑自从离开武昌就再没散过,成日家和杜氏叽叽咕咕说话,大部分时候就是家里的事情。   刘如蕴手里捧本书在瞧,听到小婉说此次回去正好赶上自己妹妹成亲,刘如蕴的眉毛不由微微一挑,细算起来,小婉已经十八了,只是她来自己身边时候不过十一,原来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刘如蕴不由把书放到一边,用手柱着下巴看着珠儿。   珠儿正说的开心,见刘如蕴瞧着自己,想起自己是别人的丫鬟,婚事总是主人家做主,自己是做不了主的,忙停下说话,和杜氏收拾着东西罢了。   水西门好像很快就到了,船刚停稳,珠儿就上了船,径自来到舱内,见到刘如蕴双眼的泪不由落了下来,顾不上行礼就拉住刘如蕴的手:“姐姐,数年没见,想杀我了。”   刘如蕴见珠儿数年不见,没有多少变化,想是又刚生产过,身子有些丰润而已,不由上前摸着她的脸,有些感慨的道:“我的珠儿,已经长这么大了。”一句话让本来已没掉泪的珠儿又红了眼眶,强挣着道:“姐姐,珠儿的孩子都三岁了,珠儿也已老了。”   说着珠儿把身后的孩子拽出来:“快给舅母磕头。”三岁的孩子眼又大又圆,头上梳了两个小丫髻,手里还拿着块糖在吃,听到娘这样说,只是睁了眼睛好奇的看着刘如蕴,奶娘急忙上前:“大姐儿,还不快些给舅奶奶磕头?”说着就把孩子往地上放。   刘如蕴忙止住了,双手扶住孩子,转头笑着对珠儿道:“好一个女儿,珠儿你也是有福气的。”做娘的没有一个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的孩子的,珠儿也不例外,笑着应道:“她大些,还能带出来,小的那个不过五个月,姐姐还是随我回家去瞧吧。”   说话的时候两人上了轿,回到文聚楼,文聚楼的后院陈设还是像原来刘如蕴住的时候那般,珠儿笑着让她进门:“姐姐,你此去四年,这间屋子一直空锁在这里,里面的东西都一毫不动,听的你要回来才打扫的干净。”   刘如蕴摸着那些陈设,心中又生出别的感慨来,突听珠儿问道:“姐姐,你此次回来再不走了吗?”刘如蕴的手从一串香橼挂成的流苏上下来,心里的想法还是不能告诉珠儿,只是微微一笑。   珠儿见她但笑不语,心里叹气,拉着她坐下来:“姐姐,现时武昌那边的生意已经收了,难道姐姐出去这一趟,还没够不成?”刘如蕴接了丫鬟送上来的茶,用手转着杯子,一直没有说话。   珠儿见她这样,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不由暗叹一下,不由笑了一笑:“姐姐,你可知王家出事了。”   王家?一听到提起王家,刘如蕴又想起王慕瞻了,手微微抖了下,茶泼出来一些,幸好那茶水已经凉了,也没烫到手,刘如蕴顺势把茶杯放到嘴边笑道:“不是说王家和扬州的程家定了亲,想来他们新婚夫妻,正是如胶似漆,哪还会出事呢?”   刘如蕴的话十分平静,珠儿侧着耳朵听也没听到什么,上次武昌的事情,珠儿虽所知不详,心里还是怪王家的,听到刘如蕴这样说,笑着道:“姐姐,谁知却没结成亲,王家对外说的不过是两边八字不合,这才退了亲。”   说到这,珠儿往外看看,压低声音道:“也有扬州的客商过来闲坐时候说的,却不是什么八字不合,而是。”珠儿的声音更低了:“王二爷发了失心疯,拜堂那天大闹灵堂,程王两家才没结成亲。”   失心疯?刘如蕴的眉头皱了起来,珠儿说完,笑着道:“当日王二爷屡次羞辱姐姐,此次得了失心疯也是报应。”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得失心疯呢?刘如蕴越想越想不明白,珠儿解气般的说:“姐姐,我还听的有人议论,说王家二爷自从得了失心疯没拜成堂,当日闹哄哄时候,竟在扬州走失了,王家遣人四处找寻都没寻到。”   失心疯,走失?刘如蕴越来越觉得这事好似在哪里出了纰漏,不过这事和自己已经无关,不过当闲话听了罢了,珠儿见刘如蕴面上露出疲惫之色,忙笑道:“姐姐还是歇着吧,我先下去了。”   小婉上前替刘如蕴解着衣服首饰,歪着头道:“奶奶,这王二爷怎么得了失心疯又走失了,好好的一个人。”刘如蕴此时根本不想再听到了,打个哈欠道:“好了,别说旁的了,今晚先歇着吧,你明日回你家去瞧瞧,也有几年没见你娘了。”   小婉听了这话,面上的笑越发灿烂了,快手快脚的伺候刘如蕴歇息了,退了下去。刘如蕴躺在被中,不知是六月天有些燥热呢?还是初回南京,刘如蕴有些睡不着,若真是假装的,走脱之后为什么不来武昌寻自己?要知道自己在武昌可一直待到五月才走。   若是真的?刘如蕴不愿再想,用被子兜了头,睡吧睡吧,别去想这件事,还是去想想柳三奶奶的话,这海上的路可能走?   回来几日,南京也没什么亲眷好拜,刘大爷夫妇早回松江去了,此地只有王家勉强沾了点亲,自然无需去拜访,倒是珠儿的两个孩子,大的三岁,小的半岁,都活泼可爱,刘如蕴逗弄着孩子,日子倒也不难过。   这日珠儿笑眯眯的进来道:“姐姐,听的邱公子回来了,姐姐可要会会他?”邱梭回来了?刘如蕴正把着珠儿女儿的手写字,听到珠儿的话,放下笔道:“那年武昌一别,倒数年不见,去会会也好。”   珠儿听了这话,脸上越发笑的开怀,上前把女儿手里的笔抽了出来,笑着训女儿:“瞧你,把墨涂得一脸都是。”孩子才不管这些,只是张开手要珠儿抱,珠儿边抱起女儿边笑道:“姐姐,你瞧这些孩子多么可爱,姐姐何不寻个姐夫,也生个孩子来带?”   刘如蕴从盆子里面捞起手巾擦擦手,唇边露出笑容,什么都没说,生儿育女?这些事早不是自己想的了,珠儿看见刘如蕴面上的笑意,知道刘如蕴还是和原先一样没有改变,心里叹气,瞧来想撮合她和邱公子是不成了。   邱梭黑瘦了许多,精神十分之好,刘如蕴到得时候,他正在和罗先生说话,见到刘如蕴,拱手笑道:“刘姑娘数年没见,越发精神了。”罗先生操着已经熟练很多的中国话:“刘姑娘,听说你是很能干的女商人,这倒让我失敬。”   说话时候,右手在胸口按了一下,微微欠身,起身时候却用手在身前左右画了几下,刘如蕴见他不僧不俗的礼节,不由笑了。   坐下时候问候过了,攀谈起来,刘如蕴这才知道邱梭也是前几日才到的南京,听他谈起路上见闻,除了中原地带,邱梭连北元都去过了,路上的见闻听的刘如蕴脸上顿生向往之心,自己何时才能去?   罗先生在旁边插话道:“海上行路也是极险的,那年来中国时候,那一路上的风浪。”说到这,罗先生又画了几下,嘴里连说了几个主保佑。   海上?刘如蕴眼里有光出来,看向罗先生道:“罗先生对海上行路也是知道的,想问一问,这要做海上的生意,却是做什么?”做生意?罗先生还没有从当日海上那些遭遇里面醒过来,听到刘如蕴这样问,眼眨了眨。   不等他说话,邱梭已经开口道:“刘姑娘可是想做海上的生意?我虽不是做这些的,上次去澳门时候,知道几个教友也是做这些的,刘姑娘若肯做,何不由我写封信去问问?”   澳门?刘如蕴知道那个小岛是朝廷租与葡萄牙人的,上面定然是有商人的,不过邱梭说完了话,就笑道:“往海上做生意风险不去说它,还要懂对方的话才成,虽说有通事,不过做生意全赖了通事也是不成的。”   刘如蕴的眉头轻轻蹙起,这倒是说中了,想到这,刘如蕴不由开口道:“若是能到了澳门,和人学他们的话,天下的事没什么难的,学他们的话有个一年半载也能学会了,学话的时候,还能寻人怎么走。”   邱梭听到刘如蕴这样说,不由定定的看着她,有些奇怪的道:“没想到刘姑娘不过是个娇滴滴的闺中女子,竟还能这样想,倒是。”罗先生的蓝眼睛眨一眨:“刘姑娘,你要去澳门的话,下个月有条船要回去,刘姑娘何不一起去?”   刘如蕴的心里又翻起了波涛,一起去,可以离开这里,出去走走,就算做不成生意,还可以学学他们的话,刚要点头,邱梭已经出言阻止了:“罗先生,这事。”刘如蕴已经笑了:“就去澳门也好,下个月。   远行   刘如蕴的再次离去珠儿已经习惯了,知道劝她也不过是徒劳,帮着刘如蕴收拾行李,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的,脸上难免带了出来。刘如蕴见珠儿进出之时,脸上都有怨叹之色,笑道:“珠儿,难道是吴严欺负了你不成?怎么你一脸怨叹。”   珠儿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坐到她身边道:“姐姐,你风光也看过了,生意也做过了,别的女子一世都没做的事你也试过,为什么还要去走海路,难道不知道海路极危险的?”刘如蕴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说话。   珠儿见她这样,知道她的心是拗不回来了,自顾自的道:“我也明白,劝姐姐不过徒劳,我见识浅,不明白姐姐的心,想来只能在佛前替姐姐多烧几根香罢了。”刘如蕴怔了一下,伸手抱住珠儿:“珠儿,我明白,爹娘跟前,已经有大哥他们,旁的牵挂也没有了,剩下的就只有自己了,珠儿,你说我凉薄也好,无情也罢,我已定了。”   珠儿靠住刘如蕴,眼里的泪流个不住,点头道:“姐姐,我明白,你不是凉薄,也不是无情,只是想走女儿家没走过的路。”   刘如蕴把她的头扶正:“珠儿,女儿家不是只有关在后院里一条路的。”珠儿只是流泪点头不说话,小婉手里抱着一些衣衫进来,见珠儿泪涟涟的,也没上前劝,只是走到刘如蕴面前:“奶奶,这些冬日的衣衫可要带?”   刘如蕴还没说话,珠儿擦擦泪站起来道:“自然要带,宁可多带,不可少带。”说着就上前接过慢慢的折起这些衣衫来。刘如蕴转头看到小婉,示意她走过来:“小婉,你已十八了,你要想嫁,我就给你收拾嫁妆出嫁。”   小婉扑通一声跪到刘如蕴脚边:“奶奶不要奴婢了吗?”刘如蕴不由失笑,挽起她来:“不是不要你,做女子的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总不能一直在我身边。”小婉轻笑:“奶奶,你往日不是曾说过,随心而做吗?跟着奶奶这么些年,觉得跟在奶奶身边,比嫁人要好。”   珠儿听到这话,上前扶着小婉的肩膀:“姐姐,小婉既有这份心,姐姐就依了她吧,姐姐总不能真的孤身一人出门吧?”   七月十六,历书上说今日是大吉的出行日,刘如蕴也在此日离开南京,上了这艘船,刘如蕴心里突然浮起一种和原先不一样的感觉,自此是会不一样了,她微微一笑,扶着小婉的手上船,船开行了,长江变的越来越宽,这条路和原先不一样了,要先往宁波,然后换海船。   小婉已不想头次出门那么激动了,柱着下巴看着外面,回头去看刘如蕴:“奶奶,听说海船更大,听说海上还有极大的鱼。”刘如蕴拿起手中的笔往她头上敲一下:“好了,到宁波也不过几日,到时你就知道了。”   小婉吐吐舌头,没有说话。刘如蕴推开窗,看着长江,如蕴,我们互相陪伴吧,这话又在刘如蕴耳边响起,曾经自己是真的相信了,谁知又是一场空,刘如蕴转身想到桌边坐下,面前出现的人吓了她一跳,本应该是小婉站的位置那里站着的是王慕瞻,他带着微笑看着刘如蕴。   刘如蕴眨眨眼睛,再看看四周,确是在船上,怎么面前的人换了一个?王慕瞻走上前,呼吸时候的热气都喷到了刘如蕴的脸上:“如蕴,我说过,我会陪你一起走的。”   好像只可以轻轻的一步,刘如蕴就能被王慕瞻抱个满怀,不过她还是伸出手去摸住王慕瞻的脸,触手所及之处,有男子稍微有些粗的皮肤,触手也是温热的,是活的,活生生的王慕瞻,刘如蕴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也猛然发现自己现在的做法实在失礼,手急忙从王慕瞻的脸上下来。   却早被王慕瞻捉住,他的眼光热烈:“如蕴,我们一起走吧,广阔天地,我们一起飞吧?”刘如蕴的心越发踏实了,她转过身,迎着长江上的风,微微点头。王慕瞻长舒了一口气,终于伸手把她拥到怀里:“如蕴,你为何不问我?”   问?问什么?刘如蕴在他怀里轻轻摇头:“慕瞻,我信你。”说着刘如蕴从他怀里直起身子,退后一步:“慕瞻,你做什么事,我都信你,所以不问。”王慕瞻的心顿时飞了起来,刘如蕴的眼神还是和原来一样没变,王慕瞻握紧她的手:“如蕴,我没有错。”刘如蕴唇边露出笑容,他们都没错。   “没追到?”一个花瓶被砸到了地上,碎渣飞起,飞到了跪在地上的仆人的脸上,登时就出了血,仆人不敢伸手去擦,只是看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王太太此时大发雷霆。   当听说王慕瞻的身影在南京出现的时候,王太太就命人四处去寻,谁知一个不小心,竟让他上了船,派人去追,长江茫茫,何处去寻,王太太的手紧紧的抓住胸前的衣服,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苦心儿子明白不了?   寻房贤良貌美的媳妇,生儿育女,承欢膝下,一生过安稳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多少人盼还盼不来,偏偏。王太太闭一闭眼,睁开眼摆一摆手对着地上的仆人:“罢了,你下去吧。”虽竭力平静,仆人还是能听出她话里的疲惫,偷眼看一下王太太,见她一脸的疲惫难过之色,依旧光洁的鬓边,还能看出有几缕白发。   那里还敢说出别的话,磕了个头就下去了。   房中剩下王太太一个人,七月的天气本十分炎热,王太太却觉得浑身冰冷,手有些抖的打开了梳妆台的抽屉,拿出一张纸,纸上的字句王太太都记得滚瓜烂熟,儿不孝,自此远离,唯愿母亲毋以不孝儿为念,儿慕瞻字。   王太太的泪大颗大颗的滚下来,慕瞻,你竟装失心疯,做娘的还不能想到吗?王太太觉得嘴里又苦又涩,慕瞻,逃离母亲就这样让你迫不及待?娘不过也是为你好。   王太太长叹一声,把那张纸在烛火上烧掉,火光映着她的脸,王太太突然笑了,笑的有几分凄凉,罢了,他要飞就由他飞去,笼中鸟也不是男子做的事情。   春去春往,转眼又是几度寒暑,崇祯帝吊死在煤山已经有一年了,北京城也被人占了,只有滚滚长江水还是像千百年一样的流淌,虽然知道朝廷还在和人作战,听说山东一带已经被攻占了,只是战事一日不临到自己头上,松江的人还是照样过着日子。   这日华亭码头处,停了一艘船,船上下来一个女子,打扮却和旁的姑娘不一样,她一头乌黑的长发结成一个大辫,乌溜溜的辫梢上插了一朵红花,身上穿的是白色的衣服,那料子非丝非布,要说是麻,也不是普通的麻布,双脚竟是赤足,她下来时候,有好事的人就围着她看,她却全不害羞,只是笑着问船上下来的另一个中年妇人:“婉姨,你快些带路。”   小婉此时已是中年,心里还沉浸在二十余年没回来故国的激动心情,听到女子的问话,见到围观人群的眼光,心里叹气,这个静姑娘,和她说过许多次了,回来的时候不要这样打扮,还是不听,幸好自己没有随大爷去南京,而是来华亭了。   静儿得不到回答,也不去管围观的人群,跺着脚道:“婉姨,你快些走。”小婉上前拉住她:“姑娘,我们还是寻乘轿子坐着去吧?” 静儿直摇头:“不要,娘说坐轿子极气闷的。”说着一拉小婉:“婉姨快些,这街道这么热闹,我们先逛逛。”   说着就走进一家银楼,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各种首饰,静儿的眼都睁大了,小婉急忙进去扯住她:“姑娘,天色不早了,我们快些走吧。” 静儿才不管,还要瞧,掌柜的虽觉得她打扮的稀奇,有生意上门还是要做的,笑着上前道:“这是店里最新的式样,姑娘喜欢的话就试试。”   静儿拿着根银钗看来看去,还有手肘去撞小婉:“婉姨,这个好看吗?”小婉见外面围得人越来越多,巴不得她快些走,敷衍点头道:“好看。”静儿一笑,从荷包里拿出一块金子递给掌柜的:“这个够了吧?”   金子?掌柜接过在手里掂掂,确认无疑,笑着道:“够了,够了。”小婉的手伸过去从掌柜手里拿过金子看静儿一眼:“你啊,又这样花钱。”静儿撅起嘴,手去拉小婉的衣衫:“可是这根钗我想送给大嫂。”   小婉摇头,从荷包里拿出一块银子,递给掌柜:“这钗连头带尾重不到二两,再加上三成的工钱,这里有三两够了吧?”掌柜见小婉内行,连连点头。   刚想出店门,一个男子跨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仆从,掌柜见东家来了,忙上前施礼,小婉抬头见到男子,细细看来,虽说岁月的流逝已经染白了他鬓边的头发,胡子也已花白,但精气神还在,忙拉一把静儿,上前对男子跪下施礼:“奴婢见过大爷。”   刘大爷听到有人说话,再细一看,当日的小丫鬟虽然今日做了妇人打扮,但五官神情还是熟悉的,皱着眉正在想,小婉已经自行起身拉着还在歪着头的静儿:“姑娘,还不快些见过你大舅舅。”   舅舅?刘大爷被这个称呼弄懵了,再一细瞧面前的少女,虽然装扮不同,但她的眉眼口鼻还是能瞧出似自己那个远在海外的妹妹,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刘大爷后退一步,指着谨儿对着小婉问:“她,她?”   静儿已经笑了:“你就是我大舅舅吗?娘说当日你最疼娘了。”看着刘大爷还处在震惊之中,静儿歪着头补充:“对了,我娘叫刘如蕴,我爹叫王慕瞻。我叫刘若静。”   刘家后院,已是两鬓雪白的刘太太摸着外孙女的脸,从额头到下巴,脸上的泪水早就止不住了:“真好,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入土前,还能见到你。”静儿身上已经换了寻常姑娘穿的衣衫,任由刘太太抚摸着她的脸,刘大奶奶忙上前扶着刘太太坐下:“婆婆,还是先坐下吧,外甥女刚回来。”   刘太太虽坐下,手还是紧紧拉着静儿的手不放,静儿笑眯眯的道:“外婆,我娘本来想来的,只是我爹不许她上船,娘说,接你们去吕宋和我们一起住。”刘大奶奶怔了怔,虽然方才刘大爷已经说过了,但还是要看刘太太的意思。   果然刘太太只是闭了闭眼:“静儿,外婆明白你娘的意思,只是故土难离,外婆是不去了,就不知道你们的意思。”说着刘太太看向刘大奶奶,刘大奶奶笑了:“婆婆不走,我们自然也不走,只是。”   刘太太点头:“就让鲁哥跟他姑祖母去,那总是我们刘家的根,别的孩子们,你去问问。”静儿一下瞪圆了眼睛:“外婆,吕宋有沙滩,有高高的椰子树,还有。”刘太太握紧外孙女的手,点点头:“我知道,只是外婆老了,不想走了,你娘她。”   这晚静儿陪刘太太说了整晚的话,知道刘如蕴过的极好,刘太太也就放心了,原先虽也来过几封信,总没有亲耳所听来的真实,知道刘如蕴的长子王思宁是去南京接祖母了,刘太太的心里越发踏实了。   此后几日,纵然静儿的嘴皮子都磨破了,刘太太还是不肯走,只是嘱咐刘大奶奶准备了许多的东西,由静儿带去。   王思宁过了几天也就到了华亭,他这一行自然也无所获,知道外祖母也不肯走,王思宁只是苦笑一声,祖母和外祖母的想法,从小生活在吕宋的他们是不明白的。   相聚总是会分开,又过了几日,王思宁兄妹带着唯一一个肯和他们走的人,未满三岁的鲁哥上船走了,刘家从上到下也有上百人去码头送他们,看着船渐渐离开码头,刘太太的一滴泪终于落了下来,如蕴,知道你过着你想要的生活,娘安心了。 本作品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欢迎光临书本网。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m.bookben.cn/